城中心的別墅群,清一色小洋樓外觀,寬鬆的布局與圍牆外邊的擁擠的高樓大廈顯得格格不入。公園、假山、學校、醫院應有盡有,把這個富人區隔絕成高貴神秘的城中城。居住在這裡的,都是掌握這個城市命脈的所謂的精英階層。
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肖安若就出生在這裡。
從小就被要求樣樣都做到最好,她被要求穿最好的衣服,她考最好的成績,甚至她找最好的男人。
而易正梵,無疑是她最好的人選。
她還清楚記得,自己是怎麼認得他的。
那是上幼兒園的第一天,她和其它所有適齡小朋友一樣,被母親送到了幼兒園裡。
所有的孩子們都因為離開了父母而吵鬧哭啼,這一切都讓她鄙夷。
當所有的小朋友都吵吵鬧鬧圍著老師分糖果的時候,她則是牢記著母親的訓話,端正坐在凳子上。她告訴自己,家裡糖果要比這個多很多,而她的家教不允許她做出這麼丟臉的事情來。
但畢竟還是小孩子,嘴裡默默咽著口水的她,心裡卻是說不出滋味的難受。
也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同樣端坐在椅子上的小男孩。
與自己不同的是,小男孩似乎是真的對糖果沒什麼興趣的。他的嘴角露出不同於同齡人的一種淡淡的笑容,鑽石一樣黑亮的眼睛直視前方,裡面看不到渴求糖果的那種貪婪。
那就是小時候的易正梵,那樣的平靜寧和,那樣的出塵耀眼。
青梅竹馬,或許就是他們那樣的。
小學的時候,她開始要求他跟她一起去上學,一起放學回家。而他,依然是無所謂的態度,每天下課鈴一響收拾書包就走,不反對她走在身邊,卻也不等她。
初中的時候,班上開始傳他們兩個的緋聞。少女的心思都是細膩的,更何況是這樣優秀的少年。她也會開始有幻想。
而他依舊不慍不火。這樣的關係一直持續,直到有一次別的女孩子因為嫉妒而誣陷她,她被老師認定為考試作弊,百口莫辯的時候,一向事不關己的他卻站出來替她作證。
少女一直以來的崇拜在此刻變成了愛慕,她在期末考試結束後戰戰兢兢地向他表白。
或許是因為兩個人都高傲而孤獨,他居然默許了。
高中的時候,他的母親過世。那樣年輕漂亮的一個女人,成天開玩笑說要自己做兒媳婦的阿姨,就這麼香消玉殞。她陪伴他經歷了全過程,他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她在阿姨的床邊毫不猶豫地答應她,要好好照顧他。
那時候她很幸福,她覺得自己很愛他。
可現在想來,那時候居然那麼不假思索地答應易夫人,或許只是因為她潛意識裡認為,他與她都是最優秀的人,理應在一起。
她從來沒有想過身邊這個完美的男人不再完美了,自己該怎麼辦;她甚至壓根就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這一天居然到來了。
他的脾氣開始莫名其妙地一天比一天奇怪,不再像以前那麼淡漠冷靜。有時候目光呆呆的像個白痴孩童,有時候笑嘻嘻地像個街邊地痞。
他的完美被打破了一個缺口,讓她漸漸感到害怕。
是的,害怕。
如果這個男人沒有了理應有的完美光環,她理應不能再跟他在一起。
她以為他得了精神病,但她陪他去檢查之後,結果卻是正常的。
剛開始她還會有所期待他會好起來,但漸漸她開始失望。
性格,是的,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性格變得殘缺起來,說不清道不明,卻讓她像吃飯塞牙一樣日日難受。
她終於受不了,在大學畢業之後,懷著愧疚感離開他,去國外深造。
他們沒有分手,他仍然一天不厭其煩地好幾個電話關心她。
她一邊覺得自己還愛他,一邊覺得他已經不配她來愛了;一邊還沉浸在對自己魅力的自我滿足中,一邊卻帶著拋棄他的負罪感活著。
但她一直安慰自己,曾經一起上學回家,他從來不等她;現在是他自己沒出息,跟不上自己的腳步了。而等到自己學成歸國,依舊是最優秀的女人,她的身邊依舊會是更優秀的男人。
只不過換了一個人而已,本質不變。
知道突然有一天電話漸漸少了,她跟著自己的外籍老闆回來做生意的時候,看見他身邊跟著一個黃毛丫頭。
兩個人一樣的神經兮兮,談起判來一樣的不按常理出牌,敗下陣來的那一刻,她被憤怒填滿了身心。
無力感襲來,自己到底是那一點比不上那個女的?
二十多年來積累的一切高高在上的自尊和驕傲,瞬間坍塌。
她以為他是報復她,她以為他還愛她,所以才過激了。
她不允許她自己有半點失敗,甚至是這樣大的失敗。
她自己騙自己地以為,他是故意為了刺激自己,所以找了一個各方面都不如她的女人。
她實在是不明白,她實在是太想知道為什麼。自尊心的驅使下,終於,她找到了跟他獨處的機會。他下了班,卻沒有開車,一個人在路上走著,背影很挺拔。
她追上去拍他的肩膀,順便,偷偷將細小的針頭扎進他的肩上的肌肉裡。
注射液的主要成分是麥角酸二乙醯胺,或者說,致幻劑。
他轉過頭,藥物的作用讓他眼神迷茫。她開口想要叫他,他卻突然吻住了她。
這種感覺沉醉而美好,就像一下子回到了好幾年前的青澀時候。脣齒糾纏中全是他的味道,叫她心裡悵然又酸楚。
也就是那一刻,她突然發現自己原來已經錯過他很多年。
她想要補救些什麼,然而她不知道更大的失敗還在後頭。
當她知道他跟那個女人一起當眾羞辱自己的姐姐的時候,當她知道那個女人一直住在他家裡的時候,當她知道他們兩個已經發生過男女之間所有該發生的事情之後,她簡直嫉妒得都要瘋了!
她去找他,卻得到他笑意盎然的回答:
「肖安若,你還是喜歡我的,對不對?不過已經遲了。」
易正梵就是這麼一個人,對你好的時候,你殺人放火他也站在你這邊;對你不好的時候,你跟他打招呼他也嫌噁心。
這樣的溫柔他居然完完全全給了另一個女人,甚至,大有過之。
她才知道是從前是自己心理病態過了頭,但她依舊不願意放棄他。
女人在愛情面前可以很偉大,也可以很可怕。肖安若不幸地做了後者。
聯合商家許以豐厚回扣來拋售易天集團股票,通過媒體輿論向他們層層施壓,她甚至拿玩具和好吃的去引誘過那女人身邊的那個小孩,企圖從各個方面孤立情敵。
她差一點就成功了。
但她還是失敗了。
工作上的事情讓他焦頭爛額,那個不懂事的女人也絲毫經不起氣,撇下他一個人逃之夭夭。
她胸有成竹,以幫助他度過企業危機為由留在了他家裡。她辛辛苦苦地做飯,卻被小孩兒嫌棄「難吃」;而當她從浴室裡洗完澡,在特地準備的性感內衣外面披上外套走出來的時候,聽到的是那個才比沙發高一點的小人兒對著他說「蜀黍,麻麻說男子漢不準哭哦」。
她震驚了。
從小到大一直在他身邊,她第一次看見他哭。
他背對著她坐在沙發上,將手中的香煙狠狠摁在滿是煙頭的煙灰缸裡。眼神沉默卻悲哀。
她終於知道這樣的心碎不是為自己,因為那個女人已經完完全全進駐到他的生活裡。
她帶著滿腔的憤恨和最後一絲希望走到他的臥室裡,將外套連著她的尊嚴一起抖落到地上。
他卻在溫馨的燈光下微微笑著,眼睛裡卻是諷刺:「安若,你已經心理病態了。」
她終於忍不住放下所有的矜持咆哮著質問他,「你到底喜歡她哪一點!你喜歡她?可她根本就不稀罕你!」
他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來,低頭沉默。
「我,不必對你說。」
一個踉蹌,她慌張往後退。
他卻搶先一步從床上起來走到了客廳,面無表情,「你睡這裡吧,我出去找她。」
他走得決然,就像她當時拋棄他一樣無情。
她從小就被套上規則活著,小時候父母教她這麼做,長大了虛榮心支使著她這麼做。
她能在社會的規則和潛規則中活得很好,卻不知道,愛情本來就不按常理出牌。
緊繃了二十多年的神經在那一瞬間斷了,她終於知道自己輸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