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九在雨裡走著,任由大雨飄潑而下,身上的大衣吃水,越來越重,他渾然不覺。
這麼多年了,他謹小慎微的活著。腳下的每一步落下,連揚起的灰塵他都要算到飄飛的方向。但是現在,他只想在雨裡沖一下自己滾燙的太陽穴。
他想起了齊老八當年給張大佛爺算的那一卦,想到了自己剛剛就這麼輕易的把張啟山這個似乎強大的像山一樣的男人,一個人丟在身後的那幢房子裡,獨自面對那麼決然的命運。
他一邊發抖一邊走著,不知道是因為對於未來太恐懼,還是因為寒冷。
但是他告訴自己要冷靜,他看著大雨中的長沙老城,看著那些熟悉的石板路和屋簷下避雨的人,他告訴自己必須要冷靜。
那一天他在長沙城裡走了十個時辰,走到雨小了雨又大了,走到天黑了又亮了。他路過所有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門口,猜測裡面正發生的事情。
裡面傳來各種聲音,也許是雨聲給他的錯覺,也許真的是聽到了,解九明白,裡面的人渾然不知:那即將到來的風暴和結局,和他們平日裡思索的,是那麼的不同。
最後,他在黑背老六的面前停了下來。
六爺坐在屋簷下的牆根,身後是棲身的客棧,能聽到堂內打麻將的聲音。白姑雖然不是一個特別精明的女人,但是總比黑背老六要懂得,錢這個東西是怎麼個用法。黑背老六身上的衣服是乾淨的。頭髮鬍子修剪過,雖然不是很得章法,但是總是個正常的人了。
只是他還是坐在牆根,聽自己的女人在裡面打上幾圈麻將,也許他最初的享受帶給他的印象太深。或者是他的生活太單純了,單純的完全沒有必要改變。
幾年了,六爺是在幾年前把這個女人背回到長沙城的?
他記不清楚了,但是他記得進城的那一串血腳印,延綿到看不到的路的盡頭,單薄的鞋子讓這個男人的腳板凍裂了無數的口子,在雪地裡留下了這些痕跡。
自此之後,再沒有人叫他瘋子六,就算是不知道他出身的人,說起他的時候,也只敢代稱六爺。偶有人戲謔幾句,總有女人總會用手指戳他腦袋大罵:「什麼瘋子六,瘋子六做的事情你做的到嗎?」
白姑後來的日子過的不錯,因為誰都知道,拿了六爺的東西,結果會是怎麼樣。長沙城在那幾年沒有傳奇,唯有黑背老六的這件事,傳過長長的一陣子。
然而,要結束了。
解九歎了口氣。
他心裡清楚,佛爺讓他知道這件事情,肯定不是想讓他提意見,佛爺是什麼樣的人,這麼簡單的道理,佛爺不可能看不懂。
佛爺是想讓他做些什麼,如今,也只有他可以做些什麼了。
要冷靜下來。
解九繼續往前走去,他不再緩緩的步行,開始快步走向自己的巷子,他的腦子被雨水澆的冰涼,然而還不夠,他要前所未有的那種冷靜。
老九門短篇集2之對手
針孔裡有一些紅腫,是消毒的不徹底?解九看著自己的手臂,嘆了口氣。
如果洋大夫來了,肯定不會讓他自己做這種事情的。然而自己做,的確不得不承認,再嚴謹的人對於自己不熟悉的領域,還是無法做到最好。
解九坐在自己的書房裡,說是書房,這個房間裡其實什麼都沒有,面前只有黃花梨書桌和四周空空的書架。書桌上,只有白色的托盤和一隻注射器。
沒有書,從9歲開始,解九已經習慣了,所有能記住的東西,都用自己的腦子記住。他不信任任何的媒介,不該別人知道的東西,連寫都不要寫下來。
他閉著眼睛,腦海裡是長沙城所有的道路,所有的城門,橋樑,小巷。
首先是地形。
他心裡說道,他得知道,他所導演的這出大戲,舞台是什麼樣子的。
長沙城所有的全貌,開始在他的腦子裡不停的延伸,鎮靜劑讓他無比的專注,所有的細節並不是一個一個閃現,而是幾乎同時出現在他的腦海裡,就好像他同時走在長沙城的十幾個地方。
這是他平時做不到的,這是藥物的作用,無法持續太長的時間。
然後是,第一場戲的主角:黑背老六。
這個名字,在那疊信封的最頂上。
也就是說,三天內,佛爺就會對他下手。
他看信的時候,把信重新排列,把黑背老六放在最上面,這是為佛爺考慮,黑背老六的死,是最不易察覺的,卻又是最有份量的,黑背老六如果逃脫了,也不會去報信。最重要的是,黑背老六本來就疏離於他們,佛爺第一個下手,稍微容易一些。
但是如今,他反而面臨自己給自己設下的難題,不能讓黑背老六離開長沙,因為如果佛爺出師不利,後續的變化無法估計,所以又必須讓六爺活下來。
他做不了這個事情,解九很明白,自己不能出現在這個劇本裡一分一毫,他面對的對手,遠不是江湖上的那些狗頭師爺。
他需要佛爺的一個對手,一個不想讓佛爺成功的人。
有沒有這樣得人選?
沒有,解九皺緊了眉頭,一絲焦慮突破藥性湧了上來,但是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三天,留給這個人一天半時間,不,兩天時間。那麼,自己還有一天時間,為佛爺創造一個對手。
時間,是這一次最大得敵人。
解九看著桌子,想著這個人選,頭上開始冒出冷汗,他想不出來,即使有些人合適,他也沒有把握。
他不能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不可抑制的焦慮湧上了他的心頭,他明白自己在思考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不僅僅在於事情的不可確定性,而是他並沒有在佛爺身邊尅,他在算計一些他完全不瞭解的人。
滿眼的畫面,他發現完全無法將自己安靜下來,他的心跳並不快,但是似乎有一隻巨手死死的按壓在他的胸口,讓他無法呼吸。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拉開抽屜,又從裡面拿出一隻注射器。他吸了口氣,把針頭在就酒精裡消毒,再次插入了自己的血管。
慢慢的,他又安靜了下來,他想把注射器放下,卻發現注射器已經不在自己手裡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在了地上。
他低頭去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