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哪兒也不想去。我穿著我骯髒的牛仔褲,套著我的粉紅色的薄對襟毛衣,獨自在小河邊散步。我的心情出奇的好,甚至哼起了小曲。我一次一次地回憶著張漾靠近我時的那張臉,還有他漆黑的眼眸裡倒映出的我自己那張美麗的臉,如循環的夜場電影,在腦海裡交錯放映,一次一次,不知疲倦。
等了這麼久,我黎吧啦,終於讓我愛的人愛上我了。
我靠在河邊的一顆樹幹上,摸出了我的手機,橙色的屏幕照著修長的手指,我一下一下地按下那個電話號碼,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是一個聽上去懶洋洋的男聲:「請問誰找張漾?」
「我。」我點燃一根煙說。
「他去晚自修了。」
「噢。」我說。
他掛了電話,他並沒有問我是誰,他壓根也不關心。
我猜那人應該是張漾的父親,也許是打電話給漾的女生太多了,以致於他的好奇心蕩然無存。我還是感覺自己受到了冷落,於是心情從沸點降到冰點。可能是因為飢餓的原因,香煙的味道在嘴裡顯得異常的苦,我在樹下來回走了兩圈,心情開始不可收拾地煩燥起來,我決定先去拉麵館填飽肚子再說。
夜裡九點多的拉麵館冷冷清清,不過老闆依然滿面笑容地在等待晚自修後人群的到來。在這個相對清閒的時刻,店裡的四個小夥計躲在櫃檯後面玩撲克,比點數大小,輸了五塊錢的那個小新疆面紅耳赤,臉上帶著傾家蕩產的絕望。
我把五塊錢拍到櫃檯上說:「多加點牛肉!面要大碗的!」
然後我找了個看著合適的地方坐了下來,繼續抽我的香煙。555的,我抽不慣,但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只抽555。
然後我就看到了她,她背著一個可愛的書包,穿黑色T恤長著一張紅撲撲圓臉,推開門走了進來。這個女生是天中的,我其實肯定是見過她,只是從來都沒有說過話。說實話,她的樣子看上去真的很可愛,以至於我心裡忽然升騰出一種想要捉弄她的心態來。我把煙叼得高高的,眼睛瞟著電視,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我原以為她一定會害怕,皺皺眉,躲我遠遠的,那麼我就可以哈哈大笑笑得她不知所措。
誰知道她竟然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
這讓我吃了一大驚,我瞟了她一眼。她看著我,一雙大眼睛,眼光澄澈,讓我心生嫉妒。我決定繼續捉弄她,我伸長手,在她的碗裡抓了一大把的香菜放到我自己的碗裡,我以為這下她一定會站起身來憤然地走開,誰知道我又錯了,她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後埋頭一聲不吭地吃著她的面,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我心裡對她的興趣一點一點地滋生出來,這孩子真乖巧,可愛得讓人心疼,我注意到她的耳朵,透明的,可愛的,粉嘟嘟的紅。我總是喜歡在心裡悄悄地替別人起一個外號,於是我叫她小耳朵。
她像我的小白楊一樣的乾淨,純粹。
不久以後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李珥。小資的時候,叫自己木子耳。這跟我給她起的外號有些驚人的巧合。
這個世界就是由無數的巧合構成的,小耳朵跟我簡直就不是一路的女生,但是,我們卻成為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向天發誓,當我們一起走出拉麵館,當她從書包裡把雨傘拿出來遞給我的那一瞬間,我就在心裡這麼想了。
「淋了雨會感冒的。」她對我說。我把傘接過來,傘把那兒還帶著她掌心的柔軟的溫度,沒有人這樣對我好過,更何況我們只是陌生人。我的心像棉花被重拳擊了一下,軟下去,一個深深的窩,一時半會兒起不來。
我拿著傘一路小跑到天中的門口,到達了才發現根本就忘記了撐開它,我的褲腿上濺了很多的泥,這樣我看上去更加的髒兮兮,我躲在一個角落,希望可以看到親愛的他從裡面出來,我被我心中千回百轉的柔情纏住,不得逃脫。忽然,有人在我的頭上輕輕地敲了一下,嚇了我好大的一跳。
「嗨。」他說,「我猜你在,你果然在。」
是許弋。
噢,奇了個怪了,我的睛睛一直盯著校門口,竟然沒看到他走出來。
我有些僵硬地對著他笑了笑。
「你怎麼了,吧啦?」他把手裡的傘移到我的頭頂上,關切地看著我說,「你嘴唇發紫,是不是有點冷?」
「噢,是有點。」我說。
「你等我很久了吧。」許弋說,「高三就是這樣,自習完了班主任還喋喋不休。不過明天可以放月假,我想我可以溜出去和你一起玩。」
我抱著我的肩膀聽他說話,心不在焉地應著:「是嗎?你不怕你媽媽嗎?」眼角的餘光依然掛著校門口。就在這時候我就看見了他,他和一個女孩子肩並肩地從校園裡走了出來,他打著一把傘,但傘一直很照顧地朝著女生那邊傾斜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女生我在拉麵館裡見過。
張漾也應該是看到了我,但他並沒有理我,只是好像微微地點了點頭,就從我的身邊走了過去。
夜晚,微雨。丁香花的氣息猶存。我站在許弋的傘下,看張漾替別的女生撐著傘走過我的身旁。那個女孩臉上洋溢著趾高氣揚的驕傲和幸福。我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一敗塗地什麼叫做撕心裂肺。無論我怎麼樣費勁,我的眼光也無法從那兩個背影上抽離。我很想衝上去,把那把傘奪過來,對著那兩個人一陣亂抽,但是我也做不到,因為我心裡很清楚,如果我真的這麼做,那麼張漾就永遠不會再屬於我了。
我吞了吞口水,小不忍則亂大謀。
「你在看什麼?」許弋問我,「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我說,「我只是覺得他有些帥。」
許弋努力地笑笑說:「是他帥,還是我更帥?」
「當然是我男朋友更帥嘍。」我挽住許弋的手臂說,「你看他們那樣,我們超過去,跟他們比一比,看哪對金童玉女排第一!」
伸出他的手拉住我往前走,他一隻手撐著傘,一隻手潮濕而小心地握著我在微雨的夜裡疾步而行,我們拐了一個彎,又拐了一個彎,再拐了一個彎,終於到了一個他認為是安全的地方,一棟大樓的下面。
那是一棟辦公大樓,夜裡空無一人,一片漆黑。
我靠在牆上,許弋的手臂伸長了,放在我的頭頂上方。我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年輕的,躍躍欲試的,和張漾完全不同的。這個被我帶壞的孩子,此時此刻,我很怕他吻我,於是我把臉輕輕地扭了過去,下巴抵著我自己的肩,有一點讓我自己噁心的假純情。
許弋啞著嗓子說:「吧啦,我越看你越美麗,真的。」
「你明天去球場打球嗎?」我顧左右而言他。
「我明天不是說好陪你一天的嗎?」他說,「你好好想想,我們去哪裡玩?」
「我今晚沒地方去。」我說。
「怎麼了?」
「我跟我家老太婆吵架了,我離家出走了。」我說。
「啊?那怎麼辦?」他有些慌亂。
我不講道理地說:「我要你陪我。今晚,一整晚。」
「可是,吧啦……」他抱住我說,「可是我媽媽……」
「算了。」我輕輕地推開他往前走去,故作輕鬆地說:「算了,我去酒吧過一夜吧,反正天很快就亮了,你快回家吧,拜拜哦拜拜!」
「吧啦!」他衝上來抓住我,「你別生氣,我想辦法還不行嗎?」
「你想什麼辦法?」我說。
他出語驚人:「要不你去我家!」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
「我家大,我爸媽晚上都呆他們自己房間不會出來。你先在我家樓道等著,等我先回家,安全的時候我發短信給你,開門讓你溜進來。然後明天一早,你早點走,他們保管不會知道的。」
「那我睡哪裡?」我單刀直入地問。
「睡……」他想了一下後說,「你想睡哪裡睡哪裡。」
「成。」我說。
我那天腦子八成是壞了,我就是有一種要做壞事的衝動,我壓根就管不住自己,我想起許弋那個風情萬種的母親,在心裡豪情萬丈地對自己說,黎吧啦,你可真有種,你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許弋帶著我回家,快到他家門口的時候,他回身跟我做了一個等待的手勢,上樓了。
他家在四樓,我坐在三樓和四樓和樓道間,把一條腿高高地支在樓道的欄杆上,又開始抽我的555。煙只剩下最後的一根了,我把煙盒捏碎了扔到樓梯下面,忽然想起不知道許弋這個乖孩子會不會有香煙,如果沒有,我該如果度過在他家的漫漫長夜呢。
正想著,手機響了。我把手機開到了靜音上面,所以沒有聲音,只有屏幕上「張漾」兩個字在不斷地閃爍。
我有些慌不迭地接了電話。
「你在哪裡?」他問我。
我咬著煙口齒不清地說:「我在許弋樓下,等他爸媽睡著了,再溜進他家門跟他共度良宵。」
「你敢!」張漾說。
「也許吧。」我說。
「來老地方,我在那裡等你。」張漾說完,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