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春節,我回到了家裡。
尤他來車站接的我,他穿著一件黃色的大衣,看上去像只可愛的狗熊,替我把笨重的行李接過去,然後他說:「你怎麼又瘦了?」
「不想胖唄。」我沒好氣地說。
「許弋呢?」他往我身後看,「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聽說他爸爸出獄了,恢復官職了呢。」
「我們分手了。」我說。
「是嗎?」他不相信的樣子。
「一年前就分手了。」我說。
他的表情怪怪的。
我們回到家裡,發現姨媽他們都在。門一開,媽媽爸爸都衝上來抱我,弄得我不知道該抱哪一個好。我把外面的大衣脫掉,媽媽的眼眶立刻就紅了,她當著眾人的面哽咽著說:「你怎麼這麼瘦,在學校是不是吃得不好?」
「我就是吃什麼也不胖嘛。」我連忙解釋。
「暑假也不回家,整天打工打工!」爸爸也責備我說,「你看你,一個女孩子家家,還沒有尤他戀家!」
「就是。」姨媽也跟著起哄,「最起碼以後電話多往家裡打打,你爸你媽又不是付不起電話費!」
尤他在一旁興災樂禍地笑。眼看長槍短炮都衝著我來,我趕緊轉移話題:「我餓了,有吃的嗎?在火車上啥也沒吃。」
那晚我吃得非常多,一向很能吃的尤他卻吃得相當少,我恨他用那種憂心忡忡的眼光來看我,簡直恨到了極點,所以吃完飯,跟姨媽她們寒暄了一小會兒,我就借口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沒過多一會兒,媽媽過來敲門,對我說:「我們和你爸爸出去散散步,順便送送你姨媽姨父。」
「好的。」我說,「早點回來啊。」
「你要是累,就洗了澡,早點休息吧。」
「好的。」我說。
我在門縫裡看到尤他,他已經穿上了他那件難看的黃色大衣,背對著我在換鞋。我大聲喊過去:「尤他,買好煙花啊,過年的時候咱們去廣場放。」
他好像只是在鼻子裡含糊地嗯了一聲算做應答,然後就和他們一起走掉了。
他們都走了,屋子裡安靜下來。我坐到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四周,這套三居室的房子代表著我的整個少年時代,我記得我們搬進來的時候是我十四歲生日的那一天,全家都高興壞了,我穿著我的白色小裙子趴在我小屋的窗台上,感覺自己開始擁有一個全新的世界,得意洋洋心滿意足。
那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那時單純的自己,也只是記憶裡一個青青的印痕。就在我努力想把自己從這種可恥的沉思中拔出來的時候,門鈴響了。我起身去開門,門外站著的人是尤他。
這是我料想到的。
「剛才換鞋的時候,我的手機忘了鞋櫃上了。」他說。
我沉默地讓他進來。
他把手機拿到手裡,盯著我說:「李珥,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你知道嗎?」
「是嗎?」我說,「也許吧。」
「我不喜歡看到你這樣。」他強調。
「沒有誰逼著你看的。」我也盯著他,心平氣和地說,「你這麼憤怒完全沒有必要。」
他把手裡的手機「啪」地一下重新拍回到鞋櫃上,衝著我喊:「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不就是失戀嗎,就算許弋欠了你的,還有誰欠了你的呢?你爸爸嗎,你媽媽嗎,還是我們這些讓你總是討厭總是覺得多餘的人?!李珥,我告訴你,如果你覺得痛苦只是你一個人的事,如果你覺得折磨你自己只與你自己有關,那你就錯了,你就大錯特錯了!」
尤他朝我喊完,把門拉開,毅然離去。
他的手機在鞋櫃上閃爍。他又忘了把它帶走。我走過去,把手機拿過來,打開來,我在他手機的屏保上看到一張如花的笑臉。那是從一張照片上翻拍下來的。那是十四歲的我。那是尤他記憶裡的我。那是不懂事世事不解風情沒有秘密可愛透明的我。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尤他,傻孩子,我們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