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宴師叔,我……」
「好了,什麼都不用說了。」扶宴撩唇,安撫似的伸手揉了揉唐棗的腦袋,輕輕拍了拍,道,「去給你師父認個錯。」
唐棗點頭,看著緊掩著殿門,一時有些恍惚。
扶宴看著眼前的小姑娘一步一步朝著裡頭走去,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他師兄這臭脾氣,也不知道會不會嚇壞這個乖徒兒。
不過……若是嚇壞了,乾脆讓他接手得了。
——沒有吃到糖醋魚,扶宴頗有怨念。
唐棗推門而入,殿門發出沉重的聲響。師父沒有設下結界,就說明不是不想見自己。想到方才師父問她是不是害怕,下意識的,她看著師父,不敢說任何的話。可是她心裡明白,她的確是害怕……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握上師父的手。
她害怕這樣的師父,前一刻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一眨眼卻化為灰燼。
她的師父,甚至沒有眨一下眼睛。
這樣的師父,她怎麼可能不害怕?可是……唐棗稍稍斂睫,心想:他是師父呀。寵著她護著她的師父,每晚給她蹭仙氣的師父,日日教她法術的師父,她怎麼能怕自己的師父呢?
而且扶宴師叔說,方才那個仙君,要對師父不利,後來又想傷害自己,所以師父才會將他殺了。
——師父是為了救她。
唐棗進了寢殿,看著榻上和衣而眠的師父,此刻似是在小憩。
師父最愛睡覺,可是唐棗知道,現在師父沒有睡。
唐棗小步走過去,站在榻邊看著他。師父本就長得好看,如今這般安靜的睡著,清俊的五官愈發顯得柔和,唐棗努力不去想方才發生的事,如往常一般伸手扯了扯自家師父的袍袖,輕輕喚了一聲:「……師父。」
見師父沒有聲響,唐棗垂了垂眸,欲開口再喚一聲,卻見榻上躺著的師父猛然睜開了眼睛。唐棗猝不及防,有些被嚇到,愣愣的看著師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重羽將落在唐棗手裡的袍袖一角扯出,冷眸厲聲道:「滾。」
唐棗嚇的後退了幾步,她沒有想到,師父會這麼生氣。一時手裡空蕩蕩的,唐棗覺得又委屈又難受。師父不理她了,不要她了……還讓她滾。唐棗看著闔眼而睡的師父,心裡不知該怎麼辦。
扶宴師叔說——給師父認個錯。
「師父,徒兒錯了,師父不要生徒兒的氣……」唐棗的聲音又輕又柔,許是心裡難受,竟隱隱有些哽咽。
「滾出去!」
唐棗一時語塞,心裡又慌又怕,她伸手擦了擦眼淚,然後慢吞吞走出了承華殿。
——她一向聽師父的話,如今師父讓她走,她自然不能再待下去。
走到承華殿的門口,唐棗便再也挪不動步子了。雖然方才的畫面讓她害怕,可師父不要她了,讓她心裡更加難受。她知道自己錯了,只是……師父不肯原諒她。
唐棗低頭想了想,而後抬眼看著承華殿的殿門,膝蓋一彎,便跪在了地上——師父不讓她待在裡頭,那她就在外面等他好了。
師父總會出來的。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唐棗的膝蓋便有些受不了,膝蓋下冰冷堅|硬,她本就生的嬌氣,如今更是疼得厲害。可是她不怕疼,只要師父不生氣,讓她跪多久她都跪。
唐棗彎了彎唇,伸手揉了幾下膝蓋,繼續保持跪著的姿勢。心裡雖是難受,但畢竟是她有錯在先,師父明明是為了救她,而她卻因為師父殺了人而感到恐懼。
唐棗微微垂著頭,兩側的髮絲輕輕垂下,愈發顯得她的臉嬌小白嫩。起初覺得膝蓋疼,可是慢慢的,便覺得有些麻木,沒什麼感覺了,唐棗抬頭看著緊掩的殿門,心裡某個地方有些空蕩蕩的。
……師父,徒兒知錯了。
·
翌日清晨的時候,唐棗恍恍惚惚感到頭頂有一片陰影落下,她緩緩抬起頭,看到的是師父面無表情的臉。唐棗又驚又喜,眼睛亮晶晶的,立刻伸手抓住師父的手,微笑道:「師父,你出來了。」
重羽沒有說話,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唐棗,他看著小徒兒的緊緊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略顯蒼白的小臉染著笑意……她的眼裡是他,只有他。
他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覺,他皺起眉頭想抽回手,可是唐棗卻倔強的握住他的手,怎麼都不肯鬆開。
「師父,徒兒知錯了,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唐棗自然不會再鬆手,好不容易師父願意見她了,她一定要哄好師父。
重羽一夜未眠。他自然是看到這小徒兒孤零零的跪在外頭,可是他卻不想出去,他想看看,她能跪多久。現在他知道了,這個傻徒兒,若是自己一直不出來,恐怕會一直跪下去。
他本是心頭氣惱的,這般看了她一夜,哪裡還有什麼氣。
「起來。」重羽面色如常,淡淡開口。
唐棗彎了彎唇,聽了師父的話,想起來,可是膝蓋發麻,便可憐巴巴的看著自家的師父,語氣嬌軟道:「師父,拉我一下。」跪了太久,她起不來。
重羽皺起眉頭,有些不情願,可是手臂卻早已稍稍用力,將唐棗從地上拉了起來。跪著沒什麼感覺,一起來唐棗才忍不住想哭,師父拉她,她就想也不想的撲進他的懷裡,雙臂緊緊環著他的身子,抱的死死的。
「師父。」唐棗眼眶一熱,忍不住哭了出來。
小徒兒哭得委屈,重羽的面色終於有了一些動容,他伸手擁著小徒兒嬌嬌小小的身子,大手托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腦袋摁在自己的心口。
——饒是他心裡不想,可是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心疼這小徒兒。
他看著她跪在地上,本就嬌小的身子看上去愈發顯小,他幾次想走過去將她扶起,卻還是沒有出去。
「還怕為師嗎?」頭頂上傳來師父的聲音。
唐棗想也不想,吸了吸鼻子,在師父的懷裡拼命的搖頭,「不怕了,徒兒再也不怕了。」
重羽聽言,面色柔和了一些,彎腰將小徒兒抱起,唐棗則是乖乖的依偎在自家師父的懷裡。她仰著頭,看著師父的下巴,心裡滿足的不得了。她知道,師父心裡還是有些生氣的,可是師父心疼她。
在她還是棗子的時候,棗樹上有許多比她長得好看的棗子,她只是最普通的一顆。有時候打雷閃電,她害怕,只能躲在葉子底下……沒有人會心疼她。後來她落地,成了人形,時常因為躲避小妖而受傷,雖然只是一些小傷,但是她怕疼,她疼的時候……還是沒有人心疼她。
師父雖然不說,有時候脾氣還不好,可是唐棗現在卻知道,她跪著疼了,他會心疼。唐棗用力攥著師父的衣襟,臉頰緊緊貼著師父的胸膛。
……被心疼的感覺,真好。
重羽將她放在榻上,看著小徒兒沖著他傻笑,便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腦袋,道:「看來跪得還不夠久。」
唐棗眨了眨眼睛,笑吟吟道:「只要師父不生氣,徒兒跪多久都願意。」
重羽被小徒兒的「甜言蜜語」哄的飄飄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語氣柔和了一些,「讓為師瞧瞧。」語罷,他便伸手掀起她裙子的下擺,唐棗的雙腿白皙勻稱,此刻兩處膝蓋卻是紅腫一片,還有幾處淤青。
他是該想到的,小徒兒嬌滴滴的,這樣一動不動跪了一夜,也難怪會成這樣了。
唐棗小心翼翼的打量了自家師父的臉色,小聲道:「徒兒不疼。」
重羽眸色一沉,看了她一眼,而後稍稍用力摁上了她的膝蓋,淡淡吐出二字:「不疼?」
「嗚……師父,疼,疼!」唐棗忍不住哭了,淚珠子頓時湧了出來,師父下手太重了。
重羽滿意的看著唐棗的反應,眉眼柔和了一些,原是用力的手動作輕柔了起來,一下又一下撫著她的膝蓋,微弱的白光隱隱浮現,雙膝開始慢慢好了起來,不消片刻便完好如初。
唐棗的臉上還掛著淚珠子,睫毛上更是濕潤一片,她輕輕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揩了揩眼淚,模樣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以後,不許對為師說謊。」
唐棗聽言,隨即一愣,小聲弱弱道:「徒兒沒有。」她哪裡敢說謊啊。
重羽看了她一眼,不急不緩道:「那為何說不疼?」
「啊?」唐棗傻掉了,愣愣看著自家的師父,而後似是想到了什麼,稍稍垂眸,道,「昨日之事,是徒兒的錯。」跪了一夜,亦是算給她的懲罰,她又怎麼能再讓師父擔心呢?
重羽伸手覆上小徒兒的臉,柔聲道:「不管如何,都不許怕為師。」
原是安安靜靜擱著的小手此刻慢慢覆上了臉頰處溫熱的大手,唐棗用兩只手用力的握緊,小臉輕輕蹭了蹭,而後乖巧溫順的趴在師父的雙腿上,乖順道:「嗯,徒兒知道了。」
重羽還想說什麼,卻見小徒兒已經慢慢的闔上了眼睛。方才哭過,睫毛上還沾著淚珠子,他的手掌被她緊緊捧著,嬌嫩的臉貼著他的掌心,意外的溫熱香軟。
跪了一夜,是該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