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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唐棗想伸手抱住師父,可是身體漸漸失去了意識,整個人像是漂浮在水面上一般,飄飄蕩蕩。過了好久,耳畔才傳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唐棗努力睜開眼睛,發現頭頂是一片喜慶的大紅色。
大紅色的綢幔,大紅色的被褥,唐棗頓了頓,立刻反應過來。
這是她和師父的新房,那……師父呢?
唐棗朝著身側摸去,發覺一陣冰冷。她下榻,靜靜看到房間的擺設,翕了翕唇,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唐棗恍然。
不對,這裡不是桃林的竹屋,而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這一身殷紅精致的嫁衣,讓她立刻心生涼意。
她知道這是另一個幻境,只是在這個幻境裡——她剛剛嫁了人。
她不知道嫁的是不是師父,可若不是,饒是這只是幻境,她也覺得不舒服。
「夫人起來了,奴婢伺候夫人更衣洗漱吧?」
聽到這脆生生的聲音,唐棗看著身側站著的一個模樣乖巧的小丫鬟,看著這小丫鬟熟悉的容顏,不禁脫口而出驚訝道:「海棠?」這不是魔宮的宮婢海棠嗎?
海棠頓了頓,沒想到這夫人竟然認識她。之後便是欠了欠身,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看著乖巧舒心。
唐棗瞧著,覺得有些不大對勁,想到了什麼,立刻跑出了房間,嫁衣的裙擺有些長,逶迤拖地,看著卻讓人感到一陣驚艷。海棠愣了一會兒,旋即面色一白,立刻跟了上去,一聲聲夫人夫人喚著。
唐棗不知道這裡是哪裡,滿腦子想的都是找到師父。
長廊曲折,水榭樓閣。
皆是一片喜色。
這個地方太陌生,唐棗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師父的影子,她呆呆的站在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看著院子裡的花草。
耳畔依稀聽到「莊主」二字,後者的聲音有些耳熟,唐棗跑得氣喘吁吁,身後的海棠也跟丟了。她轉過頭,看著不遠處青衣翩然的男子,先是一陣驚喜,之後卻是心中「咯登」一下。
是扶宴師叔。
可是聽那婢女的稱呼,竟是這莊子的莊主。唐棗皺起眉頭,想起之前海棠喚她……夫人。唐棗不敢再想下去,難不成這幻境裡,她嫁給了扶宴師叔?
唐棗急得快要哭了。
「唷,這衣裳都不換就跑出來了?」
一陣清潤之聲,是再熟悉不過的了。唐棗一張小臉滿是愁容,擰著眉頭將臉抬了起來。她看著眼前靜靜立著的扶宴師叔,頓時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扶宴有些被嚇到了。
他見面前這一身嫁衣、淚光盈盈的小姑娘,如今哭著,看上去真是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忙道:「你哭什麼?我又沒欺負你?」
她哪能不哭啊?無緣無故就嫁了人,這嫁的不是別人,還是自己的師叔。
聽說那他師兄讓這嬌滴滴的新娘子洞房花燭夜獨守空閨,的確像是他那師兄會做出來的事。
而眼下,這小姑娘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生的倒是清麗嬌俏。
姑娘家一生一次的洞房花燭,居然這般冷冷清清的渡過,的確是怪可憐的。扶宴看著她,想起自己那自小嬌縱的妹妹,頓時心生憐惜,忙柔聲道:「好了,別哭了。要不我帶你去見見我師兄,讓他好好給你道個歉。
扶宴以為,這小姑娘會哭,大抵是新婚之夜受了冷落,如今心頭委屈。
不過,再怎麼說,這親都成了。他那師兄自然是要認賬的。
聞言,唐棗這才止住眼淚,一雙水汪汪的眸子有些紅紅的,靜靜的瞧著扶宴,翕了翕唇傻氣道:「師……師兄?」
這副傻傻愣愣的模樣,倒有幾分像他養得那只貓兒雪球,扶宴心情大好,摸著下巴,心想著:以他師兄這般的脾氣,恐怕連蓋頭都沒揭吧。
真是個可憐的小姑娘,竟然嫁給了他師兄。扶宴惋惜不已。
「嗯,便是你的夫君,亦是這莊子的主人。」扶宴解釋道。
所以說……她嫁的不是師叔,而是師父?!唐棗喜極而泣,連連點頭,「求師叔帶我去。」
這稱呼,讓扶宴皺了皺眉頭,嘴角淡淡勾起一絲笑意,「什麼師叔,叫我扶宴就行了。我那師兄都二十八了,如今好不容易成親,雖然……他性子有些不大好,也不大愛說話,不過你若乖一些,他也不會為難你的。」
說這話時,扶宴有些心虛。
這唐棗自然是知道的,擦了擦臉上的淚珠子,笑著點頭道,「我知道的,師……扶宴。」這稱呼雖然有些難改,不過眼下這情形,也只能這樣了。
上一次師父一直以為,她將他當成別人,後頭老是愛吃味,雖然最後沒說什麼,可她知道,師父的心裡還是極為不悅的,只是不忍心苛責她,性子又溫和,才一字不提同她成了親。
扶宴師叔還好,其實,她最擔心的是……怎麼叫師父?
夫君嗎?
這二字,讓唐棗的臉有些燙。她記得之前師父一直讓她改口叫他夫君,可好不容易成了親,卻是沒機會了……想到此處,唐棗伸手摸了摸發間,那簪子果然在。
隨著扶宴一路走著,大抵是唐棗身穿嫁衣,下人們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唐棗疑惑,若是她沒有看錯,這眼神裡頭,似乎還有一種同情的意味。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扶宴停住腳步,清咳了一聲,看著身後跟著的小姑娘,道,「我師兄脾氣不好,你只要順著他就沒事了,而且你倆已經成親,他便是你的夫君,以後……我師兄就交給你了。」
難得見扶宴師叔這麼囉嗦,師父的脾氣強調了好幾次。唐棗仰頭笑了笑,雙眸彎彎的,語氣軟軟道:「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師……夫君的。」唐棗差點叫錯,趕緊改口。
語罷,只見這小姑娘白皙嬌俏的臉頰之上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看著愈發是嬌艷了起來,這般的顏色,雖不及那他妹妹,可溫婉可人,亦是有一番妙處。
唐棗伸手摸了摸臉頰,果真燙的厲害,便垂了垂眸,不去看扶宴師叔。
「前面就是我師兄住的夷瀾居,你進去見他吧,只是……」扶宴的話還未說完,便聽見這夷瀾居裡頭傳來一陣聲響。隱隱的怒吼聲聽著極為熟悉,唐棗自然知道那是師父的聲音,一時心中激動,便急急跑了過去。
看著眼前嬌嬌小小的紅色身影,扶宴心中暗道一聲不妙,此刻師兄正心情不佳,若是這小姑娘進去了,只怕……想到此處,扶宴趕緊跟了上去。
這小姑娘可不是花瓶瓷器,若是師兄一生氣給摔了,那後果……
唐棗剛走到門口,便見裡頭出來好幾個下人。也不知道是嚇壞了還是怎麼了,這幾個下人雙腿直打顫,逃命似的走出了夷瀾居。唐棗止步,瞧著那幾個奴才,心裡煩著疑惑,而後轉走進了夷瀾居。
看著滿地的狼藉,和眼前這張被掀翻的桌子,唐棗有些愣住。而後,她抬眼望著,見一襲白色錦袍的男子一言不發的坐在椅子上,這熟悉的眉眼,讓唐棗心頭一陣暖意,鼻子都酸澀了起來。
「師……」
「滾出去!」唐棗見師父朝著她這裡輕輕瞥了一眼,聲色凜冽,猶如寒霜。
原是染笑的小臉頓時笑意斂去,唐棗看著幾步之遙的師父,心裡酸澀極了。
她該想到的。
……師父他,又不記得她了嗎?
洞房花燭夜,她依稀記得師父自稱「為師」,她心裡懷著一線希望,可如今見到師父,還是這副樣子——師父又將她忘了。
唐棗心裡委屈,可心想著:能見到師父已經足夠了。
如今他倆成了親,不管師父是不是因為喜歡她才娶她的,皆是已成定局。她是他的娘子,而他,是她的夫君。
重羽臉黑得嚇人,皺眉道:「什麼東西?滾出去!」
一聽這語氣,唐棗才明白了扶宴師叔為何一直叮囑她要順著師父,想來,這脾氣不止是不佳吧?不過,她當初跟在師父的身邊,師父的脾氣也不大好,到了後面,還不是對她溫柔了許多。
沒關系的,現在師父只是不記得她罷了,這脾氣,她還是可以接受的。
「我不是東西,我……我是你的娘子。」唐棗聲音雖親,卻字字清晰。不過說完這話,唐棗的臉便紅了,可是眼下她的身份,的確是他的娘子。
聽得「噗嗤」一聲,唐棗聞聲轉頭,卻見扶宴師叔俊臉染笑,星眸亮晶晶的。這也難怪扶宴會笑,這般的回答……這的確是個有趣的小姑娘。
——看來這親算是成對了。扶宴欣慰不已。
看著眼前這片狼藉,扶宴便知發生了什麼事,語氣頗有一些幸災樂禍,「不就是飯菜不合胃口,用得著發這麼大的脾氣嗎?」
飯菜不合胃口?唐棗眼睛蹭的一下亮了,含笑道:「我會一些廚藝,要不我去做一些飯菜,好嗎?」
這般的乖巧,倒讓扶宴有些刮目相看,本以為見到師兄發脾氣,這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定然是嚇到了,扭頭就走還差不多,卻不料眼下看著這般的平靜,還主動說要下廚。
難道不怕師兄,倒是稀奇。
可是——
哪有讓剛成親的新嫁娘下廚的,這不是顯得他們重柳山莊無人嗎?
最重要的一點是……扶宴看著一臉鐵青的師兄,若是做得不合他的胃口,發起脾氣來,只怕這小姑娘會被嚇到。
「其實……」扶宴想說讓她改日再過來,至少……等他師兄心情好一些的時候。
「我這就做。」唐棗彎了彎唇,對著自家師父笑了笑,雖然師父一眼都沒看她,可是唐棗心裡一點兒都不覺得生氣。上一次師父沒有味覺,她一手的廚藝無法施展,到了最後,還是師父將她照顧的無微不至。
如今,她終於可以為師父做一些事情了。她心裡開心。
瞧著這一身紅衣的小姑娘走遠,扶宴歎了一口氣,走到自家師兄的身前,道:「你看看,這麼好的娘子,你居然連洞房都不去。」
「要去你去。」後者想也不想冷冷道。
「臭脾氣。」扶宴道了一句,半晌,才一本正經道,「師兄,這姑娘的確不錯,既乖巧又懂事。瞧瞧,若是尋常的姑娘,新婚之夜不見夫君,不哭哭啼啼才怪。如今人家都巴巴的來找你了,還主動說要替你做飯菜,你就知足吧。」
能娶到這麼好的娘子,他這師兄也不知上輩子積了什麼福。
重羽心情煩躁,眉宇清冷,一字不語。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唐棗才匆匆做好飯食。
扶宴看著進來的小姑娘,如今一身鮮紅的嫁衣換下,著了一身淡綠色的襦裙,一頭的烏發也是隨便綰著,發間插著一只玉簪子,除此之外,再無外物。作為新婦,這身打扮倒有些不妥,只不過卻適合她年紀長相。
也對,扶宴想,不過是十六歲的年紀,這般的打扮自然是最好了。
只是,無論怎麼裝扮……他側頭看著師兄,頓時斂眉。
唐棗怕師父等久了,做得有些匆忙,這會兒又是急急趕過來,額頭都是細密的汗珠子,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她與海棠將飯菜放在桌上,大抵是見到師父有些怕,海棠的手一直在顫。
唐棗忍不住笑了,對著海棠道:「好了,你回去吧,這兒有我就夠了。」
師父又不是洪水猛獸,怕什麼呢?
得了這特赦令,海棠拔腿就跑。唐棗不解的皺了皺眉頭,恰好對上了扶宴師叔的目光,隨即回之一笑。
扶宴雙手環著手臂,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瞧著她見那丫鬟溜得極快,還露出一副「有什麼可怕的?」神情,愈發是讓他覺得可愛。
也不知是傻還是真的不怕,他這師兄雖是容色無雙,可這副生人勿進的冰霜氣質,見到不怕才怪?
唐棗走近,看著師父坐著,低著頭瞧著他,她控制不住想和他親近,可如今到底是初見,她不好太過於主動。
這飯菜的香味,重羽早就聞到了,也不抬眼,只是淡淡道:「你做的?」
這語氣,聽不出任何的情緒,尾音淡淡,連一絲的情感都沒有。唐棗愣了愣,聽師父是在同她說話,忙點頭:「你嘗嘗看,若是喜歡,我……我以後天天都給你做。」
小姑娘的聲音軟軟糯糯的,重羽聽著極是舒心,眉宇才舒緩了一些,而且……她身上的味道好聞。那一次,就是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他才選了她。
棗香味,才有食欲。
見狀況不錯,扶宴頗有一些意外。不過他這一桌的飯菜的確是色香味俱全,饒是他這個吃飽的,也不禁有些嘴饞,於是一點兒都不客氣的坐下來,聲色愉悅道:「既然來了,那我也嘗嘗。」
話音剛落,重羽便開口了,「怎麼?閒著沒事做?」
這語氣,一聽就是不妙,扶宴心裡暗道一句:小氣。然後起身看著唐棗,還是有些不放心,「師兄,你可悠著點兒……」別嚇壞了人家小姑娘。這後半句話,他卻是沒有說。
「囉嗦。」
扶宴:「……」
房門闔上,唐棗這才側過頭看了師父一眼,見他不言不語,心中有些忐忑,便小心翼翼道:「若是涼了,菜就不好吃了。」
「過來。」
「嗯?」
「靠過來一些。」
唐棗這會兒才聽明白,便乖乖靠過去一些,哪知一靠近,師父的手臂一伸,猛然用力,便將她攬進了懷裡。唐棗猝不及防,忍不住驚呼了一聲,身子倒在了師父的懷裡,聞著師父身上熟悉的味道,才極為自然的伸手攔住他的脖子。
原來是要抱她?她以為……師父不喜歡的。
只是,師父的力氣好大,她的身子骨的確嬌氣,這般錮著,雙臂便疼得發麻。
大抵是不喜歡與人親密,唐棗見師父的眉頭蹙了蹙,想著定是不喜歡她環著他的脖子。她猶豫著要不要鬆手,心頭有些不捨,師父的手便朝著她摸了下來。
溫熱的大掌撫著她的手臂,力道卻是一點兒都不溫柔,更沒有半分的情|欲。
唐棗害羞,可到底還是沒有阻止,待那只大手摸到她柔軟處的時候,才頓了頓。唐棗屏住氣息,不知道師父要做什麼,可那手卻一直不挪開,她忍不住,才吸了一口氣。
胸前一起一伏,愈發顯得豐盈洶湧。唐棗自己看著都臉紅,更加不敢不看師父。
下一刻,她見師父的手鬆開了,頓時鬆了一口氣,可是卻聽得「撕拉」一聲,之後便覺得身子一陣涼意。唐棗低頭,瞧著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和一地的衣服碎片,頓時驚呆了。
沒了衣服的阻隔,重羽揉了揉,之後才露出一絲罕見的笑意,語氣淡淡道:「……軟的。」
唐棗的臉「騰」的一下子紅了,燒得脖子都紅了。若是平日,早就生氣了,可如今她卻是一字不語,乖乖的依偎在自家師父的懷裡。
她抬頭瞧了瞧,看著師父的眉眼,這才愣了愣。
雖然師父的手還沒有放開,雪尖處被揉著讓人覺得臉紅心跳,可如今見到的這一幕,卻讓她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裡。
她……有點不敢相信。
唐棗緩緩伸出手,輕輕在師父的眼前晃了晃。
她見師父目光如舊,一雙黑眸幽沉、恍若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