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窗,深吸一口氣,潫潫覺得渾身難言的睏倦。伸臂,眼角泛著因為哈欠帶來的淚跡,還算優雅的伸了個懶腰。不顧深衣的廣袖,潫潫趴在有些陳舊的窗台上,撐著下巴,百無聊賴的往下看。
現在正是清晨,空氣不似晚間那般渾濁,隱隱還能聞到類似桂花的香氣,側耳傾聽,整條街除了飛鳥滑過,恬燥的唧歪兩句,就只有幾個菜販子輕扣門板,與各樓的採買討價還價的聲音了。
陽光剛剛露頭,還不似午間那般毒辣,輕柔的照在臉上,讓本就睏倦的潫潫更加昏昏欲睡。現下正臨近夏季,不過還好是北國,天氣並不非常炎熱,至少晚間睡眠不受影響,只是...潫潫撇撇嘴,這裡的隔音措施真真讓人無語,還什麼高檔區,我勒了個去,都快和現場直播差不多了,害的她連續幾天沒睡好,還不如之前的集體宿舍呢。
微微偏過頭,讓陽光不能直射眼眸,餘光掃過一旁榻上的梳妝台,那並不怎麼清晰的銅鏡,此刻正映出一抹淡綠的倩影,潫潫轉過頭盯著那抹綠影,有些發怔。她有時還是會不習慣,即便明知道鏡子裡的是她,可總會愣個幾秒,才會反應過來,她不太清楚自己現在的模樣,只是根據家人和奴僕,以及這裡的老闆判斷,還算是個美人,只可惜年紀太小,再美也不過是個LOLI,讓她自己都提不起勁。
想想自己的神經估計已經和大象腿那麼粗了,剛剛穿越時的興奮以及得知自己前幾世的震驚,都慢慢在這大半年中一點一點磨去,剩下的,只有如往昔般的逆來順受和對未來的茫然麻木。
潫潫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好人,也知道自己性子裡的瘋狂和偏執。可她從未想過,這會是她這九世苦楚的根由。在她可考證的第一世,她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天之嬌女,父母疼愛,家族興旺,可偏偏運道不好,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在性格方面又是個要強的,當然,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壓根不是那一世的女主角,於是,當男主命定的女主角出現時,她就杯具了....
潫潫不記得自己當時為了那個男人,殺了多少人,也不記得她是怎樣嫁給那個男人,甚至連那對狗男女的模樣都已然模糊。但她唯一能夠記起的,便是最後的最後,那個男人將冰冷的利器刺穿自己心臟時,那種深深的厭惡。
她鬥輸了,與女主角為敵,下場不言而喻,炮灰就是為了滋養男女主角偉大愛情這朵名花的化肥,更何況她這個大反派。壞女人眾叛親離,淪落風塵,再死於非命,這恐怕是世人最愛的橋段了。可原以為,一切愛恨情仇,都隨著那一刀而逝去,卻沒想到,日後八世都要為這一世的杯具買單,這一入妓門,深似海,果然是上不了岸了....
轉身撩開裙擺,潫潫上榻跪坐在梳妝台前的蒲席上,伸手打開一個桃紅漆盒,看著裡面盛著淡淡泛粉的膏脂,聞著那淡淡清純的蓮香,思緒再次飄散。她似乎一直都很熟練,甚至敬業的做著這麼一份有「錢途」的工種,不論這九世如何掙扎,如何出身,最終都會落到如此境地。
她做過千金小姐,做過農夫的女兒,做過舞姬,做過賣豆腐的,甚至做過皇帝的私生女,大臣的小妾,小官的嫡妻....她每一世都是早死,除了第一世被情殺,其他幾世,不是花柳病,就是謀財害命,要麼就是被人轉賣,水土不服,客死他鄉,她的上一世,明明都做到高級妓女,成為某政客的情婦了,居然還能被人誤殺,一槍斃命,穿越來此。
潫潫想,也許這是她的最後一世了,說不準死了就灰飛煙滅了,不然為何上天要在這一世,給她安排個穿越,還讓她想起以往幾世的經歷?不都說消失前,才會讓往事如走馬燈般浮現腦海麼。因果報應,總要算個清楚。
歎了口氣,轉身趴在榻上,側頭看著窗外白雲飄飄的天空,感受著暖陽的愛撫,她真的累了,什麼都不想爭了,也沒有力氣與天斗了,這樣也好...就這麼早早的死掉,然後徹底消失,她也就能夠好好的休息了.....
「姑娘,你怎麼....怎麼起來了?」障子(古代的推拉門)發出吱呀的摩擦聲,潫潫頭都不抬就知道是誰進來了。
「子戶,早。」潫潫側過身,臉朝下,閉上了眼睛,耳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然後又走過她身旁,似乎去給她收拾矮炕上的床鋪去了。
「姑娘,早,該洗漱了,昨晚睡的好麼?」障子又開,應是門外候著的小丫頭桔葉送水來了。
「你覺得,會好麼?」翻身過來,還是閉著眼睛,只是臉朝上了。果然,沒有一會兒,一塊溫溫的帕子就蓋到了臉上,輕柔的擦拭著。
「習慣了,便好了。」子戶攬過袖子,又將潫潫的手擦淨,才招桔葉進來,收拾水盆。
是啊,習慣....習慣就好了....她怎麼會不習慣.....
「夫人昨兒個和你說什麼了?」潫潫張開眼,懶得動,轉頭看向一旁跪著的子戶,平靜道。
「姑娘下個月15了....」子戶略帶惆悵,卻還是低低的出聲道。
「是啊,15了...」潫潫瞇著眼,將手蓋住窗外的光線,根根纖指,如琉璃般泛著光彩。
子戶在一邊跪著,靜靜的,不發一語。
「我姐姐最近有來信麼?」潫潫收回手,翻身坐起,子戶忙上前替她整理衣襟。
「沒...」子戶老實回道,忙又補充道:「恐是大姑娘比較忙吧。」
「是啊,很忙...」潫潫極淡的笑了一下,低聲道:「忙到爹爹斬首,她都沒到。」
子戶假裝沒聽見,扶著潫潫站起,又跪下理了理潫潫的衣擺,最後拿起一個香囊,扣在潫潫腰間,這才站起下了榻,來到門邊,主動打開了障子,障子外的桔葉見狀忙是上前行禮,等著潫潫出了房門,才又將障子拉好,守在門外。
潫潫跟著子戶,往樓梯口走去。這裡的建築偏中國漢唐時期,當然,也不完全一樣。大部分的臥室門都是推拉式的,統稱障子,格子木架結構,上面糊著厚厚的粗布,也有用絹的,這個時候的紙張剛剛起步,還屬於貴重物品。地面上大多是方磚或條形磚鋪地,因沒有天花板,較為富裕的人家就用寬布掛於懸樑,名喚承塵。
房間內東西很少,面對門的是一大炕,炕周圍擺著上繪荷花的屏扆,炕旁放著床幾,炕上晚間鋪床睡覺,白日鋪上蒲席,擺上憑幾靠著,看個書什麼的,待要用膳之時,便把食案放在炕邊,跪著用膳或是在床上擺上炕幾,在炕上用膳。因著房間不大,所以炕的右側只放了個雙人榻,榻上放了梳妝台以及兩張包絹的蒲席,蒲席四角按規矩放了四隻銅質小獸狀的壓席。由於潫潫不喜他人上自己的炕,所以特別在角落放置一張小案幾,周圍鋪上蒲席,方便招待客人。
轉過樓梯,來到一層,各房門都緊閉著,想必裡面的人還沒起來,只有幾個眼生的小丫頭仔細打掃著各處。跟著子戶來到門口,兩邊的小丫頭靈巧的打起席簾,又有兩個小丫頭在外面拿了鞋過來,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替潫潫和子戶穿好。
套上麻布鞋,下了主屋的階梯,這才算是踏上了青石地面。聽著耳邊木屐踏石的趴趴聲,似乎時光又回到了前世,那個沿海的城市。
「姑娘還是不愛穿木屐?」子戶雙手插在袖子,偏頭笑著說道。
「怕摔了。」潫潫隨意的說道,她沒到這裡之前,在家除了襪套,出門便是綢緞鞋,連皮靴都甚少穿著,這種木屐,男人們到是喜歡,特別是她那幾個堂兄....
「姑娘還是要盡快熟悉的好,不然下雨....」子戶低頭看了看潫潫的素面麻布鞋,「你可沒那麼多鞋換。」
「嗯。」潫潫不在意的哼道,子戶見狀也沒再多說,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兩人一直往前走,這裡的佈局是曲字型的,院落有大有小,以門和迴廊襯托,她們住的地方比較後,要上了一個迴廊以後,再往右走才能到前院,往左則是一個大的園子,有山有水,也算這裡的一景。
一路上除了清潔人員,基本上沒遇上什麼人,潫潫一邊欣賞著迴廊兩邊的風景,一邊考慮等會怎麼對答,看來,她以後的日子是別想清靜了。
「子戶姐姐來啦?」下了迴廊,轉過右手,入了拱門,踩著長長的席毯往上走,還沒到主屋的階梯前,兩個小丫頭已經沿著主屋的迴廊走了過來。
「嗯,夫人起了麼?」走上階梯,脫了木屐,子戶親自伺候潫潫脫鞋,而後轉身向前迎了過去。
「起了,剛才還問起潫潫姑娘呢。」兩個小丫頭,12歲上下,衣衫一紅一黃,俏生生的,讓人看著討喜。
「姑娘,我們走吧。」子戶點頭,轉身對著潫潫笑道。
「嗯。」潫潫也笑了笑,將手攏入袖中,讓廣袖垂下,微微躬身,朝前走去,另外三人忙是跟上,兩人負責引路,一人隨侍在旁。
潫潫偷偷仰頭,稍遠迴廊的屋頂上,一節節畫著紅黃藍三色油彩的廊梁,透著說不出的古樸,根根紅色的立柱,似是剛漆的,柱頭還有斗拱,周圍仍是一片寂靜,只有腳下襪套接觸的木製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連呼吸都變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