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法老的寵妃Ⅰ》第六章 被更改的歷史

  我經常會想,如果比非圖最後成了法老,他會是怎樣的一位君主?

  霸氣、高傲、集權、善戰、威震四方。他的王朝一定會更加繁華,他的統治一定會日久天長。

  但在歷史書上卻查不到他的名字。

  就好像晶瑩而美麗的水滴,雖然那樣出眾,但一旦無聲地溶進了歷史的海洋,任憑怎樣尋找,都見不到蛛絲馬跡。難道比非圖並沒有繼承王位,成為法老?或者他僅僅是一個平庸的法老,所以一切都沒有被記錄下來?

  我陷入了無盡的猜測,但是始終沒有勇氣去認真地追尋那讓我難忘的記憶。因為我怕我最後得到的答案,會讓我陷進更為痛苦和兩難的境地。

  ……

  2006年,冬,英國劍橋。

  「古埃及的經濟體制是建立在絕對的王權崇拜上的。善用了法老為人與神之間的『中保』這樣的宗教說法,君主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也有調動以及集中大量奴隸、平民來建造巨大工事的能力。」劍橋大學的提前入學面試禮堂裡,艾薇侃侃而談。清脆的聲音在偌大的空間裡迴蕩著,她一字一句簡明而清楚地陳述著自己爛熟於心的觀點。

  「但是在這種以物換物的時代,穿游於各個國家之間的行旅商人也為經濟繁榮和國家發展帶來了不可忽視的影響,小亞細亞人發現了鐵的冶煉方法,而將鐵器帶到各個國家並運用於戰爭和各種生產活動的不光是被俘虜的士兵,還有獨具眼光的商人。

  「埃及第十九王朝的著名君主拉美西斯二世,不僅善用王權,建造了令現代人瞠目結舌的偉大文化遺產,同時也很好地處理了與各國的商人之間的關係,獲得信息,獲得技術,從而使埃及在戰爭中節節得勝。第十九王朝最耀眼的時代,即是由他統治並發揚光大。」

  「那麼你認為古埃及的經濟體制與傳統的封建社會有何不同呢?」一名老教授問道。

  「當然不同,在三千年前的埃及,奴隸仍然是生產力的主體,那種沒有任何所謂人權的強制性勞動仍然適用,所以那個時代的埃及應該是典型的奴隸社會經濟體制。」

  「但是你也提到了行旅商人這樣的經濟個體。」另一名教授發問。

  「小規模經濟個體完全不能對社會整體的經濟模式產生致命影響。」

  「你的年紀?」

  「十七歲。」艾薇微微揚起頭。

  台下的學究們陷入了熱烈的討論當中。艾薇站在講台上自在地喝了一口水。如果通過了今天的面試,那麼她就是劍橋大學的一名特招生了。能夠在這樣古老的學府潛心研究自己最愛的經濟史學,她的心情格外激動。

  終於可以暫時拋開家族內部的利益鬥爭了!遠離倫敦那種壓抑的家族氣氛,來到環境單純的校園,艾薇不由得一陣輕鬆。自上次「失蹤事件」以來,整個莫迪埃特家族可謂雞犬不寧、人心惶惶,大家都擔心莫迪埃特侯爵的怒火會遷移到自己身上。歷經了幾個月還沒有找到背後「綁架者」的侯爵,幾乎陷入了一種「見人就殺」的狀態。

  親戚們雖然憎恨艾薇,但是在這段時間也暫時不敢把她如何,所以她也倒落得清靜,全心致力於申請劍橋大學的提前錄取,並且順利地獲得了面試機會。看來前日發表的論文還是很有幫助的,那幫老教授們全都圍繞著古埃及的相關經濟問題向她發問。「越是偏僻的論題,好像越是容易引起他們的興趣呢。」艾薇喃喃自語。

  「艾薇‧莫迪埃特。」一個老教授顫顫巍巍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扶了扶厚重的眼鏡,「我還有一個問題。」

  艾薇擔心地看著他,生怕他一口氣沒上來卡在那裡,「是,您請講。」

  「你怎麼看待拉美西斯二世的輝煌?」

  怎麼問了這樣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艾薇一時愣住了。

  「別擔心,這只是一個發散性問題,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吧。」

  噢,嚇死她了。關於拉美西斯二世嗎?她的瞭解並不多啊。具體來說,是個怎樣的法老呢?早知道就多看看關於他的那段歷史了,既然在論文裡提到了,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會是什麼樣子的呢?和塞提一世差不多吧?

  艾薇腦海裡浮現出塞提一世殘暴而專制的樣子,那活靈活現的一幕,就好像在昨天一樣,如今又跳到了眼前,「首先,是無懈可擊的軍事實力。依靠強大的武力征服周邊的國家,敘利亞、利比亞、赫梯……讓他們不敢輕易犯境。」

  「然後呢?」

  「然後是開明的物質流通,從各國使者的進獻中得到珠寶、物資,從戰爭中的俘虜處獲得到先進的技術,尊重並承認行旅商人的存在……」

  「還有呢?」

  「大興土木,建立王權不可動搖的地位,善用宗教,藉以更好地控制民眾和奴隸。同時也應該會有一些物質激勵措施來鼓勵非奴隸的自由人、工匠等等。」

  還有——艾薇的腦海中突然蹦出了那個美麗的異國公主的臉,突然想起了比非圖那段霸氣的言語:馬特浩倪潔茹,赫梯國第十七公主,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偏妃,如果你做出對我埃及不敬的事情,我定讓你萬劫不復。

  「還有……」開口突然變得艱難起來,她的心裡總覺得有些彆扭,「還有政治婚姻。在拉美西斯二世長達九十多年的一生中,他迎娶了兩百多位妃子,其中不乏實力強大的國家的公主,重臣的女兒……聯姻使得君主的政權得到了進一步鞏固。」

  話說到此,台下的學究們突然停止了寂靜的聆聽,開始不住小聲地議論起來。發問的老教授中氣十足地說:「你之前回答的都很好,但是你是否記錯了歷史?」

  啊?怎麼可能?艾薇看了老教授一眼。即使她不夠瞭解歷史,但是拉美西斯二世這麼有名的君主,關於他的基本常識和一些但凡有些功績的法老都可以套用的策略性政策她總不會是胡說吧。拜託,能不能行行好,別仗著年紀老就可以胡說,萬一讓她通過不了面試怎麼辦。

  然而老教授並沒有察覺到艾薇的心理活動,他繼續慢慢地說著,帶著學院派獨有的英國腔:「拉美西斯二世在從塞提一世手中繼位不到兩年就去世了,此外他也只納娶了三名妻妾。除了赫梯的公主馬特浩倪潔茹,身為祭司的妹妹以外,還有一位同樣早逝的外國公主——奈菲爾塔利。二世無後。」

  什麼?!

  看著老教授古板而嚴肅的表情,艾薇突然覺得自己有種被愚弄的感覺……

  已經是冬天,倫敦又開始下起了陰冷的細雨,人們紛紛穿上了溫暖的大衣,打著灰暗色調的雨傘,保持著象徵禮貌的距離,踏著潮濕的地面,走在沒有感情的街道上。

  突然有一個女孩子跑了過去,紅色的雨靴踩在濕漉漉的街道上,響起了「啪啪」的聲音。雖然嘴裡禮貌地不停說著對不起,但還是引起了路人的側目。或許是她那看似不合禮教的行為打亂了城市慣有的節奏吧。人們小聲地抱怨著,目送那莽撞的女孩子飛也似的衝進了圖書館。

  「我不相信!」

  艾薇腳步慌亂地走進了圖書館歷史區,快速地尋找著古代埃及史方面的書籍。空闊而冷清的圖書館顯得格外靜謐,然而艾薇的心情卻與之相反,各種思緒如同潮水一般湧來,宛若在她耳邊製造出轟轟的鳴叫之聲。腦海中彷彿還迴蕩著劍橋大學教授在面試當天說過的那些話:拉美西斯二世繼位不到兩年就去世了……只納娶了三名妻妾……還有同樣早逝的外國公主——奈菲爾塔利。二世無後……

  她不相信!

  因為她記得清清楚楚,以她的智慧和母親的名義發誓,拉美西斯二世的故事絕非如此!

  長達六十多年的在位時間,留有九十多位子嗣,更是有六位王后、幾十位次要妻子和無數貴妃。其中不乏高官之後、敵國公主、貌美女性……在其九十多年的一生中,他南征北戰,立下戰功無數,大興土木,修建了舉世聞名的阿布辛貝勒神廟……因此拉美西斯二世成為了古埃及第十九王朝最輝煌的君主。所以才會有人將其與中國的康熙大帝作比較啊!

  如果他繼位僅僅兩年就去世的話,那些偉大的功績就都會是白日夢一般的空談而已!她,艾薇‧莫迪埃特,難道一直在做白日夢嗎?

  「找到了!」艾薇興奮地從書架前跳了起來,大叫一聲,然後又慌忙摀住嘴。然而這失控的聲音足以引來圖書室裡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的不滿,幾乎每個人都抬眼白了她一下。

  艾薇吐了下舌頭,小聲地說了句抱歉,但是依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急切。

  沾著灰塵的封面,略帶破損的書頁,她顫抖地伸出潔白的手指,輕輕地碰觸標題上的每個字母。

  《拉美西斯二世》

  找到了!一切答案就要水落石出了。她感到自己的心臟劇烈地擊打著胸腔,幾乎就要跳出身體。她強壓著即將滿溢的激動,翻開了第一頁。

  拉美西斯二世,古埃及聞名驍勇善戰的君主——塞提一世的第七個兒子,但是卻成為了塞提親封的「年長國王之子。」

  ——「殿下是法老的第七個兒子,但是卻是『攝政王子』,也就是年長國王之子,未來埃及的繼承人。」一句話,蹦入了艾薇的腦海。

  在非常年輕的時候,就被委以重要的政事,當塞提一世在外遠征時,朝中大事就全權交由拉美西斯二世負責。

  ——「殿下應該是在與眾臣討論農閒時農民的處理問題吧……」又是一句話,艾薇用力甩了一下頭。

  塞提一世還委任拉美西斯二世管理阿斯旺的採石場,這也練就了其管理民眾、建築偉大工事的能力。為他未來的繼位打好了堅實的基礎。

  ——「此次有很多農民願意在尼羅河氾濫時來阿斯旺的採石場做工,看來父王要建造的金字塔可以提前完成了!」艾薇感到自己的雙腳難以支撐身體,她緩緩地拉過凳子,坐了下來。

  若不是他短暫的生命,在繼位兩年之後便告以終結,拉美西斯二世的成就,將遠遠超越其父塞提一世及其同名祖父拉美西斯一世,名垂千古……

  「難道,不是那樣的嗎?」艾薇的眼眶紅了起來,她忍住要潰決的情緒,繼續看了下去。

  在拉美西斯二世遺留下的各種壁畫、文書中,記載了其僅有的三名妻妾。身為法老之子時父王塞提一世為其選擇的赫梯公主馬特浩倪潔茹,由大臣和先知們為其舉薦的王妹(姓名未有記載),以及其最為寵愛的外國公主奈菲爾塔利。在其短暫的一生中,在他修建的所有神廟中,凡有其塑像的地方,必有奈菲爾塔利的身影,亦有:「每天的太陽因你而升起」這樣的句子,足見拉美西斯二世對她的深愛之心。

  然而依照史料推論,奈菲爾塔利的生命也非常短暫,就如曇花一現,從壁畫上只能看到拉美西斯二世對她無盡的懷念之意,卻得不到更多的信息記載其上,甚至連死因都沒有詳細記載。

  「啪」,艾薇將書合上,把額頭貼到書上,大腦中如同有千軍萬馬,奔騰、吼叫著,讓她難以理清頭緒,認真思考。

  荒謬,荒謬!這根本是上帝開的一個天大的玩笑。

  比非圖就是拉美西斯二世,拉美西斯二世就是比非圖!而她,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竟然胡亂地闖進了不該涉足的時代,將歷史狠狠地改變了!

  什麼外國的公主!什麼短暫的生命!奈菲爾塔利本不該是這樣,因為奈菲爾塔利就是艾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現代人信手拈來的埃及名字。

  愚蠢!本應身為埃及人的奈菲爾塔利,怎麼會變成了外國的公主!?真正的奈菲爾塔利原本就是拉美西斯二世最愛的寵妃啊。那個阿布辛貝勒神廟上與法老同席而坐,那個在壁畫史書中頻頻提起的埃及美女,那個塞提一世為還是攝政王子的拉美西斯二世選擇的女人,那個在拉美西斯二世後宮百位佳麗中最受寵愛的貴妃……正是因為她如此的特別,所以後世的人才會知道她的名字,所以艾薇才會知道她的名字,所以艾薇才會選擇這個名字作為她在古代埃及的名字。

  如果艾薇就是奈菲爾塔利,那麼真正的奈菲爾塔利去了哪裡?

  誰能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

  本應壽高九十的拉美西斯二世,為什麼在繼位兩年就不幸去世?

  本應有兩百位妃後、九十多位子孫的法老,為什麼只有三個妻妾並且無後?

  比非圖,為什麼?在你身上,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艾薇抬起頭的時候,才又一次意識到,那段她想忘記的時光,根本從來不曾被她丟棄,不管下了多少決心,那個冰冷、殘暴、武斷的人,已經在她的記憶裡劃下了深深的痕跡,不知不覺,已經難以抹平。

  艾薇小心翼翼地抱著那本從圖書館借回來的《拉美西斯二世》,用大衣將它包住,以免被外面淅淅瀝瀝的雨水打濕。

  幾個月以前,她抱著一系列其他的關於古埃及的讀本走出了圖書館,並寫下了《關於古埃及經濟結構和奴隸制的思考》這樣一篇論文,而這篇論文為她敲開了劍橋大學的大門。

  幾天前,為了爭取提前入學,她再一次圍繞古埃及的論題展開了答辯,原本進展一如既往的順利,但是中途卻被經濟史學的教授打斷,說出了與她所熟悉的歷史完全不同的悖論。然而這種悖論,竟然是被一致認可的權威。最後,她引以自豪結構縝密的論文被冠上了「不熟悉歷史的空談」這樣的帽子,從而導致了她的提前入學要被重新考慮。

  憤憤不平的她,一回到倫敦就扎進了圖書館,然而那無限的自信在接觸到書中的鉛字後消失殆盡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不解和迷茫。

  她不可能記錯,歷史也不會欺騙她。雖然不想承認,但出現這樣情況的唯一可能,就是她回到古埃及的那段荒誕的經歷,改變了歷史!

  艾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書抱得更緊,低下頭,在路旁慢慢地行走著。那種更改歷史的壓力,讓她覺得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和艱難。雨水落在她的頭上,順著她姣好的臉龐滴到衣服上,她淡金色的頭髮緊緊貼住了頭皮,樣子十分狼狽,而她卻渾然不覺。她只想快點回到家裡,把自己鎖起來,整理一下自己混亂的思緒。

  一輛棕色的轎車靜靜地停在了艾薇身旁,她沒有察覺。

  車裡的人輕輕地敲了敲窗子,依然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她繼續低著頭往前走著,突然,冰冷的世界溫暖了起來,一件乾暖的大衣將她包裹住,一雙溫暖的手臂輕輕地將她擁了一下,然後又略帶猶豫地鬆開了。

  艾薇這才將頭抬起來,望進了一雙猶如湖水般沉靜卻流露出明顯關切的雙眼。

  「薇薇,在這裡做什麼呢?別著涼。」艾弦溫和地看著她。

  艾薇看著艾弦,突然一種異樣的情愫湧上心頭,那一刻,她的無助、她的脆弱彷彿突然到達了崩潰的邊緣。她的身體因為雨水的寒冷微微顫抖著,聲音則是因為心情的起伏而難以抑制地哽咽,「弦哥哥,我該怎麼辦,我犯了好大的錯誤,我改變了……」

  話沒有說完,因為艾弦已經把她抱到了懷裡,緊緊地,緊緊地。很久之後,艾薇想,或許哥哥也是喜歡自己的,因為那個擁抱不像僅僅是哥哥對妹妹的關懷。但是那個時候,她只顧得上抽泣,被艾弦抱著,難以抑制地抽泣著,因自己改變了比非圖的命運而抽泣。

  「不管是什麼錯誤,我都會陪著你承擔,不會有人責怪你,也不會有人欺負你。」艾弦在她耳邊輕輕地說著,那穩重的聲音讓艾薇感到陣陣安心。

  艾薇點了點頭。

  「艾薇,我……我覺得自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答應過你,要好好地保護你了。」看著艾薇依賴在自己懷裡的樣子,艾弦突然喃喃地說了一句這樣的話。

  艾薇抬起頭,迷茫地看著艾弦。

  艾弦也迷茫地看著艾薇。

  過了那麼幾秒鐘,兩個人都「撲哧」的一聲笑了。艾弦輕輕擦去艾薇眼角的眼淚,「傻妹妹,做錯什麼事情值得你哭?一點也不像你了。」

  「……我怕我說了你也不信。」艾薇的雙手更加用力地抓緊了懷裡的書。

  「你說什麼我都信的,」艾弦撫摸了一下艾薇因雨水而冰冷的臉龐,「到車裡去慢慢聊吧,畢竟是冬天,我不想你感冒。」

  艾弦轉身往停在路邊的加長轎車走去,突然,他的衣角從後面被輕輕地拉住了。回過頭,看到艾薇低著頭,左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

  「怎麼了?」

  艾薇依舊低著頭,沒有開口。

  艾弦轉回身來,面向她,彎下腰,看著她,「怎麼了?」

  艾薇的眼圈紅紅的,慢慢地說:「如果,我是說如果啊,……」

  「嗯,你說。」艾弦溫柔地看著艾薇,幫她抹去頭髮上掛帶的水珠。

  「如果,我去了幾千年前,然後……」艾薇有點不好意思把話繼續說下去,因為不管怎麼想都還是太荒謬了。她咬了咬嘴唇,繼續說了下去,「剛才哥哥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會保護我的吧?」

  艾弦點點頭。

  「那如果,我去了幾千年前呢?不小心掉到了其他的時空,到了陌生的國度,遇到陌生的人,沒有權力、沒有金錢、沒有背景……哥哥你會陪著我嗎?你又怎麼保護我呢?如果我被誰欺負,我叫哥哥的名字,你會出現嗎?如果我很孤獨,我想回家,你會過來像這樣抱抱我嗎?」

  艾薇一口氣說了很多,一向以嚴謹的思維而自豪的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剛才說的一串話毫無邏輯,毫無順序,就好像把諸多思緒一起不負責任地拋了出去,甩給了艾弦。她覺得十分丟臉,所以死死地低著頭,不敢抬眼看艾弦。

  可是艾弦沒有說話,沒有嘲笑艾薇,沒有諷刺艾薇,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是沉默。

  僵持了一會兒,靜默就好像濃霧一樣籠罩住了兩個人,不緊不慢的雨聲好像要將世界上所有的聲音吞噬了。艾薇終於忍不住開口了:「算了算了,我真是不正常了,弦哥哥,就當我沒說過吧。」

  艾薇抬起頭,看到了艾弦的眼睛,如同天空般清澈的顏色。那雙冰藍色的眼睛,那雙艾薇又愛又憎的眼睛——愛那透徹的美麗,憎那與自己過分的相似。艾薇心中曾千百次地想過,如果艾弦不是自己的哥哥,那該有多麼好……

  「薇薇,」艾弦一字一句地、認真地說,「我會的!我相信你可以去的任何地方都會有我,任何時代,都會有我。不是這個我,也是那個時代的我。我會和你在一起,會保護你,陪著你,就像現在一樣,就像你的哥哥一樣!」

  像你的哥哥一樣……

  艾薇心中的感動被最後一句話打成了碎片。

  像你的哥哥一樣……

  艾薇徹底地絕望了。

  言下之意,在艾薇聽來,不管是在什麼時代、什麼地方,艾弦永遠不會是艾薇的艾弦,即使不是哥哥,艾弦也會照顧艾薇,像哥哥一樣。

  艾弦,永遠都會像艾薇的哥哥一樣,即使不是哥哥,即使不是!

  雨,依然下著。

  艾薇感到自己的血液在艾弦說出那句話的剎那間,變得比雨水還要冰冷。

  喜歡上血脈相連的哥哥,是一件錯事。然而荒謬如斯,我卻甘之如飴。

  遇上比非圖,更改了輝煌的歷史,更是一件錯事,但是我不能任由這件錯事就那樣保存在歷史的記錄中,修正它,將這錯誤抹去,是我的責任。

  艾薇從日光浴機上爬了下來,美容院的工作人員連忙走過來,幫她摘下了護目鏡,又幫她搬來了鏡子,慇勤地問道:「莫迪埃特小姐,您覺得滿意嗎?」

  艾薇愣愣地看了一會兒鏡中有幾分陌生的古銅色肌膚的少女,晃一晃,轉了一圈,Okay,確實是自己。

  「有沒有便攜噴霧?」

  「有的有的。」工作人員忙不迭地叫人去拿,又連忙介紹道,「我們這裡出售的噴霧起源於上世紀60年代的美國,最大的好處是對皮膚沒有任何傷害,它的效果幾乎是即時的,最快20分鐘,最慢3小時,而且出來的效果自然不造作,很多知名的影星也在用……」

  艾薇擺擺手道:「錢不是問題。」

  工作人員立刻連連點頭,乖乖地合上了嘴巴。

  「有沒有假髮?黑色的,直髮,短髮。」

  「有有有,我們這裡有各種發質,推薦給您一款韓國的……」

  「要看起來最自然的,連同噴霧一起結賬。」艾薇一邊說著一邊往前台走,工作人員一邊點頭,一邊緊緊跟在她後面。大金主啊,不在乎錢的!

  還需要很多東西,不能浪費太多時間。艾薇快速地拿出白金卡,付清了剛才日光浴、購買黝黑噴霧以及假髮的錢。

  推開門走出美容院,把諸多工作人員「請下次一定光臨」這樣的話語拋到身後,艾薇快步地向下一個目的地走去。初冬的風有一絲微微的寒冷,艾薇把大衣的領口豎起來,但是她露出的剛剛曬好的小麥色肌膚還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他們一定在想:「這個女孩一定是不正常了,剛到冬天就把皮膚特意搞成這種顏色。」

  她無暇顧及許多,加快腳步繼續走著。

  走過三條街道,轉左,有一家很小的店。從外面看是用鐵門鎖著的,但是如果敲兩下門,然後停頓三秒,再敲一次的話,就會有人過來開門,把客人請進去。

  小小的屋子裡,掛滿了各式的槍支、軍用品。獵槍、信號槍、手槍、步槍、狙擊槍、衝鋒槍……一應俱全,應有盡有。

  爸爸介紹給她這家軍品店時,說是老友開的。

  「我這裡有的槍,種類之多連英國皇家衛兵都沒見全過!」莫迪埃特侯爵的舊識,這家店的店主——帕裡森自豪地說道。那比飛機起飛時的噪音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大嗓門,把艾薇的耳朵震得嗡嗡作響,「你要什麼槍?小姑娘?」

  艾薇小聲地說:「我沒有持槍許可證。」

  「什麼?!」帕裡森大聲地問。

  「我沒有持槍許可證!」

  「什麼?小姑娘,我在當僱傭兵的時候,炮彈從耳朵旁邊飛過去,所以你說話得大聲點兒!」

  艾薇鼓足力氣,大聲地喊:「我沒有持槍許可證!!!」

  沉默了一分鐘,帕裡森突然豪爽地大笑起來,震飛了窗邊尋食的小鳥,「如果你有持槍許可證,還需要來我這裡幹嗎?」

  「刷」的一聲把窗簾拉上,帕裡森擰開了一盞昏暗的吊燈。

  「做什麼用,要去那裡?」

  「去北非,戰亂國家,要……」

  「Okay,你這個樣子,也不像僱傭兵,可能是商業或者政治間諜之類的,不對不對,感覺不像,記者?學者?旅行者?Okay,Okay,不用跟我解釋,防身用的!」帕裡森完全不理會艾薇想說什麼,一頭紮進混亂的倉庫裡面,快速地翻找著,碩大的身體背衝著艾薇,彎著腰,只能看到龐大的臀部和腿部將上半身完全擋住。

  「給!」帕裡森扔給艾薇一個銀白色的金屬棒。艾薇仔細端詳了一番,棒頭有三組精緻的小燈泡。

  「手電筒?」

  「Surefire戰術電筒,鋰電池,可水底使用,48小時連續照射。」帕裡森在倉庫裡繼續翻著,「黑暗中直接照射對方雙眼可導致其暫時失明,你應該知道的吧?」

  艾薇看了看小巧的電筒,Surefire,是知道的,但是沒想到有這麼厲害。

  「Eagle Key噴霧,接著!」隨著帕裡森的高聲喧叫,又是一支小巧的簽字筆大小的金屬管飛到了她手裡,「對人體無害,但是噴到眼睛鼻子裡,可以導致昏厥。」

  艾薇接過來,擺弄了一下。真不錯。

  「很結實,抓住它反手過來打別人的鼻子和臉,會很有效果。」

  「我還想要一把手槍。」

  「槍?手槍?」帕裡森轉過頭來,腦門子上掛著因剛才的活動而流滲出的細密的汗珠,「要什麼型號?自動連發?復古左輪?」

  「呃……」

  「我推薦你幾款?」

  「不,不用了。我只是要一把Smith & Wesson 38……」

  帕裡森臉上的興奮立刻轉變為了一絲失望,「這麼沒有個性的手槍,功能方面,我有更好的可以推薦給你啊。」

  「不……不用那麼好的……」

  「Okay,這種槍很常見。」帕裡森從倉庫裡出來,走到櫃檯前拉出一個抽屜,裡面有各式各樣的手槍及零件,他從中抽取一把,換了幾個零件,咔嚓一下上了子彈,遞給艾薇。「S&W 38,上了子彈,開了保險就可以用,你會開保險吧?」

  艾薇點點頭。

  「附帶贈送你一夾子彈。」帕裡森抓了一把子彈,裝到一個小盒子裡,一併交給艾薇。

  艾薇小心地把子彈和槍裝進書包裡。

  「需不需要通信竊聽裝置?一般的手機信號都可以截查。」

  「呃……應該用不到。」

  「全球衛星定位系統?金屬探測儀?微型定時炸彈?」

  「都……都用不到吧……」

  「夜視望遠鏡?怎麼樣?美軍軍用。」帕裡森拿出一個小巧的望遠鏡,鏡片是紅色。艾薇猶豫了一下,帕裡森就趁這個空當將望遠鏡塞進了她的書包,「拿著吧,你會用到它的。還有信號彈,小巧玲瓏,一共四種顏色,朝天打,可以持續約5分鐘,半徑四公里內可視,隨彈贈送你一個小型信號槍,我買單。」

  「唔……可以刷卡嗎?」

  帕裡森又轟鳴一般地笑了起來,「現金,我們僱傭兵只收現金。」

  艾薇花光了身上的現金,抱著裝滿道具的書包,叫了一輛計程車,往家趕去。

  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只等戴上手鐲,等待合適的機會了。

  或許不能完全回到比非圖的那個時代,或許回去了就不能再回來,但是她要試,一定要試一下,不然她無法擺脫內心的愧疚以及懼怕。

  「如果不能拯救那個粗暴的王子,恐怕我的提前入學計畫也泡湯了。」艾薇自言自語地說著,喃喃地說服自己,「而且,我也不能讓他白白減少七十幾年壽命吧,太不人道了。還有,得讓真正的奈菲爾塔利和他相識、成婚才行……」

  艾薇抓緊了手中的書包。

  人的一生中,或許會犯很多錯誤,有些錯誤,犯了也無所謂;有些錯誤,犯得是心甘情願;而有些錯誤,看似輕如鴻毛,實則重如泰山,不僅不可以犯,更是在鑄成大錯之後,承擔不起那份沉重的責任。

  艾薇透過車窗,可以看到在倫敦十分常見的陰霾天空,那是與埃及截然不同的情景。記憶中的埃及,天空永遠豔陽高照,晴空萬里,金色的土地孕育了太陽的子民,氣勢磅礴的宏偉建築見證了講述不盡的輝煌。

  是的,她應該維護這個輝煌,讓那位舉世聞名的法老走回原本應該走的路,擁有原本應該擁有的繁盛王朝、長治久安、銘心之愛。

  這次,就作為一個旁觀者,輕輕地將歷史改變回去吧。

  可是,這件正確的事情,為什麼會讓她感到一絲絲難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