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法老的寵妃Ⅰ》第二十二章 與神對話的少女

  「神的審判,沒想到她居然能提出這樣一個餿主意。」在艾薇寢宮的休息室裡,少年布卡盤腿坐在艾薇面前,頗有幾分吃驚地說。

  「到底什麼是神的審判啊?」

  「你聽說過安寧節嗎?」

  艾薇搖搖頭。

  「安寧節時,會讓已經在位三十年的法老單獨處於一個密室裡,獨自呆滿一天一夜,來證明他依然受到神的眷顧,依然可以勝任大埃及的法老一職,爾後進行重新加冕。」

  艾薇點點頭。

  「所謂神的審判其實是一個泛泛之詞,差不多就是把你的生死交由神來決定的意思。如果你活下來了,那麼你便是順應神意的,反之便……」紅發的少年聳了聳肩膀,「曾經有難以判決的犯人被束之高地,三日不吃不喝,任憑日光曝曬、禿鷹侵襲,如果活下來了,就是通過了神的審判。」

  他看了艾薇一眼,她的臉色好像比往日更加蒼白,不,是慘白。

  「不過,如果是你的話,不會是這種形式的。」布卡看似漫不經心地說著,「應該是由亞曼拉公主和眾祭司一起商定一個什麼辦法。形式很有可能與安寧節很為相似,比如將你關於一個裝了一半水的密室,將你泡上個一天一夜。」

  「亞曼拉公主到底是個什麼角色?」艾薇不由得打斷了布卡的話,「『與神對話的少女』又是從何而來?」從布卡剛才的講述來看,神的審判其實是很不合理的,人為控制的因素太多,如果把自己關入一個密室,她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一定會有人在半夜跑出來暗殺自己。這種所謂的公正,簡直是一種可笑的愚蠢。

  布卡吸了一口氣,帶有幾分麻煩的神情嘟囔了一句:「啊,這可就說來話長啦。」抬眼看到艾薇一副想殺人的樣子,便只好收斂起懶散的表情,乖乖說了下去,「四年前,那時候,亞曼拉公主只有十一歲。有一天,她突然對身邊伺候她的侍女說『赫梯的軍隊又要來了,這是神告訴我的』。然後,不出三天,果然就傳來了赫梯擾境的消息。如果只是這一次,也就罷了,後來好像也有數次,說得都蠻準的。亞曼拉公主是王室,當時先王得知這件事情後開心得不得了,立刻召集了一群祭司,討論了幾天幾夜,最後得出一個名號來昭告天下,那便是『與神對話的少女』啦。」

  艾薇若有所思地看著布卡道:「亞曼拉公主說得很準的那幾件事情,都是什麼?」

  布卡抬起頭來想了想,「赫梯要出兵,某某高官會遭赫梯刺殺,最近不宜出兵……好像就是這些,並不是什麼時候她都會得到神諭的,但是她得到的神諭都非常準確……說實話,像今天她在廳裡說的那種神諭,還真是第一次聽到。」

  「那麼這一次赫梯與埃及的大規模戰爭,她是否得到了任何神諭?」

  布卡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答道:「沒有呢。她僅僅是祈福而已。」

  「之前的吉薩之亂,有沒有神諭?」

  「……沒有。」

  「對於五年後埃及要遭遇的戰爭,有沒有神諭?」

  「……沒有。五年後埃及要遭遇戰爭嗎?」

  艾薇垂著頭,水藍的眸子裡快速地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芒。

  原來如此,這一切她都明白了!事情就是這樣簡單,所有的一切之間都有著必然的聯繫,都可以自然地解釋,只是從來沒有人往那個方向想過,如今她所需要的只是證明給別人看。

  證明給別人看,那個天真的亞曼拉公主,就是一直埋伏在法老身邊的內奸。

  這並不難。

  「喂,艾微……」布卡見她發愣,不由得叫出了聲音,「你真的那麼想當王后嗎?很多人會嫉恨你的,而且……君主的愛,不會是永恆的……」

  艾薇抬眼看了看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是不是王后,又有什麼重要呢?她只是動了心,單純地為那個男人動了心。因為動心,所以才想要在一起,即使不是王后,即使無法結婚,只要他願意承諾她獨一無二的愛情,願意呆在她身邊,不是已經很幸福了嗎?

  「布卡,誰又能保證永恆的愛情呢。每一場感情都好像賭局,至少這一次,我還有贏的可能啊。」那一剎,哥哥的身影閃入了腦海,她連連搖頭,盡力將那熟悉卻已經開始陌生的影像揮去。那也是場賭局,只不過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必輸無疑,不過即使如此,她不是一樣傾心下注了嗎?現在的她,何嘗不是幸運的,至少,還有成功的可能啊。她的嘴角微微揚起,「不談這些,布卡,我有事一定要請你幫忙呢。」

  金髮的少女貼到了布卡的耳旁,開始非常小聲地對他說話。布卡一邊聽著,一邊點頭,俊朗的臉龐逐漸變得嚴肅,更加嚴肅,等艾薇說完,他便「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明白了,交給我去做吧。」翠綠的眸子裡面有著義不容辭的決心,他一定要為艾薇辦成這一件事情,無論如何都要成功的事情。

  午夜時分,亞曼拉公主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輕輕地披上枕邊的薄紗,撫弄了一下自己深棕色的短髮。這一次她沒有戴假髮,因為這麼晚了,反正也不會被任何人看到的。就寢前,她已經把所有的侍從都打發走了,所以她很輕鬆地就從自己臨時寢宮的後門繞了出去,快速地往荷花池邊走去。

  月光冷冷地打在池子裡靜靜綻放的荷花之上,朦朧間展現出一種宛若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清麗之美。而亞曼拉公主並不是為了欣賞荷花才來到這裡的,她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確認沒有人看到她之後,便急匆匆地繞過荷花池,走進了池邊一座很不起眼的小書房。

  這是座位置十分偏僻的書房,因為法老近日移駕到孟斐斯事政,才會把這個地方收拾出來,作為臨時儲放文件之地,平時鮮少有人來。亞曼拉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不點燈,拉開沾染著薄薄浮塵的窗簾,藉著月光在屋子裡面找尋著。驟然,她看到了一個雕刻著獅頭的木質盒子,她走過去,輕輕地將盒子打開,一卷繫著華麗金色絲帶的紙莎草書靜靜地躺在其中深黑色的絨布之上。

  她緩緩地將手伸過去,在手指碰觸到那一卷文書的時候,突然,就好像施了魔法一樣,屋子裡外一下子亮了起來,幾百簇火把彷彿在一瞬間就全部點燃了,腳步聲、兵器聲、呼吸聲在周圍響了起來,在她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就已經被埃及士兵團團包圍了起來。

  她畢竟是個不過十五歲的女孩,那一刻,她真的有些害怕了。可很快,鎮靜就又回到了她的身體裡,她並不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錯誤的事情,所以她又何須懼怕。她的左手緊緊地按著裝有紙莎草書的盒子,後背盡力挺直,琥珀色的雙眸瞪得大大的,嚴厲地說:「放肆,你們要做什麼?!」

  孟圖斯從包圍得水洩不通的士兵後面走了出來,旁邊是布卡和艾薇。年輕的將軍眼中含著幾分難以置信的神情,震驚地看著亞曼拉。

  「兄長,我們是不會騙您的,事情就是這樣。」布卡在一邊頗有幾分激動地說著,艾薇拉了拉他的衣角才讓他安靜下來。

  孟圖斯看著亞曼拉稚嫩的臉龐,宛若在自言自語一般輕輕地問道:「公主殿下……您在這裡是為什麼……」

  亞曼拉公主把頭擰到一邊,好像小孩子發脾氣一樣嘟著嘴巴說道:「本公主的事情,孟圖斯哥哥還管不了吧?」

  「但是殿下,您來這裡……甚是不宜,」孟圖斯的臉色不由得一陣陰霾,「屬下恐怕有必要請陛下前來。」

  亞曼拉把頭一抬,惱怒地看著孟圖斯,往日甜美的笑容就如同夢幻一般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幾分與她年紀並不相稱的肅厲,她高聲喊道:「為什麼要叫我的王兄過來,我沒做錯任何事情!我只是依照『神使』的指示,如果不這樣,如何能得到『神諭』?」

  話音剛落,艾薇、孟圖斯和布卡全都愣住了,週遭的士兵就更是如此,過了一會兒,艾薇宛若恍然大悟了一般,水藍色的雙眸流露出了一絲憐惜的神色。

  真實是殘酷的,但有的時候卻不得不去面對。

  「那我試著來猜一猜,這一切應該是怎麼回事吧。」艾薇走上前來,慢慢地說。

  「關你什麼事情!」亞曼拉公主不受控制地抓起手裡的木盒,扔向艾薇,砸在她的額頭上,木盒裂成碎片,落到地上,當中那一捲紙莎草書掉了下來,被艾薇雙手接住。一絲鮮血順著臉頰緩緩地流了下來,布卡慌忙護住艾薇,抽出手中的寶劍,卻礙於禮數沒有直接指向亞曼拉公主。孟圖斯不動聲色地吩咐了一下身邊的士兵,遣他將法老請來。

  艾薇用袖口擦了一下額頭的鮮血,輕輕地推開布卡,展開紙莎草書,衝向亞曼拉,平靜地說:「這個紙莎草書裡,其實並沒有你想要的東西,公主。」

  裡面空無一字。

  亞曼拉公主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著艾薇,稚嫩的臉龐上滲出了細微的汗珠。

  「這是孟圖斯將軍和布卡演的一齣戲,目的,就是為了證明,」艾薇頓了頓,「你就是將軍情轉述給赫梯的人。」

  四週一片嘩然,孟圖斯的眉毛緊緊地皺在了一起,布卡則帶著一副「早就知道了」的神情。

  亞曼拉難以置信地看著艾薇,片刻,那種驚愕漸漸轉化為了一副嘲弄的、卻依舊甜美的笑容,她傲慢地說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不要開玩笑啊。亞曼拉可從來沒有見過什麼赫梯人,一直以來,我都只是和『神』交流,我要將埃及的事情告訴神,神才會給我神諭,指示下一步的動作……如果奈菲爾塔利姐姐不清楚,以後我都可以講給你聽聽的。」

  她帶著微笑、認真地說著,眸子裡看不到半分虛假,清澈得就好像一汪透徹的溪水。艾薇的心在那一刻開始動搖。隔了那麼幾秒,她才咬著嘴唇,緩緩地開口:

  「這是一條卑劣的計策,從四年前便已經開始,或許他們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成功。」艾薇一字一句地說著,眼中閃過一絲絲悲哀,現實或許比想像的更加可笑、愚蠢,甚至殘酷。她究竟該不該直言?在她猶豫的一瞬,禮塔赫和馬特浩倪潔茹的面孔驟然從她眼前晃過,那一切,就好像昨天一樣,太多事情,或許都是因為這個荒謬的鬧劇而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吧。

  她頓了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是赫梯使亞曼拉公主成為可以影響埃及的『與神對話的少女』。」

  四周又一片嘩然,大家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看著艾薇。她又接著說,「赫梯借由亞曼拉公主,以無關緊要的情報,換取影響埃及的能力。」看到大家並不能理解自己的話語,艾薇眨了眨眼,飛快地盤算著如何將事情解釋得更加清楚,「就我所知,亞曼拉公主的神諭全部是關於一些赫梯小規模擾境、刺殺某些邊境官員的事情。這些情報,是赫梯提前洩漏給亞曼拉公主,借由她的嘴裡說出來,彷彿是神諭一般,然而這樣一來,埃及就會相信亞曼拉公主具有某種『神力』,從而,他們就可以通過轉述給亞曼拉公主一些並不屬實的『神諭』,來影響埃及。」

  「奈菲爾塔利殿下,屬下覺得這個可能性並不大,否則,赫梯自己也要為這樣的情報而失掉一些利益……」孟圖斯的話被艾薇輕輕擺手打斷了。

  「赫梯丟失的利益,簡直是微乎其微。」艾薇淡淡地說著,「幾次擾境?暗殺某邊境官員?即使成功又能如何,即使失敗又能怎樣?」

  孟圖斯不語,認真地思考著艾薇說的話——不無道理。

  「但是,如果能讓亞曼拉公主成為埃及的『神諭』就不同了,比如,」她皺緊眉頭,「『這次對抗赫梯會失敗』或者『最近出兵不祥』,那麼埃及或許就不會出兵,那麼赫梯在它真正關注的戰爭上就會獲得戰略優勢。」

  布卡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孟圖斯的眉毛卻越鎖越緊,「那麼……您的意思是……」

  「不過,最為重要的是,」艾薇深深吸了一口氣,雖然是猜測,但是八九不離十,「赫梯讓亞曼拉公主成為『與神對話的少女』,是為了讓她能夠更加接近權力核心。若是祭司,又是王室,自然可以獲得很多他們想要的信息。以讓亞曼拉公主可以成為『與神對話的少女』為交換條件,一次又一次地從她那裡獲得埃及的軍情。」

  「不可能!」突然,年少的公主出聲打斷了艾薇的話語,她用雙手堵住耳朵,琥珀色的雙眼驚恐一般圓睜著,彷彿聽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她不住地顫抖著,斷斷續續地說著,「不可能,你在說什麼……這不可能,一直以來,我只有和『神』以及『神使』交流,我從來沒有將信息給所謂的什麼赫梯人!沒有!你這個騙子。」

  艾薇看著她。

  真實,多麼殘酷。

  殘酷到說出來都需要勇氣。

  「亞曼拉公主,能告訴我你所見到的『神』的長相嗎?」艾薇小心地問著。赫梯人的相貌與埃及人相去甚遠,完全可以從她的回答中判斷,自己的話是否正確。

  孟圖斯、布卡、四周的士兵,不由得全都屏氣,靜靜地聽公主繼續說下去。

  少女抖著,全然沒了往日那從容而甜美的笑容。

  「我、我只見過『神』一次,之後都是神使與我聯繫的。」

  不,不可能,她是在與神對話。

  「我,我只記得,那是一雙藍色的眼睛,好像天空一樣透徹,又好像海水一樣冰冷。埃及人是沒有那樣的眼睛的對嗎?他一定是神,他說可以讓我當上『特別的人』,讓我站在王兄身邊,他,他是這樣說的!他一定是,一定是神,對嗎?」

  她是在與神對話對嗎?她顫抖著,絕望一般看著艾薇,看著孟圖斯,就好像溺水的人一樣,拚命地尋找著那半根救命稻草。

  直到最後的希望被徹底地撕成碎片——

  「雅裡‧阿各諾爾。」

  夜晚的孟斐斯與絕大多數古代城市一樣,在沒有慶典的時候,靜謐與黑暗籠蓋著所有在沉睡的埃及人。人們在夜晚的睡夢中死去,忘記自己的罪孽,清晨再隨著太陽一同醒來,開始新的一天。

  對亞曼拉公主來說,這一個夜晚彷彿永遠不會過去。照射在她臉上的月光如同一層薄薄的冰霜,將她日常洋溢著甜美笑容的臉龐凍結了。

  當聽到那一個名字的時候,她的呼吸,好像是要停止了一般。

  「雅裡‧阿各諾爾。」

  隨著百年不變的淡淡聲音,拉美西斯沒有表情的臉龐出現在艾薇身後,不著痕跡地將艾薇拉到自己身側,皺著眉頭看著她的額頭。

  「沒事沒事,我不小心磕到了。先別管我的事情。」

  艾薇連忙擺了擺手,撥了撥額前的頭髮,遮掩住還在緩緩溢出鮮紅色血珠的傷口。這一細微的動作令拉美西斯不由得微微抿起了嘴。她言語蒼白,但是態度卻很堅決。他便沒有強迫她先離開去找御醫,而是將注意力又放回了亞曼拉身上。

  亞曼拉看到拉美西斯的第一個表情是開心,接著就漸漸轉變為了恐懼,「雅裡‧阿各諾爾?那個赫梯的魔鬼,雅裡‧阿各諾爾?王兄!這不可能!神怎麼會是他呢!王兄,這一切都是假的對不對?藍眼睛的或許還有其他人,」她伸手指向艾薇,「她也是藍眼睛啊!所以,不一定是那個魔鬼的,對嗎?那個人怎麼會有藍眼睛呢?」

  「絳紫深黑旗,和冰藍雙瞳……」拉美西斯微微地垂下頭來,「赫梯背後的君主,雅裡‧阿各諾爾的兩大特徵。」

  這或許也不能責怪亞曼拉,當年雅裡假扮塔利來到宮殿晉見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他,也沒有人懷疑過他就是那個雅裡‧阿各諾爾。不然……不然怎麼會讓他活著回去了!想到這裡,攬住艾薇的手臂不禁微微用力。

  「不,這不可能。」亞曼拉琥珀色的雙眼裡,驟然放射出驚恐的光芒。一直以來,一直以來,她以為是神的那個人,其實是王兄最大的敵人,其實是赫梯最可怕的魔鬼!

  她猛地抬起頭來,用力地盯著艾薇,盯著她那一雙美麗的水藍眼眸,好像透過她,可以看到一切開始的那一般。

  命運改變的那一天。

  那是一雙多麼相像的眼眸。

  第一見到那個人,是四年前的一天,亞曼拉又一次成功地避開了侍女,獨自一人偷偷從宮殿中溜出去在城郊的寺廟玩耍。

  記憶中的那個人,面目已經開始蒙,唯一深刻的,是那一雙冰藍色的奇特眸子,透過烏黑的劉海,銳利地看向她。他一定不是個普通人,埃及人沒有藍色的眼睛。

  「我是大埃及的公主,亞曼拉,你是誰?」

  那個俊美的年輕人,漫不經心地看著她,看著她盡力掩飾的些許緊張,他笑了,笑得很是邪魅,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輕蔑。

  「你是一個能保守秘密的人嗎?」沒有理會她的問話,他突然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亞曼拉怔怔地看著那個男人,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對她如此不敬。抱著小孩子獨有的好強心理,她大聲地回答,「那當然。」

  「你敢發誓嗎?」

  男子的話語彷彿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年幼的亞曼拉惶惶地點了頭,「拉神可以見證我的誠實,如果我違背諾言,我就永遠不能嫁給王兄。」

  聽到這樣一句虔誠的誓言,冰藍雙眸的主人止不住地笑了起來,彷彿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喘不過氣來一般、無法抑制地笑著。亞曼拉不由得有幾分惱怒,小拳頭握得緊緊的,想要轉身就走,可很快,那個男子就走上前來,緩緩地對亞曼拉說:「你想成為『特別的人』嗎?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讓你嫁給你的哥哥。」

  逆著光,亞曼拉看不清那個人的表情,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嫁給王兄,和王兄在一起。

  只要能達成這個願望,要她做什麼都可以。

  宛若被魅惑一般,她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她謹守諾言,隻字不提,也不去想,為什麼會在城郊的寺廟裡遇到這個人,為什麼這個人會提出那樣的要求。年幼的她只是堅持著一個想法,聽他的話,說不定最後真的可以嫁給王兄。這種單純的心情,就好像小孩子為了非常想要的玩具,恪守對父母的諾言,每天堅持吃菠菜一樣。她為了那不算大的可能性,一直聽從著那個年輕人的指示。

  從此以後,亞曼拉的生活裡突然多了一件很要緊的事情,將「神」所想知道的埃及的動向告訴「神使」,再轉告其他人來自「神」的旨意。藍色眼睛的人告訴她,如果有任何的偏差與謊言,她便無法再繼續做「特別的人」,自然,她也無法達成與王兄在一起的願望。

  「誠實地匯報給我們一切,你才能在必要的時候獲得神諭。」亞曼拉從來不敢違背這句話,四年以來,她匯報給神派來的使者每一個他想知道,而她也可以設法得到的消息。

  終於,她成為了「與神對話的少女」,她如願以償地以「神婚」的名義嫁給了心愛的王兄。

  因此,她對神的話更加堅信不疑。

  幾天前,她無法再得到神想要的信息了。王兄對所有祭司封閉了大部分以前可以透露的消息,而且最為關鍵的是,他已經遠征在外,打算移駕孟斐斯。神使一直在迫使她告知國家的下一步動向,「只有得知了法老的打算,才能得到相應的神諭」。無奈之中,她只好盡全力匆匆趕往孟斐斯,儘量待在法老身旁,收集到相應的情報。

  在途中,她竟然聽說王兄要迎娶奈菲爾塔利為後的消息。

  那一刻,有一種心情突然從心底湧了上來,一股發自內心的殘暴之意污染了那雙純淨的琥珀色雙眸。王兄寵幸過的人該死、王兄迎娶的人該死、王兄愛的人,更該死!

  奈菲爾塔利,你應該死!

  亞曼拉說了謊,與神對話的少女偽造了神的旨意,這是第一次。

  「金髮的少女不屬於埃及,她會給埃及帶來戰爭,帶來紛擾,帶來對法老不利的事情。」

  一開始,這個謊言之中充滿了不安。說話的時候,心就宛若打鼓一般跳著、跳著。

  但後來,她發現,謊言比想像中的更加有效。

  第二天出門的時候,她恰好碰到了孟圖斯將軍和自己的屬下說話,內容無非是兩點,每一點都令她雀躍不已。

  首先,是說奈菲爾塔利與拉美西斯的婚禮將延期舉行,要等待祭司們舉行過繁瑣的儀式後,才能確定婚禮的日子。自己的「神諭」起了作用,亞曼拉的眸子裡放射出了興奮的光芒。其次,就是有緊要的軍情。孟圖斯將軍已經把記載有法老指令的紙莎草書放在了荷花池旁的偏書房,明晨就會送往駐紮在孟斐斯城外的軍營。

  她必須得到這條信息。

  自塞特軍團先遣隊在西奈半島遭遇赫梯軍隊包圍之後,軍情都不再透露給任何祭司了,祈福也不會透露行軍的目的地。但是「神使」一直在逼迫自己,「法老一定會有下一步動作,你一定要告訴我們,不然你就無法繼續做『與神對話的少女』」。

  丟失掉那個名銜,對年少的亞曼拉來說是一件太過恐怖的事情。因為這個稱號,她才能夠被祭司團和父王大力推崇,最後嫁給王兄,成為王兄身邊最重要的人。如果有一天失去了這個稱號,她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公主,不能夠在站在王兄的身邊。更不能讓他另眼相看。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保住這個稱號。

  所以,她才在這裡,不顧一切地去得到那張神想得到的書信。

  但是這一切,居然全部都是假的。

  那一刻,她的心底好像有什麼東西碎裂了,她微微地顫抖著,琥珀色的眼睛裡竟然射出奇異的光芒,那是一線即將游離的希望,「王兄,王兄,您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亞曼拉一直以來……都是在與『神』交流,不是嗎?不是嗎!」

  「亞曼拉公主……」艾薇往前邁了一步,想要開口說什麼,卻突然被一隻有力的臂膀拉了回去。

  「退到後面,奈菲爾塔利。」拉美西斯緊緊蹙著雙眉,不由分說地將艾薇拽到了身後。

  年輕的君主身披白色的睡袍,深棕色的頭髮有幾分凌亂地散在肩上,琥珀色的雙眼彷彿凍結一樣的冰冷。他抿著嘴,看著眼前微微發抖的、自己的妹妹,一股發自心中的戾氣難以抑制地溢了出來,隨著空氣,蔓延到了屋子裡每個人的神經裡。當下,空氣就彷彿凝結一般,眾人全部噤聲,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大埃及帝國的「與神對話的少女」,竟然是被赫梯利用的內奸,竟然將赫梯「背後的君主」稱為「神」。荒謬的、天大的笑話,王室前所未有的醜聞!

  這樣的心思,在沉默的空間裡快速地交流著。人們開始不知所措,低著頭,看著地板,等待著法老的決斷。

  艾薇從後面拉了一下拉美西斯的衣襟,感覺到這輕微舉動,年輕法老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身後嬌小的少女。她低著頭,一言不發,但是白皙的小手卻死死地拉著睡袍的一角。他想了想,又看了一下眼前帶著驚恐的妹妹,往日天真的笑容早已不復存在,冰冷的懼怕深深地攫住了她,令她那雙與自己出奇相似的琥珀色雙眸中映出了絕望的神色。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冰冷地開口:「除了孟圖斯以外,全部給我退到外面去,沒有命令,不許進來。」

  「忘記今天你們看到的事情,如果我聽到一個字的流言蜚語,格殺勿論。」

  屋子裡面的士兵如釋重負,畢恭畢敬地行了大禮,彷彿想盡快逃離這凝重而肅穆的氣氛,整齊而迅速地退出了窄小的偏書房,在書房外約三米處形成一個包圍圈。屋子裡面,轉眼間就只剩拉美西斯、艾薇、亞曼拉、孟圖斯和布卡五個人。孟圖斯嚴厲地衝布卡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退出去,紅發的少年卻好像沒有看到一般,堅持留在原地。直到拉美西斯輕輕開口說:「讓他留在這裡吧。」孟圖斯才鬆了一口氣,繼續站在原地待命。

  「亞曼拉,你還有什麼事情,都告訴我吧。」拉美西斯淡淡地開口了。

  亞曼拉睜大了眼睛,卻彷彿什麼都看不到一樣,慢慢地蹲了下來,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我,我不知道……」

  房間如死一般的靜寂,只能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

  「陛下,請允許布卡開口。」紅發的少年突然上前一步跪下,畢恭畢敬地開口,打破了這令人尷尬的靜默。

  「講。」

  「屬下曾親眼目睹,一位宮中的侍女,將刻有赫梯語的黏土板拿出宮中,」布卡頓了一下,只見艾薇在拉美西斯身後拚命地擺手,他置之不理,繼續說了下去,「黏土板上將吉薩之亂稱為第一計畫,並提到了第二計畫,應該指的就是前次赫梯使者行刺的事情。黏土板上有精美的荷花紋章,經查證,只有馬特浩倪……不,比‧比耶與亞曼拉公主有權使用。」

  說完,大家的視線又落到了亞曼拉公主的身上。

  少女微微抬起眼睛,看向拉美西斯,認真地說:「不,這不是我做的,我連赫梯語都不懂得……真的不是我做的。」

  「那麼你都是如何將信息轉述給所謂『神使』的呢?」拉美西斯冷冷地說著,平淡的語氣下暗藏著隱隱的怒氣。

  亞曼拉沒有開口。

  拉美西斯也沒有催她,只是淡淡地將視線投到她身上,眼眸裡沒有一絲表情,更沒有半分憐憫。

  過了一會兒,年幼的公主終於垂下頭,低低地抽泣道:「王兄,王兄,真的不是我……」她抱住自己的肩膀,縮著身子,慢慢地說,「我都會告訴您……神使會定期來找我,告訴我神想要的東西。」

  「你——還叫赫梯人神使!」

  「對,對不起,王兄,赫梯人……我真的不知道是赫梯人啊。」亞曼拉委屈地說,在視線接觸到拉美西斯的一刻,抱怨就停止了,她思忖了一下,乖乖地說了下去,「神使……赫梯的人總有辦法接近我,或者是侍女,或者是禁衛兵,每過一段時間……都是口頭的,我從來沒有寫過那種東西……」

  不無道理,艾薇在心中盤算著。仔細回憶一下當時布卡發現赫梯黏土板的場景,當時就有這樣一個疑點,含有重要信息的黏土板過於輕易地就讓布卡發現了,上面的信息卻十分簡單,其實根本不需要特意使用黏土板。這一切彷彿是設計好一般,但是有權使用荷花印章的人,又只有馬特浩倪潔茹和亞曼拉兩個人。馬特浩倪潔茹是不可能的,如果想要幫助赫梯,她早就做了,但是因為有禮塔赫……所以她不會的。那麼是亞曼拉嗎?

  她也沒必要這樣做。

  莫非……還有第三人的存在?

  艾薇不由得把指甲放進嘴裡,輕輕地咬了起來。

  一點頭緒都沒有。

  「還有什麼事情,都告訴我。」拉美西斯對亞曼拉說著,瞥了艾薇一眼,不動聲色地將她的手指從嘴邊拉了下來,放到一邊。艾薇那一刻不知為何,心裡產生了一種非常溫柔的感覺。雖然拉美西斯心中是很惱怒的,因為自己的妹妹被雅裡那個傢伙利用了,因為赫梯的奸細居然可以隨意出入王宮見到亞曼拉……但是他現在和亞曼拉說話的口氣,就好像一個普通的哥哥教育自己的妹妹一樣。她嘴角輕輕地揚起,又扯下,不行啊,畢竟亞曼拉的所作所為還是叛國罪。王室不比尋常人家,這個高貴得近乎變態的身份,是不允許有任何醜聞的。

  她又集中起精神,看向了亞曼拉公主。

  小小的公主帶著幾分猶豫,緩緩地說:「我……我還……」

  「你說。」不會有什麼事情比她現在做的事情更加荒謬和糟糕了,拉美西斯心中不住地嘆氣。天真的亞曼拉,怎麼會犯這樣愚蠢的錯誤。

  亞曼拉頓了頓,彷彿在下定決心,終於,她開口說:「我還派人將纏著王兄的女人解決掉了。」

  艾薇不明所以地看向布卡,只見他和孟圖斯不由得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拉美西斯的臉色在那一刻驟然變得陰沉。

  「王兄寵幸過的人該死、王兄迎娶的人該死、王兄愛的人,更該死。」之前一直孱弱地蜷縮在地上的少女漸漸直起了身子,低著頭,話語裡卻充滿了令人顫慄的堅定,「王兄寵幸過的人,王兄並不需要她們;王兄迎娶的人,王兄並不愛她們;王兄愛的人,並不配站在王兄身邊,我是要幫助王兄處理掉她們呀!」

  她忽地抬起頭來,純淨的琥珀色眸子裡呈現著與年齡十分不相稱的陰鷙冷酷,臉上不再是懼怕,不再是甜美,而是一副帶著幾分恐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