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後,基本上很快就是春節了,春節一向都是合家團圓的時候,但是對於蔣家而言卻並不是。
蔣父目前的事業中心在外國,外國並沒有春節這一個概念,他們過的是聖誕節或者新年,節日假期一般在十二月末到一月初,而等到中國開始慶祝春節的時候,正是他們工作忙碌的時候。
春節前幾天,蔣家夫婦二人便打電話回來,表明了自己不會回來過節了,蔣家兄弟二人冷靜地接受了,對此都早就習以為常——甚至說,他們根本沒有期望過自己的父母能夠回來。
儘管鐘點工已經儘可能地將蔣家佈置得溫馨而有年味,貼上對聯和年畫,也提前做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包了餃子凍在了冰箱裡,但是只有兩個孩子的大屋子裡卻仍舊無可避免地顯得冷寂,沒有半分過年的氣氛。
雖然買了一堆的鞭炮禮花,但是蔣家兄弟都沒有興趣碰,蔣澤涵是一向如此,而蔣澤晨小時候雖然喜歡過,但是如今也早就過了對此感興趣的年齡。
不過,蔣澤晨一反常態的模樣自然還是引起了蔣澤涵的注意。
想到自家弟弟往年總是吵著要見父母,哭鬧不休,只有讓他放鞭炮放禮花的時候才能安靜上片刻,蔣澤涵疑惑而擔心地坐在趴在沙發上、一邊無聊地看著春節聯歡晚會一邊打呵欠的蔣澤晨身邊,摸了摸他的頭髮,詢問他是不是不開心。
——雖然蔣澤涵覺得哭鬧著要父母的蔣澤晨讓他心煩不已,但是此刻卻似乎寧願他能鬧一鬧,而不是如此安靜地窩在一邊,不聲不響到讓他覺得有些揪心。
——弟弟長大了,終於開始懂事了,而不是像之前那般沒心沒肺只會給別人添麻煩了……
蔣澤晨沒有拒絕蔣澤涵的接近,反而鮮少地主動趴到了他的腿上,抬起頭撇了撇嘴唇,「哥哥也不開心,不是嗎?有什麼可開心的……」
——是啊,有什麼可開心的呢?過年……似乎跟他們從無關係……蔣澤涵失笑,將弟弟圈起來,輕輕撫著他的頭髮和後背,目光投向電視裡熱鬧的場面,心裡卻空落落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放空,微微開始跑神。
蔣澤晨也同樣,無論相聲小品多麼逗趣,歌舞表演多麼盛大,魔術雜技多麼新奇,都無法讓他的心情愉悅起來。
——明明早就習慣了,明明以為自己並不會在意,但是對比著外面的萬家燈火、歡聲笑語、鞭炮陣陣,心中卻不由自主地失落,覺得孤單。
——也許無論心智怎樣成熟的人,都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情況而毫無所動吧?
雖然蔣家兄弟強打起精神熱了熱年夜飯,煮了餃子,但是卻都沒有什麼胃口,草草吃了點便對著桌子上幾乎沒有怎麼動的飯菜大眼瞪小眼。看到弟弟吃得不多,蔣澤涵半是哄勸半是強迫地讓蔣澤晨多吃一點,卻也被蔣澤晨報復性地同等對待,像是比賽一般一人吃一口,總算是把胃塞滿了,沒有辜負這一頓豐盛的晚飯。
隨後,兩人也懶得好好收拾餐桌,蔣澤涵將用過的碗筷堆到水池裡,而蔣澤晨則在自家哥哥驚訝的目光中自告奮勇地把剩下的飯菜塞進冰箱,就算是搞定了。隨後兩人一人捧著一罐子可樂,又窩到了沙發上。
春節聯歡晚會仍舊在播放著,蔣澤涵與蔣澤晨有一搭無一搭地對著這一次晚會的節目品頭論足,沒有刻意想要守夜,但是也不想像是往常那樣早早地便上床睡覺。
最先撐不住的是蔣澤晨,早就習慣了小孩子精力不濟需要早睡早起的作息制度,加上吃飽喝足房間內暖氣充足溫度宜人,很快就半眯著眼睛靠到了蔣澤涵的肩膀上,昏昏沉沉了起來。
蔣澤涵側頭看著自家貪睡的弟弟,莞爾,並沒有挪動身體,只是牽住蔣澤晨的手,也偏了偏頭,抵住他的頭,然後緩緩合上了眼睛。
電視裡仍舊歌舞歡騰,電視外,兄弟兩人牽著手靠在一起,依偎著陷入淺眠,雖然有幾分寂寥,卻也冥冥中多了幾分溫馨。
這一闔眼,鐘錶的指針便從八點多一下子跳到了十二點,在電視機裡主持人、演員與觀眾們一起數完了倒計時、鐘聲敲響的那一瞬間,鞭炮聲與電話鈴聲也同時響了起來。
一個機靈被吵醒,蔣澤晨猛一坐直身體,立即就跟蔣澤涵撞了個正著,兩人同時摀住頭痛呼出聲來,不過很快,蔣澤涵就轉而安慰自己的弟弟,不斷揉著他被撞疼的地方,還時不時地吹一口氣。
「好了,哥,我沒事了……」小孩子的淚腺似乎比較發達,一受到生理上的疼痛就容易熱淚盈眶,蔣澤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蔣澤涵,表示自己沒事兒,讓他趕快去接仍舊響個不停的電話。
最後揉了自家弟弟一把,說了句道歉——雖然這似乎是蔣澤晨撞得他,他才是受害者——蔣澤涵走到電話邊拿起電話,而蔣澤晨則跑到窗戶旁,看夜空中四散的禮花。
外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地上很快便厚厚地積了一層,銀裝素裹地,在五顏六色的禮花與節慶燈光之下別有一番味道。
打電話來拜年的一般都是蔣澤涵的同學,遠方的親戚,還有幾個是與蔣父關係比較密切的生意夥伴和重要的公司工作人員。蔣家夫婦有時候會打過來,有時候也因為有事情正忙,會延後到第二天早晨——哦,對了,今年還加上了蔣澤晨的同學。
李紹明打來電話,說了句「新年快樂」就開始吹噓他跟父母現在正在北方的H省度假,那裡的滑雪場好得不得了,還有冰雕和冰燈。雖然知道這個二愣子只是想要將自己的見聞分享給朋友,沒有炫耀的意思,但是那一副全家和樂融融的模樣仍舊將蔣澤晨刺激得不輕快,不輕不重地損了他幾句,結果李紹明的大腦發育得竟然比他還差勁,愣是沒有聽出來,倒是把蔣澤晨自己給憋了個半死。
憤怒地掛上電話,斜眼瞥見靠在旁邊的蔣澤涵忍俊不禁的模樣,蔣澤晨向他齜了齜牙示威,反倒是被他拉進懷裡,揉了個半死。
除夕夜的電話浪潮很快就過去了,小睡了將近四個小時的兄弟倆此刻倒是精神十足,先前那股失落的勁頭也差不多被電話和層出不窮的鞭炮聲驅散。
想起之前看到的雪地,蔣澤晨童心大發——好吧,他是一直都頗有童心的——隨便裹了件大衣就想跑出去玩雪。蔣澤涵被嚇了一跳,連忙將他拉住,逼著他穿上厚厚的羽絨服和毛褲,圍上圍巾戴上帽子手套,全副武裝了才放他出去。
——蔣澤晨覺得,自己這一身在雪地裡打滾都毫無問題了。
蔣澤晨在院子裡撒歡,仗著自己現在外表年齡小,無論做什麼都不會丟臉地開始滾雪球堆雪人——天知道他有多久沒有玩過這樣童稚的遊戲了,其實還是蠻想念的。
因為穿得太厚,所以蔣澤晨滾起雪球來特別的費勁,一身白色的羽絨服,白色的絨帽和圍巾,讓他看起來也跟雪球沒什麼太大區別。蔣澤涵靠著窗戶看自家弟弟玩,越看越覺得有趣,乾脆打開窗戶,喊了他一句引起他的注意,然後將自己的感想說了一下。
頓時,蔣澤晨怒,抓起雪團了個雪球就扔了過去,蔣澤涵反射性想要躲,卻沒想到那雪球團得根本不緊,扔到最後竟然散開了,一陣雪霧讓蔣澤涵避無可避。
雖然最開始是因為失誤,但是卻沒想到收穫的結果不錯,蔣澤晨志得意滿地咧嘴笑,那副洋洋自得小人得志的模樣讓蔣澤涵一挑眉,當即關了窗戶,很快也跑了出來,不客氣地還了他一捧雪。
蔣澤晨覺得,在這一刻他和蔣澤涵都是徹底的放鬆的,想要忘掉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想要甩開一些無可奈何的情緒,只是在雪地裡奔跑著放縱著。
——起碼,蔣澤晨是這樣感受的。
一直防備著猜疑著實在是太累了,在這專屬於中國的辭舊迎新的一刻,甩掉過去的包袱,告別曾經的苦惱,才能迎來全新的未來。
——鞭炮聲驅散往昔的夢魘,大雪覆蓋一切的污穢,新的一年,再一次的重生。
因為打雪仗不敵而被自家哥哥追得滿院子亂跑的蔣澤晨希望,在這一刻,蔣澤涵也是如他這般輕鬆而肆意的,不再被任何的東西所約束。
——回頭,看著蔣澤涵那明亮的眼睛,閃爍著單純的愉悅,蔣澤晨覺得此時此刻的他,才像是一個真正的十來歲的孩子,才像是他真正的哥哥。
——他一定會好好改變自己,絕不會再走上過去的老路,希望這一次能讓哥哥真正地將自己視為兄弟與家人。
——只要有心,一切便都有能改變的餘地,對嗎?
瘋玩了一晚上的結果,就是蔣澤晨不幸感冒了,而明明穿得比他還要少的蔣澤涵卻還是活蹦亂跳地,一臉自責內疚地讓他喝藥照顧他休息,關懷地無微不至。
除夕夜那雙眼眸裡灼目的光華已然消散,彷彿是退回到了殼子裡,再度帶上了溫柔兄長的假面。蔣澤晨依然看不透自己的哥哥,看不透蔣澤涵對於自己真正的態度。
——但是看不透又怎樣呢?他只要做好自己所能做的,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