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蔣澤晨也曾經打算過是否要阻止蔣父在他上高二那一年出車禍身亡,畢竟如果蔣父沒有去世,蔣澤涵無論如何有能力,起碼還將會有好幾年的時間才能完成在公司中逐漸取代蔣父的計畫,而這幾年,對於蔣澤晨壯大自己的實力是很有必要的——起碼,他能完成高中的學業,甚至是讀完大學,真正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獨立生活。
只可惜,無論蔣澤晨如何努力回憶,也無法回憶起那場車禍的具體時間與經過——甚至,他連自己上輩子到底是否知道這些都不確定了。
上一世,當蔣澤晨得知蔣父身亡的時候,正是在他最為墮落的時期,打架、聚賭、酗酒、抽菸、飆車……幾乎每天晚上都不著家,學校也沒有怎麼正正經經地去過幾次,整日渾渾噩噩的,回想起來,蔣澤晨真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只能用「行尸走肉」來形容。
接到蔣澤涵電話的時候,他是在喝酒?還是在昏睡?總之,當蔣澤晨第一次聽到蔣父過世的消息的時候,他的狀態並不如何清醒,甚至以為是在做夢,而蔣父出事又是在外國,他與蔣澤涵都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
隨後,便是兜頭迎來的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公司事務,股份分配,蔣父葬禮,母親無止境的抱怨與囉嗦,爭吵與怒火……冗雜繁複地讓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的蔣澤晨頭大如斗,根本無暇關注多餘的事情——哪怕這個「多餘的事情」是自己的父親死亡的經過。
無論如何挖掘曾經的記憶,蔣澤晨只知道自己的父親是高二下學期某天死在去與重要合作商洽談的路上,原因是意外車禍身亡。
沒有時間,沒有地點,只有最終的結果——難道讓他告訴蔣父和蔣夫人他做了一場預知夢,預知了蔣父的死亡?
先不論那兩個根本還把他當成任性孩子的大人相不相信,一旦他說了,無論蔣父是躲過了死神的鐮刀還是沒有躲過,等待他的都絕不是小說裡那種「預言家的風光無限」。
——無論這一世表現地多麼天真爛漫,蔣澤晨的本性仍舊與上輩子一樣,是歷經過別人的冷眼與不屑而養成的自私與冷漠,還有骨子裡帶出來的叛逆與狂妄。在他的眼中,人都是被分成三六九等的,他願意幫助的人也同樣被分為三六九等,而蔣父,即使是他兩輩子的父親,也絕對不屬於他願意擔負風險去幫助的那一等。
不孝又如何?殘忍又如何?艱難與痛苦他上輩子已經經歷的夠多了,重來一次,他不是為了再一次背負壓力的,而是為了活得更好,更恣意。
蔣澤晨沒有揮霍善意的習慣,他願意去幫助別人,但是前提則是他不會損失什麼,也不會遇到什麼麻煩,甚至最好能夠獲得些回報。
高二下學期開學後,蔣澤晨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利用蔣夫人打電話回來的時機像一個沒有什麼安全感的孩子那般說了一下駕駛安全的問題。蔣澤晨表示,他剛剛看了一篇描寫近一段時間交通事故的報導,還配有視頻和圖片,其中內容驚悚,教育意義極強,看過後令人心驚膽顫,害得他現在上學放學坐車都很不自在。
蔣夫人毫不客氣地嘲笑了他一番,隨即又安慰蔣澤晨接送他上學放學的司機是老司機了,僱傭的標準就是為了孩子的安全著想,不圖迅速,但求安全,所以讓蔣澤晨不必為此而憂心。
蔣澤晨抽著嘴角聽了,鬱悶不已——他哪裡是害怕自己出車禍啊,他明明就是在間接提醒蔣夫人和蔣父好不好?
——似乎……他上輩子也的確是出車禍死的?汽車什麼的,實在是太不安全了!
被蔣夫人安慰順毛了一番,蔣澤晨表示自己現在感覺好多了,隨後又鄭重提醒她和蔣父也要注意安全,被蔣夫人含笑著敷衍地答應了,反倒是欣慰自己的兒子長大了,知道關心父母了。
——好吧,他這個不孝子的確沒怎麼關心過父母。
掛了電話,明知道蔣夫人沒有將自己的話往心裡去,蔣澤晨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膀,也不打算插手了。畢竟他能夠聯繫到的只有蔣夫人,而蔣父從未單獨給他打過一次電話——在蔣父眼中,需要他關心的兒子只有蔣澤涵,而蔣澤晨則只是一段沒有什麼重要性的婚姻的附屬品罷了。
至於蔣父能不能躲過上輩子的劫難,就看命運如何安排了。
雖然心裡仍舊壓著一塊大石頭,但是自認為已經「仁至義盡」的小白眼兒狼蔣澤晨也不打算再多理會了,仍舊像是往常那樣沒心沒肺地拍戲學習,週末則大部分時間與蔣澤涵呆在一起,打算趁著這最後的階段再抱抱大腿,爭取表現良好而被從寬處理。
不得不說,經過這些年的磨練,蔣澤晨的表演功力著實進境非凡,就連蔣澤涵這種人精都沒有看出自己的弟弟此時此刻的忐忑與不安。
即使誠心祈禱自己的「提醒」有用,希望蔣父不要像上輩子那般在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時候猝死,留下一大堆爛攤子,但是死神卻大概並不在乎這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改變。
當蔣澤晨打著呵欠在課堂上走神,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的時候,一種不好的預感便油然而生。掏出手機發現來電顯示的赫然是蔣澤涵,即使早就有所準備,蔣澤晨也不由得感覺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些不暢,視野也微微有些發黑。
——蔣澤涵是知道他每天的行程安排的,知道他何時有空何時卻不能接電話,而且從來不會弄錯,在蔣澤晨上課的時間卻打電話過來,這是第一次。
蔣澤晨扯了扯嘴角,就算沒有接起電話,他也猜到了應當會發生的事情。
抬頭看了看正在講台上正演算例題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暗罵自己竟然也會為了這種事情感覺惶恐不安的蔣澤晨顫抖著手接起了電話——他知道,就算他現在在課堂上做出這樣的事情,也不會被老師責難的。
當老師皺著眉,將不滿而憤怒的目光投向蔣澤晨的時候,蔣澤涵的聲音也從電話裡傳了出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惑與濃烈的擔憂,「小晨,你現在是在學校嗎?」
「是啊,哥,我在。」蔣澤晨語氣平穩,目光卻注視著正大踏步朝他走來的老師。
「那好好呆在班級裡,哥哥馬上去接你,不准亂跑,知道嗎?」蔣澤涵的語速很快,甚至還有幾分的嚴厲。
「嗯,我知道了。」蔣澤晨乖乖地應了,不過還沒等他詢問出了什麼事,就被老師有些尖銳的語調打斷,「蔣澤晨!我知道你有工作需要隨時聯繫,但是這不代表你可以在課堂上打電話擾亂課堂秩序!」
蔣澤晨眨巴了一下眼睛,正想著是否需要道歉,卻聽到蔣澤涵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小晨,將電話給老師,我有事要跟她說。」
蔣澤晨應了一聲,毫不遲疑地將電話遞給老師,「對不起,老師,我哥哥說有事兒找您……」
老師狐疑地看了蔣澤晨一眼,不過仍舊接過了電話,放到了耳邊。
隨即,蔣澤晨便看到老師原本怒氣衝衝的表情凝固住了,透出幾分的不可置信幾分的震驚,最後,當她應了一句「我知道了」,將電話掛上的時候,目光中已經是完完全全的憐憫與擔憂。
低頭看了看手錶,發現還有不到十分鐘就下課了,老師抿了抿嘴唇,扭頭告訴班裡的學生這堂課到此為止,接下來同學們可以自習,然後將手搭在了蔣澤晨的肩膀上,放柔了聲音,「你……跟我來一下。」
雖然有幾分渾渾噩噩的,但是這並不妨礙蔣澤晨做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樣,站起身隨著老師離開了教室。老師抓著他的手很緊,也有些顫抖,蔣澤晨低著頭跟在她身後,表情中又是迷茫又是擔心,像極了犯錯被老師抓住,卻又不懂老師奇怪態度的孩子。
但是腦中,蔣澤晨卻突然想起了一個很有名的驚悚恐怖系列電影——《死神來了》。
無論怎樣躲避,該死去的人仍舊會被死神以各種手段帶走,即使逃過了一劫,也難逃下一劫。這就是所謂的「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過五更天」嗎?
——那麼,他呢?他是否也將會像上輩子那樣,在二十多歲的時候死於車禍?
蔣澤晨有些好笑自己思維的發散程度,他並沒有刻意改變蔣父的生活軌跡,所以他去世的可能性比活著更大,但是這輩子的蔣澤晨,卻早就與上輩子截然不同了。
坐在老師的辦公室裡,捧著她遞過來的溫水,從來沒有受過這樣待遇的蔣澤晨理所應當地做出了一幅受寵若驚的樣子,而老師則是坐在他身邊,叮囑他乖乖在這裡等著後便佯裝不在意地低頭批改作業,但是目光卻一直悄悄徘徊在蔣澤晨的身上,充滿了關懷與溫暖。
蔣澤晨突然覺得,這位他並不如何熟悉的老師,其實也很令人喜歡的。
沒有讓蔣澤晨等候多久,蔣澤涵匆忙的身影便出現在了辦公室的門口,焦躁而擔憂的視線在接觸到蔣澤晨的一瞬間,終於柔軟了下來。
快步走進辦公室,根本沒有將注意力分給其他的老師,蔣澤涵不顧蔣澤晨捧在手裡的紙杯被打翻,用力將自己的弟弟揉進了懷裡。
濺出的溫水在蔣澤晨躲閃的時候打濕了蔣澤涵的肩膀,蔣澤晨有些無措地被抱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滿是疑惑,「哥……?」
弟弟輕柔的嗓音彷彿撫慰了蔣澤涵的整個身心,不斷顫抖著的身體逐漸恢復了平靜,卻更加用力的將那具年輕而溫熱的身體嵌進懷裡。合上眼睛,感受著蔣澤晨熟悉的氣息,蔣澤涵那顆被突如其來的消息撞擊到凌亂的大腦也終於清醒了過來。
——在接到蔣父在美國秘書的電話的一瞬間,蔣澤涵第一個反應不是詢問經過,不是思索如何改變自己的計畫,而是想要找到蔣澤晨。
也許是害怕弟弟從別人口中得知消息而難以接受,也許其實是他本身早已心緒大亂到只有見到蔣澤晨能夠得到安撫,但是無論如何,蔣澤涵最為想做的事情便是將弟弟緊緊抱在懷裡。
蔣澤涵自認為對於蔣父早已沒有了多少父子之情,但是,他卻從未想過蔣父會死。
有種說法,男孩子們的第一個人生偶像大多都是自己的父親。雖然蔣父花心濫情,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事業與女人身上,鮮少關係自己的兒子,但是他也的的確確為了蔣家的兩個孩子撐起了一片天,庇護他們平安地長大。
也許是從小到大留下的印象,蔣澤涵下意識裡總覺得自己正值壯年的父親是強大的,可以輕而易舉地掌控著一切,而這座偶像瞬時間的崩塌,就算是自視成熟穩重極有手腕的蔣澤涵也不由得迷失了方向。
一旦被脆弱侵襲,所有人下意識的反應都是尋找一個令人可以放心依靠的存在,而對於蔣澤涵而言,這樣的存在便是與他有著最為親密的血緣關係的弟弟——即使這個弟弟柔弱而稚氣,卻是唯一能夠令蔣澤涵迅速振作起來的人。
——是的,沒有了父親又能如何呢?對於早就習慣了父親只是一個符號或者只是一通電話的蔣澤涵而言,他有弟弟就足夠了。
後腦上,是自己的弟弟有些遲疑著放上的手,觸感熟悉的手指穿過髮絲,謹慎地撫弄著,仿照著他一貫做得那般給予著慰藉。蔣澤涵埋在蔣澤晨頸彎中的面孔終於平和了下來,嘴角也微微勾起。
——是的,他有弟弟就足夠了,他早就可以像是蔣父那樣,為自己也為是弟弟撐起那一片天空了。
「小晨,有件不算好的事情需要告訴你。」放鬆了緊摟的手臂,轉而握住蔣澤晨的雙肩,蔣澤涵直視著自己弟弟滿是莫名的眼睛,輕緩而堅定地開口,眼睛裡全然是鎮定與安撫,「雖然你大概會難以接受,但是不要擔心,不要害怕,哥哥一直在你身邊,一直會保護你,知道嗎?」
蔣澤晨張了張口,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同樣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雖然只有片刻,但是蔣澤涵的不安與惶惑仍舊通過身體的顫抖與雙臂的力量傳到了蔣澤晨的心裡,看著面前彷彿在瞬時間變得更加成熟的蔣澤涵,蔣澤晨卻撕開回憶,真切地記起了上輩子接到蔣父死訊後的情景。
那時候,當他頂著醉宿後疼痛欲裂的腦袋接到蔣澤涵告知噩耗電話後,便再也沒有見到從大學請假後一心撲到穩定公司秩序上的哥哥,甚至當他滿懷著不安與恐懼,到總公司尋找蔣澤涵的時候,都沒有尋到他的蹤影——直到蔣夫人帶著蔣父的骨灰回到中國之後,律師前來宣讀財產繼承的文件。
而這一次,蔣澤涵卻拋下了一切,第一時間找到了他——所以,已經與上輩子不同了,對吧?
——他……應該可以試著相信蔣澤涵不會像上輩子那般再為難他了,對吧?
「小晨,爸爸他……出車禍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