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好好睡過一覺的霓悅悅,此時被一聽聞她回府就上門的竇千給纏住了。
丫鬟上了茶點後,自動退到門外守著,兩人挨坐在一塊兒,霓悅悅看起來精神還有些不濟,看不出喜怒。
竇千也不客氣,抓了桌上的蜜桃張嘴就吃,邊問道:「我聽說你救了七皇子,這事是真是假?你這下會騎射的事不就瞞不住了?」
霓悅悅除了重生這件事她避而不提,她和竇千之間幾乎沒有什麼秘密,霓悅悅對竇家也算知之甚詳,包括他們家竇十二郎到幾歲還包尿布,竇璋那個大木頭心儀哪個女子,而霓府因為姨娘過多使得房氏身子不好這點破事,竇千也都知情。
「不提那事,只是誤打誤撞,我原來還想著獵幾隻獐子還是野豬回來向你炫耀一下,結果呢,成績掛蛋……不過也不全是這些倒楣事,我跟你說,行宮那座山上的野雞、魚和野菜真是好吃極了,可惜你沒去。」她三言兩語帶過數人的事,倒是生動活潑的把好吃的食物每舉了一回。
竇千瞪她,一臉「你就繼續不爭氣吧」的臉孔。「吃貨!你除了吃還有什麼?」
「有啊。」霓悅悅接得坦然極了。「我不還有你?」
「原來我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你心目中還排在吃食後面,」竇千用吃過蜜桃的手指戳了戳霓悅悅圓潤的胳臂。「你是我拜把子的姊妹,我才直言,你趁著這幾年就少吃一點吧,否則要議親的時候,有得你阿娘哭的了。」
「我覺得自己沒什麼不好,將來喜歡我這圓潤身材的人就會喜歡,要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歡你這種身上沒三斤肉的,沒眼光看上我,那我也能自己過得快活,左右我阿爹養得起我,再不濟,我就賴給你養,你未來的郎君總不會養不起你一個知交好友吧?」
竇千瞪大了杏眼,然後叉起了腰,恨恨的掐著霓悅悅的臉頰。「霓阿穿,你這臉皮厚得可比城牆了!說起來我最恨你了,你明明知道我過的是什麼非人生話,每天眼一睜,就得和我那些充滿『男子汗』味道的哥哥們到校場去較勁,就是見到我阿爹和我阿翁,說不上兩句又是刀來劍往,他們有哪個把我當娘子看待?
我每天吃的都不夠消耗,還怎麼屯肉,你這死沒良心的還這樣挖苦我……我不活了,我要吃你親手做的蟹黃兜子,先說好,我要吃三籠,還要帶回去封十二郎的嘴,要做多少份量,你自己看著辦吧!」
這是強盜還是土匪?還是現在的將門之家都流行又吃又拿的?
「我能不能說誤交損友?」霓悅悅狠捏竇千的臉頰肉,捏得她吱吱叫。
「能,等我吃完。而且……」竇千齜牙,嘻嘻一笑。「為時已晚,除非下輩子投胎你才有辦法甩掉我。」
「那糖蟹吃不吃?」霓悅悅很快樂的火上加油。
所謂的糖蟹就是把蔗糖煮化,把活蟹放在裡面醃一宿,再用寥湯和鹽醃,用泥封好,二十天後拿出來,如果蟹臍跟活著的時候一樣,那麼還要再用鹽與寥湯澆,泡好後密封,中間千萬不能進空氣,想吃的時候再拿出來就是了。
這是她和十二郎最愛吃的一樣,當然,由霓悅悅做出來的才值得惦記。
「當然要吃!」竇千的雙眼亮得比外頭的太陽還要炙熱。
「渾羊歿忽吃不吃?」她繼續加碼。
竇千握著霓悅悅的手緊了三分,眼光熱烈到想直接把人打昏扛回家去!又或者讓阿兄把她的手帕交娶回去當嫂子,好像也是個好辦法!
她越想越覺得可行,可一想到她阿兄和阿穿的年紀……整個人就蔫了。
只是,誰說老夫少妻不好?「嫩草」好吃,殊不知這對「老牛」的生話和心理也是好處多多啊!
她想得美極了,恨不得回去就趕緊著手撮合這件事。
至於渾羊歿忽……
「這些,你都要做嗎?」她的聲音充滿期待,口水都滴了出來也不自覺。
「做……」霓悅悅看著好笑,拉長了聲音。「不過這些東西沒有時間是做不出來的。」
也就是說,今天想吃這幾樣東西,沒門!
「不要緊,我今天就在你這裡睡下了,晚上咱們剛好可以同睡一張床說悄悄話。」她已經在喊人回去替她拿換洗的衣裳了。
霓悅悅默默擦了額,她還是小看了竇千的吃貨精神,真是可敬可佩的吃貨!
只是天外怎麼飛來這一筆回應——
「本殿下都沒有吃過小五的這些菜色。」
霓悅悅渾身一遭。
「別說大皇子您沒吃過,老臣也不曾嘗過阿穿親手做的渾羊沒忽。」霓在天也是一臉的委屈無辜。
明明是個美大叔,裝出這種臉來會不會太犯規了?
只果,這兩人是怎麼湊到一塊出現在她門口的?
從行宮回來,她才想著,她惹不起鳳臨這個人,那往後她少出門,要是出門見了他就繞道走,惹不起,她還躲不起嗎?
再說,這麼短的時間,為什麼她避如蛇蠍的人又活蹦亂跳的出現她眼前?
她肯定是沒睡飽,眼睛出視幻覺,耳朵也不靈光了。
她自欺欺人的想著,但事實卻是這個煞星還和她阿爹站在那裡,不是幻影,不是虛假。
霓悅悅和竇千隻好齊齊起身見禮。
「原來竇十一娘子也在這裡。」鳳臨的眼光從竇千身上一掃而過,然後就定在霓悅悅身上。
竇千突然感覺一陣強大的寒意襲來,只覺得背脊發冷,一節節的延伸到頸子,立刻裝死了。「殿下來的正是時候,奴正巧想起來家裡還有一堆事情,就先走了。」
這眼神太恐怖了,明明什麼都沒說,卻讓人從腳底發寒,難道她一直以來以為的大皇子斯文親切都是假像?
「不礙事的,本殿下只是有些事情不解,來請小五解惑,不會久留的。」
「不不不,奴還是走吧,殿下有事和阿穿可以慢慢說,奴就不在這裡妨礙你們了。」
霓悅悅幾乎要暈倒,這叫什麼姊妹,大難來時,居然就把她拋過牆了?!
她磨牙,卻見竇千湊過來低語,「你上回做的糖蟹還有吧,我要不帶一點什麼回去堵十二郎的嘴,他會鬧得我不得安生。」
那表情就是「你趕快謝謝我吧,我可是讓出道來,讓你好好說話……嘿嘿嘿嘿嘿」。
「我沒你這個朋友。」霓悅悅厭棄的道,轉頭卻讓青苗下去給她打包糖蟹。
竇千歡呼一陣,笑咪咪的走了。
自然霓悅悅也讓人給鳳臨和她阿爹各呈上一份糖蟹。
三人言不及義的說了幾句,後來霓在天非常有眼色的看大皇子是真的有事要與女兒相商,雖然心裡仍舊嘀咕放任殿下和女兒共處一室可好?
但是殿下說了,他來這一趟是要和女兒討論攸關七皇子遭刺的細節,何況殿下和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娘子能有什麼事情發生?
於是他捧起他自己那一份糖蟹。「我端回去和你阿娘一起用,」轉過頭又道:「殿下有什麼事喊一聲就是了,老臣隨侍在外。」
「今日是霓相的休沐日,本不該來打擾,我們也就不走朝堂那一套虛禮,本殿下請教小五幾句話就走,霓相也請便!」
他溫文有禮,客套懂事,執的還是晚輩禮,霓在天很受用的下去了。
「殿下有話就直說吧。」見男人低眸,長指摩娑著衣袖並不吭聲,霓悅悅索性開門見山。
「你知道本殿下想知道什麼。」此時的他哪裡還有半點溫文爾雅,只餘一片冷冽深沉,像暴風雪來臨前,好似只要看一眼就會被凍著。
呿,把她當成他肚子裡的蛔蟲了嗎?
「殿下起個頭吧。」要賴皮誰不會。
「小五是怎麼知道有人想對老七不利的?請如實告知。」他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很客氣,但是霓悅悅發現,這個男人厲害在不動聲色之間,以氣勢壓人於無形。
霓悅悅把話在心裡想了好幾遍,知道在這人面前,說謊是瞞不過去的。「我說的話,殿下都相信?」
「那得看你說的是什麼了。」
這麼難糊弄!
鳳臨瞬也不瞬的看著霓悅悅。
她看著嬌憨天真,和他幾回應對,笑語之間神彩飛揚,光華四溢,外貌看似笨拙,其實不然,她第一眼被人注意到的絕對不是美貌,她是股靜水,令人望之心緒總會不知不覺寧靜下來。
所以,她到底是心機深沉,詭計多端,是別有所圖,讓人防不勝防?還是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其實,我一開始猶豫過要不要出手救他,因為七皇子在我的上輩子是出意外死在一場圍獵裡的。」
鳳臨的目光如同火炬,既嗤之以墨又帶著疑惑。
「你不必用這種眼光看我,因為我知道你不會信的。」
「說!」一個字,卻說得很是用力,讓人無法抗拒。
「我的上輩子,你聽清楚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
「我不是孔夫子,我說的是我親身的經歷,你愛聽不聽。」
他冷眼拋過來,聲音如金石,「繼續。」
「我這輩子重生回到十一歲,對上輩子發生過的事情不能說是每件事都記得,有些還得靠突發的回憶才能想起。」她苦笑,也就是說,要不是她臨時想起七皇子這件事,她也不會插手管這閒事。
她上輩子活得糊塗無知,直到家裡出了事,她一點力挽狂瀾的力量也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你為什麼說不想救七郎?」
「我想我能回來,重來一遭,是因為我死得太冤屈,我不甘願,我阿爹被奸人誣陷通敵叛國,上疏自辯未果,滿門三百多人流放抄斬,女謄沒入教坊,我阿娘在我阿爹被處斬當日便吞金自盡,我二兄、三兄在流放路上死於饑寒,我被送進皇宮,一輩子在冷宮,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這冤屈,我恨、我怨,所以我回來了,所以,就算我想起來七皇子有難,但你們皇家都是我的仇人,憑什麼要我救仇人的命?」
她說得雲淡風輕,但是眼裡含著淚,唇是抖著的,雙拳掐進掌心,「我多此一舉救了人,還要遭你詰問,搞不好還有可能大殿下是非不分,將我一把火當邪魅燒了。」
鳳臨皺了下修長濃密的長眉,鳳眼微微上挑。「你阿爹出事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永寧十一年。」
「當時的皇帝是誰?」
霓悅悅猛然一抬眼,眼底是濃濃的譏誚,她一指伸去,「除了你還有誰!」昏君!
「大膽,放肆!」這是詛咒,詛咒現在的永寧帝,要是傳了出去,死罪一條。
若他那時已登上皇位,那父皇……不,父皇的身子一向算好,人吃五穀雜糧,小病小痛難免,但是宮裡多的是御醫,這點毛病也不算什麼。
更何況,如今永寧七年,父皇尚未立儲,也還無竟立儲,所以,她的話裡漏洞百出,但……也不是完全不可取信。
「本殿下無意帝位,連太子之位也沒想過。」
父皇的皇子眾多,並非佔嫡佔長就能穩居太子之位,再說如今成貴妃寵冠六宮,她對太子這個位置怕是早有想法,反觀自己,母后早逝,宮裡已無人能替他說話,只有一個長姊鳳汝公主,但他只有一個同胞手足,不想拖她下水。
他還未成年便出宮立府,這後面不得不說有成貴妃一份吹枕頭風的功勞,長姊為他抱不平,差點鬧到父皇那裡去,但是在他以為出了宮,海闊無空也沒有什麼不好,而這些年也因為他住在宮外,難得平靜的過了幾年的安穩日子。
「不管你有意無意,怕是由不得你想不想、願不願、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