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澤宮那人立即吹動口哨,緩緩將巨蟒召回。它看上去還有些捨不得,圍著褚磊和點睛谷弟子繞了兩圈,可惜地吐著信子,終於盤旋而去,順著主人的身體打轉,最後緩緩陷入他腳底的陰影裡,再無痕跡。
那人緩緩拱手,漫聲道:「得罪了,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褚磊不由默然,半晌,回頭看了看那嚇癱的點睛谷弟子,低聲道:「還能繼續嗎?」那人瞠目結舌,根本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眼看著是要暈過去的模樣。褚磊暗暗嘆了一聲,將手一拍,朗聲道:「離澤宮獲勝!」
木樓上喧嘩聲一浪高過一浪,讚歎者有之,痛罵離澤宮不守規矩的有之,更多的是好奇那麼個龐然大物被那人藏到了什麼地方。禹司鳳怔怔坐回去,心中驚疑不定。他可從來不知道年輕弟子一輩中,有人能養了這麼大的靈獸!那隻巨蟒看起來足有近五百年的修為了,年輕弟子能降伏嗎?
胳膊上被人一抓,玲瓏興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天啊!司鳳!你們離澤宮居然有這麼厲害的人物!他養的那隻巨蟒好厲害!你的小銀花和它比起來根本不夠看嘛!」
很顯然,蜷縮在袖子裡的小銀花對玲瓏這番言語很不滿,掙紮著伸出腦袋,朝她惡狠狠地吐信子。
「喲,你這條小蛇還會發脾氣嘛!」玲瓏見它十分可愛,忍不住調笑,朝它做個鬼臉。鐘敏言哭笑不得,道:「你就這麼孩子氣,和它鬥什麼。」
對面東方擂台上,點睛谷那個弟子因為暈迷過去,被人抬下了石柱。點睛谷幾個長老的表情都不怎麼好看,因為輸的實在太狼狽。江長老在點睛谷中算年輕些的,火性也大,當即便說道:「離澤宮倒真是人才濟濟,帶著這麼大的靈獸上台,是要拚命嗎?」一旁的恆松長老輕輕拉了下他的袖子,他只當沒發覺。
離澤宮大宮主彷彿沒聽到他的話,倒是副宮主咯咯笑了起來,拱手道:「小徒失禮了,我替他給諸位賠個不是。他第一次參加這種比試,難免緊張,好在沒有痛下殺手,和當年那個烏童比起來,真是慶幸得多。」
他這會提到烏童,很明顯是給點睛谷難堪。當年烏童可是點睛谷的弟子。果然江長老的臉色立即變得十分難看,烏童那會還是他親自帶的徒弟,他犯了事,被五大派通緝,最後還成了妖魔一夥,最丟人的是他江長老,不是別人。
他厲聲道:「你這樣說,便是……」
話未說完,容谷主便低喝一聲:「江長老!比試還未結束!」
他硬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臉色鐵青。容谷主淡然道:「貴派人才眾多,真教人羨慕。不過簪花大會比試意在切磋,不是抗敵。那麼大的靈獸,難免造成傷亡,還請兩位宮主重視。」
那大宮主還是不說話,只有副宮主笑道:「容谷主說得是,我會教導他不到萬不得已不許使用靈獸。」
那話說得並沒什麼誠意,涵養好如容谷主,也忍不住心頭有火,輕輕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第一天的比試很快便結束了,刷了一半的人下去,少陽派參賽的十個弟子,也只剩下六個,倒是浮玉島佔據了地形優勢,留下了八個人。到了晚間,一眾年輕弟子聚在一起慶祝璇璣通過第一關,自然又是大吃大喝一通,年輕人聚在一起熱鬧說笑當然不必多說,倒是璇璣有時想起莫名其妙贏了杜敏行,心中還有些不舒服。
回客房的路上,騰蛇出乎意料地沒有說話,沉默得很怪異。璇璣頗不習慣他這種樣子,忍不住說道:「你……呃,喜歡島上的菜餚嗎?」
騰蛇猛然回神,連忙點頭:「很不錯!相當好吃!這什麼大會結束後,我能裝點吃的帶走嗎?」
璇璣乾笑兩聲,「可以是可以……不過,帶走沒兩天就會餿掉吧……」
她見騰蛇似乎有什麼心事,心神不寧的樣子,便問道:「你在想什麼?好難得,你也會有心事。」
騰蛇「切」了一聲,「你說什麼廢話!神仙怎麼會有你們那些雜七雜八的小念頭小心思!」
「那你怎麼心事重重的樣子?」
騰蛇皺了皺眉頭,猶豫一會,才道:「我好像……聞到一種熟悉的味道。不過白天沒找到究竟在哪裡,那味道我以前聞過,雖然想不起來到底是誰的……」
璇璣奇道:「你是說島上有妖怪?會不會是東方叔叔開放管卡,放人進來,所以有妖怪混了進來?」
騰蛇搖頭,沉吟道:「不像人群裡的……我要去演武場走一圈,你要跟著嗎?」
「這麼晚了去什麼演武場?」璇璣看看天色,都快三更了,「明天再去也一樣。既然是你認識的妖怪,應當不是什麼壞蛋吧,你急什麼?」
騰蛇白她一眼,懶得理她,掉臉就走,一面道:「笨死了,沒聽過月黑風高好辦事嗎?你不去我自己去,別跟著!」
璇璣急忙追上去,「我也要去!你這頭野獸莽撞的很,要是再鬧出什麼事,丟人的可是我這個主人!」
「呸!少往臉上貼金!」
兩人邊走邊鬥嘴,一直走到演武場那裡。即使是夜間,演武場也有無數守衛巡邏著,防止有人求勝心切,在擂台上做什麼手腳。騰蛇七拐八繞地,似乎不認得路的樣子,時不時抬頭用鼻子聞聞,緊跟著再走。璇璣繞的頭都暈了,扯住他的袖子小聲道:「喂!你到底要去哪裡啊?如果讓人發現可難看了!」
「那誰讓你跟來的,自己滾回去吧!」騰蛇甩開她的手,湊去左邊嗅嗅味道,忽然發現了什麼,眉毛一挑,拔腿就奔。
「等等!」璇璣趕緊跟上,眼見他朝北方擂台後面的一個巨大的高台上跑去,那上面守了一圈浮玉島弟子,像他這樣狂奔,遲早被人發現。她心中大急,偏偏又不能叫嚷,只能咬牙跟在後面,忽然想起什麼,摸了摸腰間的小皮囊,心下突然有了個主意。
「騰蛇!」她低叫一聲,趁他不耐煩回頭叫罵,抬手丟給他一個小瓶子,「你動作快,上去把這裡面的東西滴在那些人臉上。」
騰蛇低頭一看,卻見掌心攤著一個拇指大小的水晶瓶子,裡面有半瓶半透明的水,輕輕嗅一下,他立即打了好幾個噴嚏,揉著鼻子道:「厲害!這就是他們說的凡間的迷藥?」
璇璣見上面的人似乎發覺這裡動靜不對,便推了他一把,低道:「快去!」
騰蛇見這等好玩的事,哪裡肯退縮,足尖一點,眨眼就飛上了高台,只聽上面一陣喧嘩,不過都是一句話沒說完就被迷暈過去了。過了一會,騰蛇從高台上探出腦袋,對她輕輕吹個口哨。璇璣笑吟吟地跑上去,卻見那高台上橫七豎八倒了十幾個浮玉島弟子,她心中微感愧疚,朝他們拱了拱手。
「這是什麼玩意?」騰蛇奇怪地說著。
璇璣回頭,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原來這高台上沒有別的東西,只有一個巨大的籠子,正是那天離澤宮副宮主命人帶來的。籠子上蒙著黑布,蓋得十分嚴實,邊緣似乎還用鐵線釘上,不知裡面藏著什麼東西。
兩人走到籠子前,騰蛇用手敲了敲,再用鼻子嗅嗅,沉聲道:「就是這個了!裡面的味道很熟悉!我要看看裝著什麼東西。」
璇璣見他抬手就去撕黑布,急忙阻止,「別急!我想起來了!每次簪花大會都要摘花,這一定就是被摘到的花!你別搗亂。」
「摘花?」
「簪花大會不光是各派弟子切磋,就算贏了所有的人,最後還有一項安排,就是和長老們事先準備好的妖魔互鬥,贏了才能有資格簪上牡丹花,簪花的意思就在這裡。我想這籠子裡關的一定是他們捉到的妖魔,要是不小心放出來,場面一定不好收拾。」
騰蛇哼了一聲,冷笑道:「你們這些凡人就喜歡胡思亂想,全天下妖魔鬼怪都是和你們凡人作對的,都要一網打盡,殺個乾淨才好!人家妖怪過得好好的,礙著你們什麼事了?」
說罷,手上猛然用力,只聽「刺啦」一聲,黑布被他撕開一個口子。璇璣急得直跺腳,抬手就要去抓他的頭髮,將他拖走。忽聽籠子裡一人低呼一聲,那聲音甚是嬌嫩柔媚,十分熟悉。
兩人都是一呆,騰蛇奇道:「女人?!不是妖魔嗎?」
他剛說完,只見一隻雪白纖細的手從那口子裡探了出來,那嬌媚的聲音喃喃道:「這聲音……你、你是不是璇璣?」
璇璣大吃一驚,搶步上前,抽出崩玉將那黑布全部斬裂,只見一個紫衣女子倚著欄杆定定看著自己,那眉眼,那姿容,居然是紫狐!
「璇璣!」紫狐大叫一聲,緊跟著眼淚就流了出來,嗚嗚咽咽說道:「我還以為你們死在不周山了!天啊,你們還活著吧?沒人死掉吧?」
璇璣腦子裡亂成一團,怎麼也不明白紫狐怎麼會被關在籠子裡,她急道:「我、我們沒事!倒是你!怎麼會在這裡?誰抓你的?」
紫狐抹去眼淚,恨恨地說道:「是那個陰陽怪氣的副宮主!我的燭火也是他熄滅的!他說要我做什麼被摘的花……然後就一直將我關在這籠子裡。呸!老娘看他就是個變態!璇璣,你可要幫我報這個仇!」
她哭得十分可憐。
璇璣驚道:「是副宮主?!果然……我看他就不是好人!你別急,我馬上放你出來!」她抽出崩玉,用力朝籠子上砍去,咣噹一聲巨響,火花四濺,她的虎口被震得微微發麻,那籠子居然紋絲不動,也不知是什麼材料做的。
紫狐低聲道:「你別費事啦,這籠子是天上的玄鐵鑄成,還被加了咒法,將我的妖力鎖住,不能動彈。」
璇璣又用力砍了幾下,果然沒用。她急道:「好奇怪,如果我早知道籠子裡關的是你,一定早點來救你!可是我怎麼聞不到你的妖氣?」
紫狐把手腕舉到她眼前,雪白的皓腕上,釘著一個黑色的珠子,深深嵌在她的腕骨裡,動彈不得。她哽咽道:「就是這鬼東西!一戴上就沒妖氣了!你看看,怎麼把它弄掉啊!難看死了!」
璇璣一見那珠子,心中一動,只覺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然而一時之間居然想不起究竟是什麼。她低聲道:「你別急,我砍不斷籠子,就燒斷它!」說罷她回頭叫:「騰蛇,拜託你,把籠子燒了!」
騰蛇還未來得及答應,卻聽紫狐低呼一聲,顫聲道:「你……你是騰蛇大人?」
騰蛇定定看著她,疑惑道:「你認得我?我好像也認識你,但……有些想不起來了,你以前……是這樣的?」
紫狐含淚道:「我以前只是一隻小狐狸,沒修成人身。」
「啊!是你!」騰蛇一拍手,終於想起來了,「那隻狐狸!一天到晚跟在無支祁屁股後面跑的那隻狐狸!」
紫狐顫聲道:「是我……真想不到會在這裡遇到騰蛇大人。我……我有一事請問,無支祁他……他過得還好嗎?」
騰蛇皺眉道:「你問我我問誰?反正應當還在陰間苟延殘喘半死不活吧!」
紫狐落下淚來,哽咽道:「我……我總是要去陰間看他的!」
「你還真痴心,無支祁那傢伙從來不懂憐香惜玉的啦,你不要妄想了。情慾反而誤他修為,陰間刑罰期滿了之後,他還有機會飛昇得道。被你這樣一纏,他還怎麼修行?」
紫狐急道:「我沒有纏著他……我只是……只要看著他過得好,我就安心了……」
騰蛇「切」了一聲,嘀咕道:「這還不是纏著?」他握住籠子的鐵條,沉聲道:「你退後,我來把這鬼東西燒爛了。他們能弄到天上的玄鐵,倒真是不簡單!」
紫狐退後幾步,感激地說道:「今日救命之恩,紫狐來日一定結草啣環相報!」
「報什麼報!」騰蛇掌心燃起鮮紅的火,一瞬間就將一根鐵條燒得通紅,被他輕輕一掰,斷了。
「不過,騰蛇大人怎麼會在這裡……?璇璣,你認識他?」紫狐這時才發覺這兩人好像是認識的,不由十分好奇。
騰蛇登時漲紅了臉,支吾不出個理由,惡狠狠地叫道:「問這麼多幹嘛?!閉嘴!」璇璣笑道:「哦,你還不知道呢,紫狐。騰蛇成了我的靈獸……」話沒說完,騰蛇就把掰斷的鐵條朝她投擲過來,叫道:「臭小娘少說兩句會死啊?!」
「靈獸?!」紫狐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二人,忽然想起璇璣身份特殊,收了騰蛇做靈獸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於是點頭道:「那真是……呃,恭喜……」她見騰蛇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把後面的話吞回去了。
璇璣見騰蛇忙了半天,只拆了兩根鐵條,便催道:「你快點行不行啊?萬一讓人發現了,咱們可要倒霉的!」
騰蛇抬頭正要反駁,忽然一愣,將手從籠子上放了下來,轉頭不知看著什麼。
「知道這樣做是犯大錯,你膽子也真不小!」身後陡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璇璣大吃一驚,急忙回頭,只見褚磊陰沉著臉,站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