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卷五·鳳凰花開·與君共墜黃泉(三)

  烏童沒想到,來的人不是玲瓏,而是璇璣。他對這個小姑娘很有些忌諱,老遠見到她一襲白衫,身形忽閃,猶如鬼魅一般,他有那麼一瞬間的發憷。不過待看清她臉上憤恨欲絕的表情之後,他忽又感到無比的快活。

  「喲!」他叫了一聲,悠閒地靠在樹上,心滿意足地盯著她的表情從愕然轉變成極度的痛恨,最後殺氣迸發,一言不發揮劍就殺了上來。烏童動也不動,他身後的貼身侍衛早就撲上來架住璇璣的攻擊。

  「找死!」璇璣柳眉倒豎,正要將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妖魔斬於劍下,崩玉忽然發出一陣清脆的鳴聲,在她手裡嗡嗡震動起來。這一突變讓她呆了一下,險些被一個妖魔揮刀把臉皮劃破。

  騰蛇本以為來這裡會有一趟痛快廝殺,誰知不周山只有小貓兩三隻,他頓時沒了興趣,擺擺手,痛快地到旁邊打坐發呆想美食了。璇璣一發呆,騰蛇一走,就只剩紫狐和那幾個妖魔纏鬥了,她本來也不擅長這種近身肉搏,打兩下也乾脆放棄。好在那幾個侍衛見他們退開,並沒有追上來的打算,只是齊齊圍在烏童周圍,戒備地看著他們。

  「你們這是怎麼了?剛才還殺氣騰騰幹勁十足呢?」紫狐不明所以地問著,她顯然搞不清楚他倆到底想什麼。

  騰蛇「切」了一聲,煩躁地叫道:「沒勁沒勁!沒勁透了!就這麼幾個人,輪的到老子出手嗎?你們自己打吧,老子不奉陪了!」

  紫狐對騰蛇很是尊敬,不敢忤逆他的話,只好回頭看璇璣。她呆呆地看著手裡的崩玉,不知想什麼。「這劍怎麼了?一直在叫呀。」紫狐見崩玉發出的鳴聲十分清朗,忍不住問道。璇璣摸了摸腦袋,遲疑道:「我……好像知道,是在警告我不能在這裡用神力。奇怪,上次也沒有的……」

  騰蛇嗤笑道:「傻瓜!上次你還是個懵懂的凡人呢!這次來可與上次不一樣啦!」

  璇璣知道他指的什麼,可是她也只是想起了前世的一些片段,比如她怎樣戰鬥,最後怎樣被貶下界,後面的幾個輪迴裡她怎樣歷經苦難,最後自刎而死。大概的東西她都記起來了,但還有一些東西,她怎麼也想不起來,比如她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到底犯了什麼罪,為什麼她永遠是一個人戰鬥,懵懵懂懂。

  雖然想起這些,卻並沒什麼真實的感覺,褚璇璣就是褚璇璣,即使背負了這許多沉重的過去,她也還是褚璇璣,不會是另一個人。她覺得那是另一種回憶,與她有關,但並不是她。這是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像是從內部分裂成了兩個,但它們又奇異地融合在一起,沒有絲毫不適。

  「神荼鬱壘在這邊守著吶!」騰蛇朝遠方努嘴,「不要說你,我也不能用神力。不周山是死地,陰間的地方,可輪不到咱們耍狠。天帝對后土大帝也要給幾分面子。唉,不然我早就想和那兩個看門的打一場了,聽說他們身手了得!可惜,可惜……」

  他的感嘆很快就被烏童打斷,他笑問:「看你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怎麼,少陽派都死光了吧?」

  璇璣冷冷看著他,道:「很抱歉了,沒人死,除了你派去的那麼多妖魔。」

  烏童似是有些意外,眉毛斜斜挑起,笑問:「此話當真?那可是數千妖魔啊,比你們整個少陽派的人加起來都多。」

  璇璣哼了一聲,說:「再來十倍也是死。」

  烏童見她的神情不像是說謊,便低聲道:「真想不到……呵呵……呵呵……」他笑得十分詭異,令人渾身發毛。紫狐大聲道:「你笑什麼!你和離澤宮那些變態是一夥的吧?!你這招聲東擊西玩的不錯呀!可惜屬下都被你白白拿去送死了!你就等著離澤宮的人來把你五馬分屍吧!」

  烏童一面笑一面點頭,道:「不錯!不錯!哈哈哈!你們幹得真好,這下我烏童真的被逼上死路啦!很好!很好!」

  紫狐見他這種奇詭的模樣,不由毛骨悚然,回頭無措地看著璇璣,她倒是十分鎮定,只是定定看著他,一言不發。

  烏童緩緩收住笑聲,嘴角倒還掛著笑容,然而眼睛裡絲毫笑意也無,比冰雪還要寒冷。他悠然說道:「你說謊,倘若沒死人,你怎會千里迢迢跑來不周山?嗯,你就不怕這次再有人吹滅你們的蠟燭?」

  璇璣淡道:「不怕,因為這次根本不用蠟燭了。」她抬起手腕,手指上赫然一個黑鐵指環,旁邊的紫狐也得意洋洋地把指環亮給他看,一面笑道:「傻了吧,你?鐘敏言和那個什麼若玉都帶著指環離開的。若玉的指環一出去就給鐘敏言了,眼下都給我們用啦!」

  烏童難得吃了小小一驚,輕笑道:「原來如此!這倒是我疏忽了。」他朝騰蛇那裡看了一眼,只有兩個指環,讓璇璣和紫狐進來,這個男人沒指環怎麼進來的呢?他的模樣這般古怪,銀發黑眸,滿身凶煞,竟有點眼熟,莫非是天上某個凶星?

  他並沒多想,因為多想也已經沒用了。血洗少陽失敗,看起來血洗浮玉島也失敗了,上面兩個堂主都沒回來。也好,他們回來,他真的有可能要被五馬分屍。他微微一笑,竟不覺得恐懼。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或許他也不得不開始相信這句話。

  他低聲道:「說吧,少陽派死了誰?讓你這樣風塵僕僕趕來……我猜猜,是你那個英明神武的爹?還是沒用的娘?哦……莫非是你的親親六師兄?還是說……是你姐姐——玲瓏?」

  他每說一個人名,璇璣的臉色就沉一分,說到玲瓏兩個字,她眉尖突然一挑,毫無預警地揮劍而上。烏童連頭髮梢也沒晃一下,周圍的侍衛早已搶上去擋住。璇璣這時哪裡還管什麼不給用神力的狗屁規定,任憑崩玉在手中叫得嗡嗡響,她只當沒聽見,劍身乍然一亮,三昧真火焚於其上,鏗鏗數聲,將眾妖手裡的劍全部斬斷。她足尖一點,直直朝烏童刺去,旁邊失了兵器的侍衛還要攔,惹得她好生不耐煩,劍光飛舞,一瞬間就將那幾個侍衛斬成了好幾截。

  烏童定定看著她將劍刺過來,忽然低聲道:「玲瓏死了,對嗎?」

  璇璣手腕微微一顫,厲聲道:「她永遠也不會死!要死的人只有你而已!」說罷手起劍落,撲地一聲,硬生生砍進他肩膀裡。她原以為他至少會反抗一下,上次他施展的怪風也曾讓她手足無措。誰知他靜靜站在那裡,像一個什麼也不會的普通人,任由她刺殺。

  這種情形反而讓她有些下不了手,一時愣在那裡。她身上全是血,都是方才那些侍衛身上的,烏童身上也全是血,但都是他自己的。他只是眯著眼睛,低聲問:「她死了,是嗎?」

  璇璣嘶聲道:「你明知故問!你明知道我六師兄和她青梅竹馬,將來總要結為夫婦,你卻派人去暗殺我六師兄!他死了,玲瓏怎會獨活?!你居然還敢這樣問我!」

  烏童微微一愕,似是不敢相信,緊跟著眼睛卻驟然一亮,哈哈大笑起來,「死的人是鐘敏言?哈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殺得好啊!」

  「你還裝傻!」璇璣怒極,拔劍再刺,他終於忍不住悶聲一哼,緊跟著又歡暢之極地笑起來,那笑聲裡竟有一種淒厲的味道,令人毛骨悚然,「不錯,是我叫人去暗殺鐘敏言那小賊!他死了,我真是快活!」

  璇璣正要一劍將他的腦袋斬下,忽聽後面紫狐驚叫一聲:「璇璣!那兩尊門神……朝這裡來了!」

  她一驚,急忙回頭,只見神荼鬱壘兩神果然目光灼灼看著這裡,似是發覺了什麼不對勁,正快步走過來,每一步都是地動山搖。紫狐最怕這兩個門神,當即一溜煙縮到璇璣身後,只露出兩隻眼睛盯著他們看。

  騰蛇突然跳起來,一付打了雞血的樣子,叫道:「他們過來了!是要幹架?!好極好極!回頭白帝問我,我就說是他們先動手的,可不是我惹麻煩!」

  璇璣正要說話,只聽烏童陰惻惻地笑道:「我可要走了,你有本事就追上來!」她又是一驚,耳旁風聲拂過,烏童渾身浴血,居然輕飄飄地御劍飛起,就像沒看見那兩尊巨大的門神,當頭朝他們撞了過去。

  紫狐驚惶中叫了一句什麼,再看璇璣已經不在原地,身形像一道白色閃電,眨眼就追了上去,她急得又是跺腳又是尖叫,不知怎麼辦才好,眼前刺溜一下又竄出一道影子——騰蛇也興致勃勃地跟著沖上。紫狐呆了半天,只得把辮子一甩,大叫:「等等我嘛!我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