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說地獄有十八層,每一層都有不同的殘酷刑罰,用以懲罰前世的罪孽,而且越往下,受的刑罰越重。比如刀山啊,火海啊,油鍋啊……無一不是慘酷之極的刑罰。不過很可惜的是,璇璣和騰蛇在空中飛了又飛,除了大片望不到盡頭的火海,什麼刀山油鍋都沒看見。
本著學習參考的精神,兩人本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地獄,結果大失所望。五花八門的酷刑沒見識到,連無支祁也不知究竟在哪裡。騰蛇來來回回飛了好幾趟,終於不耐煩地落在一座石山上,厲聲道:「不是十八層嗎?!其他十七層到底在什麼鬼地方!」
他本來是自己發脾氣,結果聲音太大,惹得下面許多陰差小鬼都抬頭看過來,一見是兩個陌生人,都呆住。排在前面要受火海刑罰的那些惡鬼更是張臂號呼,亂作一團。他們從來也沒見過地獄裡出現過外人,受盡了折磨的惡鬼們只想抓住這麼一絲異動,逃離這片火海。
「被發現了!」璇璣瞪了騰蛇一眼,不過並沒什麼責怪的意思。她和騰蛇兩人一樣,在某些方面也是很膽大妄為的,反正一件壞事已經開了頭,那就索性做到底,中途放棄不是他們的作風。
兩人從懸崖上跳了下去,落在離火海最近的岸上。腳下的石頭被燒得通紅,鞋子踩在上面滋滋作響。不過他倆看上去倒是一派神清氣爽,面對氣勢洶洶的火海,眉毛都不動一下。璇璣抱著胳膊,好奇地掃過面前諸人:青面獠牙正在發傻的陰差、頭上長著可笑肉瘤齜牙咧嘴的小鬼、鬧成一團鬼喊鬼叫的受刑惡鬼們。
她很客氣地問道:「這裡是地獄吧?」
眾人呆住,傻傻地點頭表示同意。第一次有陌生人闖進火海地獄,還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一本正經問問題,璇璣大約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那,請問我們要去其他十七層,應當怎麼走?」她繼續客客氣氣地問著。
一個頭上長肉瘤的小鬼本能地接口:「各層是單獨分開的,你要去其他地方,須得先找判官要令牌……不對!你們是什麼人?!好大膽!竟敢擅闖地獄搗亂!」他終於反應過來,厲聲喝問,頭頂肉瘤跟著一顫一顫。
璇璣出於本能,抬手去抓那個肉瘤,好像那是個很好玩的東西,嚇得那小鬼連滾帶爬跑到一旁,尖叫道:「刁婦!你要做什麼?!」璇璣很可惜地望著那肉瘤,小聲道:「好好玩,不能摸一下嗎?」
「胡鬧到此為止了!」旁邊有人大喝一聲,緊跟著許多陰差小鬼聚集起來,將他倆團團圍住。為首說話那人,是一個腰懸朱紅令牌的陰差,想必是這裡的什麼小頭目,面沉如水,定定看著他倆。
「我看二位不像是凡人,此地乃死者之境,輪迴中轉受難之地,無論什麼人都不得擅自闖入。還請二位趕緊離開!」
璇璣和騰蛇互看一眼,道:「那你先告訴我們怎麼出去?」
那陰差臉色更沉,說道:「看樣子果然是擅自闖入的!此事不能罷休,我要通報判官大人……」
騰蛇怒道:「老子最煩你這種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小鬼!你去通報啊!叫你家閻王老爺來迎接我們!親自把我們送到無支祁那邊!」
眾人一聽無支祁三個字,都是大驚失色。那陰差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們,並沒有說話,只從懷裡取出一張符紙,夾在指間輕輕一晃,那符紙「卒」地一下燃燒起來,眨眼就變成了灰。璇璣和騰蛇還不知他要搞什麼鬼,忽覺頭頂天空乍亮,似是夜幕突然被人撩開一樣,金燦燦的光芒從那被撥開的縫隙中透露出來。無數個惡鬼們尖叫起來,倒頭便拜。
緊跟著,頭頂傳來一個聲音:「何事如此驚惶?」
璇璣猛然聽到那聲音,心中咯噔一下,只覺好生熟悉,不由急急轉頭望過去,卻見金光中站立著好幾人,當頭那人穿著寬袖長袍官服,眉清目秀,頷下幾綹山羊鬍子,委實眼熟異常。
她呆了半天,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判官?」
那人見到璇璣,目光微微一動,卻喜道:「原來是你!璇璣如今體悟大道,回歸天庭了嗎?」
他果然認識她!璇璣低聲道:「判官……師父?」
那人果然是判官,當年璇璣留在地府便是跟隨他學習了幾個月,兩人頗有一些師徒的情分。他見璇璣似明非明的樣子,便輕嘆一聲,道:「原來還未悟……這位是騰蛇大人吧?你二位擅闖地府,所為何事?」
騰蛇還沒來得及講話,一旁那陰差早已絮絮叨叨將事情搶著說了出來,一會是什麼擅闖地獄,一會是什麼威脅陰差,一會又是干擾刑罰,只恨不得把他倆說得罪大惡極,立即拖出去斬首了事。
騰蛇大怒道:「放屁放屁!你不會說話是吧?老子馬上教你怎麼說話!」他把袖子一捋,沖上去就要揍人,那些小鬼陰差早已嚇得鬼哭狼嚎,掉頭就跑。璇璣一把拉住他,低聲道:「別鬧啦,這位是我師父呢,以前在地府教過我很多道理。」
騰蛇哼了一聲:「小小判官能有什麼道理交給你!」
判官並不惱,只笑道:「璇璣倒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見你戾氣消了許多,真是可喜可賀,或許再過一些時日,真能體悟大道了。」
璇璣搖頭道:「我……不知道什麼大道小道。司鳳說,做人就應當活在眼下,眼前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就算我想起了前世的事情,那……也只是前世,和我今生無關。」
判官皺眉道:「沒有前緣哪裡來的後果,這是稚子的荒謬之論。更何況,你口說前世與今生無關,那為什麼還要由著自己使用前世的神力?今生不是與前世完全兩樣嗎?」
璇璣低聲道:「是啦,我還沒有全部想明白,很多事情我還不知道。可是我也不願讓這一世變成一個劫,僅僅為了圓滿作為戰神將軍的一切。我希望這一世是開心的,值得回憶的經歷,能學會很多我從前不知道的東西。判官師父,就算你說這是錯的,我也不想回頭啦。」
判官沉吟半晌,突然露出一個笑容,柔聲道:「不……我覺得很有趣。璇璣有這樣的想法,證明你長大了。」
她沒想到會被他讚揚,不由又驚又喜,卻聽他又道:「你們這次來,是為了無支祁的事情?」
兩人都是一愣。無支祁是被關在陰間的作亂妖魔,他們和陰差可以放狠話,但總不能對著判官也胡謅,一時倒想不起什麼託詞。只聽判官說道:「其實,我們早知會有這麼一天。這也是你們的因緣後果。你們若是要見他,我可以帶路,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兩人齊聲道:「什麼要求?」
判官但笑不語,轉身道:「兩位先跟我來吧。」忽又想起什麼,對身後的侍從擺了擺手,「將那人帶過來。」
後面的陰差們很快推上來一個五花大綁的黑衣人,渾身是血,然而面上卻露出孩童一般懵懂無知的神情。璇璣一驚,居然是烏童!他原來被判官捉住了!那紫狐呢?莫非也落在了他們手裡?
判官說道:「這人也是擅闖地府,剛好落在忘川河岸旁,為陰差們捉住。本是要好好審問一番,不過他立時便氣絕身亡。我命人查了他的命格,發現煞氣極重,儼然生前做了許多惡事。因他死後魂魄凝聚,怨氣衝天,所以給他灌下了忘川之水。我想問問,這人是你們的舊識嗎?」
璇璣見烏童那狼狽的模樣,縱然成了鬼魂,也還是滿身鮮血,曾讓她恨之入骨的臉上,卻掛著不明世事的茫然神情。這種神情她並不陌生,只有飲下忘川水,忘記前塵種種的人,才會有如此表情。他口中喃喃說著什麼,只是一切都成了模糊,化作過眼雲煙。
他靈魂深處一直想著的那個少女,永遠也沒機會知道,也永遠也不會聽見。
璇璣看了他一會,才低聲道:「不……我們不認識他。」
判官點了點頭,吩咐道:「你們帶他下去,按照生前所做的各類事情,看該如何處置。」
那幾個陰差立即答應著,將烏童帶走了。
判官對璇璣微微一笑,道:「走吧。我帶你們去見無支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