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璣玩心頓起,拔腿就追,一直追到林中,御劍閃電般飛起,眨眼就飛到了那隻大鳥身後,抬手就去抓它。誰知這隻鳥居然十分靈活,翅膀一揚,竟斜斜讓了過去。璇璣見它渾身雪白,一雙眼卻像紅豆一樣,紅得異常,而且——這根本不是什麼鳥!她靠近了看才發現,這根本是一隻長了肉蹼能飛的雪白大老鼠!
她在萬妖名冊上見過這種東西,叫做火浣鼠,據說平時生活在火裡,屬於十分罕見的奇珍異獸,最奇特的是,如果能用它身上的毛皮做衣服,不用水洗,哪裡髒了,只要丟在火裡燒一會,再拿出來,便乾乾淨淨像新的一樣。
這只火浣鼠看起來應當不大,只是不曉得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璇璣來不及想那麼多,見它斜斜飛了出去,反手又是一抓,這一下倒是碰到了,然而只扯下一把毛,火浣鼠動作快得驚人,吱吱一叫,眨眼就竄飛出去十幾丈。
璇璣捨不得用劍刺它,只怕將毛皮弄壞了,可這東西不怕火,用火越燒它越精神。她忽然抬手摸了摸腰間,上面掛著一隻水袋,頓時有了主意,雙手結印,細細放出兩條小火龍,將那火浣鼠圍在中間,繞著它上下盤旋。
那火浣鼠果然半點也不怕,在火裡越發精神起來,越飛越快。那兩條火龍也緊緊跟著它,並沒有任何傷害它的意思,像雙龍戲珠一樣把它裹在當中。璇璣疾追上去,兩指合攏撤了火龍,隨即解下水袋,當頭朝它潑去。
那火浣鼠避讓不及,滿滿一袋水把它潑個正著,吱吱叫了兩聲,便直直從天上摔落,為璇璣一把撈在手裡,得意洋洋。原來萬妖名冊上記載,火浣鼠用尋常方法殺不死,就算死了,過一會也會復活逃跑。只有先放它在火裡燒,等它從火中出來之後立即用水潑它,一潑就死。
想不到這下給她歪打正著捉住一隻珍貴的火浣鼠,它的皮毛如果放到外面買,可是值錢的緊!璇璣提著火浣鼠,興致勃勃地落在地上,轉頭見禹司鳳青色的身影在林邊晃悠,似是著急地尋找著什麼,她趕緊揮手大叫:「司鳳!你快來呀!看我捉到了什麼!」
話音剛落,他便瞬間奔來,臉色鐵青,雙眼似墨一般黑,也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璇璣被他這種神情震住,嘴角咧開的笑容不由自主收斂起來,指著火浣鼠喃喃道:「你……你看,這是……火浣鼠……」
禹司鳳深深看著她,半晌,才道:「你……一個人跑走,招呼也不打,就是為了捉這東西?」
璇璣茫然點了點頭,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可卻摸不清源頭——他在生氣,而且很生氣,但關鍵的是她搞不清楚他為什麼要生氣。
禹司鳳看了她一會,突然低低笑了幾聲,轉身就走。他真像個傻瓜,不是嗎?狼狽得幾乎無地自容。他並不是故意冷落她,只是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原地了。他以為她是見到自己和蘭蘭說話,心裡不舒服,於是趕緊出來找她。可,他又錯了,原來她根本不在乎,原來她還是那樣……沒心沒肺。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辛辛苦苦找來,告訴他自己找了快兩年,讓他快變成死灰的心重新燃燒?
他很早就明白,不管自己怎樣做,她都不會把自己放在心上。反正只要他陪著她,好讓她不至於一個人孤孤單單就好。她是千萬縷甩不開掙不脫的柔絲,沒有目的,不懂愛,只知道纏著他、抱著他,要將他拉近深淵裡。
她簡直是他的魔,讓他活著就像死去,希望盡數變成絕望。
「司鳳!」她又這樣軟綿綿地叫他,無助地纏上來。
他像見鬼了一樣,想要閃躲,可是胸中突然劇烈一痛,一行滾燙的腥澀液體從嘴邊滑落,再也站不住,反身倒了下去。耳邊聽得她大叫一聲,然後他落進一個溫軟的懷抱中,苦苦掙扎兩下,只覺她兩條胳膊緊緊抱著自己,臉貼著他的臉,咸澀的淚水落在他唇上。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顫聲道:「我……不想再見你……你快走!」說完,眼前一黑,頓時不省人事。
※※※
禹司鳳起初覺得十分冷,彷彿赤身露體站在冰天雪地裡,凍得他渾身僵硬,全身血液都要結成冰一般。過了一會,漫天的風雪忽然又變成炎炎夏日,驕陽似火,烤得他肌膚幾欲乾裂,身體裡像有一把火在燒著五臟六腑,苦不堪言。
恍惚中,似乎見到大宮主站在對面,對他微微而笑,柔聲叫他:「司鳳,到爹爹這裡來。那女子是你的魔,放棄她!爹把一切都給你,你要好好的!」
他滿心感慨,上前叫了一聲爹,大宮主臉色突變,就像當初他喝下情人咒的解藥那樣,用完全陌生的眼神看著他,冷冷說道:「你是誰?誰准許你進來的?」他微微一驚,眼前的人影忽又變化,身形窈窕,然而面容模糊之極,秀髮上簪著一根金翅鳥的碧玉簪子。
那女子對他張開雙臂,柔聲喚道:「司鳳,過來,讓娘看看你。」
他伸手欲去抓她,指尖剛觸到她的衣袖,她卻如同青煙一樣散開,再無蹤影。他焦急地四處張望,大聲呼喊,周圍卻只有茫茫的霧氣,什麼也看不到。他的胳膊突然又被人用力抓住,手勁之大,痛得他一個驚顫。
眼前浮現出一張俊逸英武的臉,臉上有一道血紅的長疤,令那人看上去很有些猙獰。那人把玩著自己的獨辮子,忽而抬眼望他,目光猶如冷電一般,沉聲道:「哼!均天環還給你們也無妨!只是千年之前的帳,老子遲早要和你們算個清楚!」
話音一落,眼前一切都變成了空白,四下里寂靜無聲。他茫然站了許久,忽然聽見遠方有人在嚶嚶哭泣,緊跟著,他似乎被人抱在懷裡,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幽香。眼前的空白如潮水一般褪去,禹司鳳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入目是自己臥室的青色蚊帳頂。
他真的被人抱在懷裡,腦袋枕著那人的腿,臉上濕漉漉地,還有水滴不停地落下來。他勉強抬高腦袋,就見璇璣雪白的臉近在咫尺,她的兩隻眼睛都哭紅了,還在不停地哭。一見他醒過來,她慌得臉色都變了,顫聲道:「司鳳!你、你怎麼樣?哪裡還疼嗎?」
禹司鳳默默看著她,回想起前塵往事,只覺無比疲憊,半晌,才低聲道:「為什麼不走?何必留下來。」
璇璣顫聲道:「我不走!絕對不會走的!我找了這麼久,終於找到你了,我死也不會走!」
他苦笑一聲,輕道:「你不走,死的人只會是我……」
璇璣只覺渾身一陣熱一陣冷,一顆心也是一會攀上高峰,一會沉入深淵,她從未有過如此深沉的痛楚與茫然。一年多的時間,五百多個日日夜夜,換來的居然不是幸福相守,或許他也從未期待過她的出現。她還是那麼天真,以為排除萬難就可以快樂地在一起,只要她找他,他就一定會回來。
她錯了,完全錯誤。
她從未真正瞭解過他這個人,只憑著自己的喜好去判斷他,要求他。他居然有著最深沉極端的個性,一旦受傷,就將她排斥在千里之外。他倆之間,是他主動慣了,但真正的禹司鳳,並不是百折不撓的性子,除非她給予完整,否則他必定要退縮,避讓。
璇璣慢慢捏緊拳頭,低聲道:「如果你要死,我也會跟著你。禹司鳳,你不要想逃開我。」她突然飛快抽出崩玉,霍地一下,在自己胳膊上用力劃一道,鮮血猶如泉水一樣噴湧而出,大團的鮮血落在他臉上,他的神情震驚到了極致。
璇璣勾起唇角,輕聲說道:「你的情人咒發作一次,我就在自己身上砍上三劍,看看誰死的快。」說完將崩玉一橫,在另一隻胳膊上也狠狠劃一道,完了還要在大腿砍上一劍,卻被他用力抓住劍柄,阻止這種可怕的行為。
「你給我住手!」他臉色慘白,將崩玉搶過來丟在地上,嘶聲道:「不要把生死當作兒戲!」
璇璣低聲道:「我沒有當作兒戲!不認真的是你才對!你從來也不相信我,自以為是地給我下定論,我做的努力你全部視而不見,可是我只要有一點鬆懈,你就會抓住不放。該長大的人到底是誰?!」
禹司鳳怔怔看著她,好像她是個陌生人。璇璣又道:「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從小到大,從前世到今生。後來終於有一個人讓我覺得孤獨是十分可怕的事情,我想與他一起成長,一起直到永遠。我找了五百多個日夜,如果還不能讓你稍稍動容,那麼你可以再離開,我會繼續找,找十年,二十年!要多少年你才會滿意?到底要多久你才會和我說一句你辛苦了,我等你好久?!」
她的眼淚忽又落下,雪白的腮上染著幾點鮮血,混合著淚水,順著下巴往下滴。她忽然摀住臉,顫聲道:「還是說,其實你真的一點也不想見我?那你和我說一句:褚璇璣,我煩死你了,你快給我滾。我會乖乖消失,以後再也不煩你。」
她捂著臉哭了很久,只覺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沉沉地,腿上的燙傷,胳膊上的劃傷,突突跳著,疼得她背後滿是冷汗,幾乎要將衣服浸透。她有些支持不住,緩緩往後靠去,忽然一雙胳膊抄過她肋下,她被對面的男子緊緊抱在懷裡,緊得幾乎要窒息。
「傻子……」他貼著她的耳朵,柔聲說著,「我等你很久了,你來得很遲,我很生氣。」
璇璣只覺身在夢中一般,忽然反應過來,反手死死抱著他,急道:「你怎麼才說!你這個壞人!先前為什麼說不想見我,為什麼說那些難聽的話?!」她的眼淚大串大串地落下來,想到先前受的委屈,她的心都要裂開。
他按著她的後腦勺,低頭在她額上面上細細吻著,手指將她的眼淚都輕輕擦掉,最後低聲道:「因為我怕……璇璣,我也會害怕。」
怕她再一次輕易放手,也怕她根本不懂什麼是愛。與其那樣,還不如徹底和她斷了聯繫,長痛不如短痛。
他緊緊抱著她,那樣緊窒的擁抱,令她無法喘息,她閉上眼,喃喃道:「司鳳……我們永遠也不分開,好不好?只有……我們倆。」他眼眶一熱,顫聲道:「好,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