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重力加速度讓錢莫憂整個人飛撲出去,精準地擊倒冷昊,把他撞到地上,而她自己再降落在他的身上。

冷昊重摔在地,痛到他有片刻時間都說不出話來,只能咬緊牙根拚命地忍痛。

「你沒事吧!沒死吧!沒死吧!」她驚慌失措地捧起他的臉,小臉嚇成了慘白。

他活著都快把她嚇死,死了還得了。

冷昊從墨鏡後打量著小傢伙滿臉的著急,唇角滿意地上揚了一下。

錢莫憂一看他居然在冷笑,立刻打了個寒顫,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起身,一閃就躲到幾步之外。

冷昊緩緩地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前進一步,她後退兩步。

很快地,她就發現自己背貼著牆壁,無路可逃地看著他朝她步步逼進。

平常看恐怖片都嫌女主角笨,哪邊沒路哪邊跑。

結果,她更蠢!

她把自己卡在兩邊是辦公桌、後方是牆壁的角落裡,逃了比不逃還糟。

錢莫憂一步竄前,想趁他堵住唯一通路前,殺出一條血路。

只是,她才跑了半步,就被冷昊壓住肩膀,釘死在他面前。

「又想把我撲倒在地?」冷昊說。

「先下手為強。」她悶聲說道。

他透著冷光的墨鏡逼到她面前,嚇得她屏住呼吸。

他的雙手「啪」地一聲貼上她臉龐兩邊的牆壁。

她的雙唇顫抖,愈急卻愈是說不出話來。如果是尋常男人這樣對她,她會告對方性騷擾,但是現在眼前的男人是冷昊,她只想告他——

謀殺。

「我對撲倒妳沒興趣。」他緊盯著她氤氳眼眸,冷哼一聲。

「也是,我沒什麼肉。」她鬆了口氣,這才稍微放下心。

「錯,投懷送抱的女人我見多了,體重這麼重的,還是頭一回首見。」他說。

「我不重,我的體重很正常!那是因為你身邊都是些模特兒白骨精。」錢莫憂一氣就忘記要害怕,立刻雙手扠腰抗議。「我不需要減肥。」

「我沒叫妳減肥,妳敢減肥試試看。」他還記得小傢伙抱起來暖烘烘、柔軟的感覺。

女人就該是這種溫度!

錢莫憂皺起眉,看著他的大墨鏡,發現自己完全判斷不出他的喜怒哀樂,也發現她只要一生氣就不會那麼害怕。於是,她故作凶惡地推了下他的肩膀。

「摘掉墨鏡說話,這樣很沒禮貌。」她說。

「通常能讓我摘下墨鏡的,只有一種人。」他的情人。

冷昊的意思是說「死人」嗎?

錢莫憂牙齒打顫,伸手把再次靠近的他推到一臂之外,膽顫心驚地看著他摘下墨鏡。

她倒抽一口氣,咬緊牙關,等著他露出獠牙。

一秒鐘、兩秒鐘、五秒鐘……

咦,他的眼色仍冷,可眼神沒有殺氣,只是幽深地盯著人,盯得她心跳加快。

她飛快別過頭,摀著胸口,用力地呼吸。

這個錢莫憂有意思!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麼純情的小女人了。就算她對他的動心是演出來的,至少她挺有創意的。

冷昊握住她的下顎,扳正她的臉龐。

「你跑來這裡做什麼!沒事嚇人很好玩嗎?」她努力凶巴巴地說。

「精氣神都來了嘛,很有體力應付晚上的三個案子嘛。」

錢莫憂一聽,什麼氣勢都消了,小臉立刻皺成一顆乾醃梅子。

「我這是中場休息,因為今晚注定是不能睡了。」

她垂頭喪氣地推開他,自顧自地拖著腳步往前走。

事有輕重緩急,與事情做不完、被公司解僱、付不出下個月生活費的情況相較之下,眼前的冷昊就算變為異形,她也不怕了。

「你們公司一個月付妳十萬?」他問。

「你在作夢喔。」她翻了個白眼。

「那就不用管了,去吃飯。」他握住她的手肘,不由分說往前走。

「不行!我有三個案子今晚要做完。」她扯回手,飛奔回自己座位前。

即便一看到電腦螢幕,她的眼睛就開始發痛。

「哪幾間公司?」

她說了名字,看著他拿起手機說了那幾間公司的名字後,便交代道:「跟他們說,『D&L』的案子會延後一天交。」

他掛斷電話。

「你認識這三間公司?」她期待地問。

「方大為會處理。」

「言下之意就是不認識?」她倒抽一口氣,手指著他的鼻子大叫。「方大為會被你害死!」

「他如果連這種事都處理不好,就沒資格當我的秘書、拿那些薪水。而妳顯然不知道時尚產業可以有錢有勢到什麼地步。」

「我如果知道,我身邊就會有個方大為,我還在這裡加班做什麼。」她哀怨地說。

「走吧,我妹還在等妳吃飯。」冷昊再度握住她的手肘,不由分說地往外走。

「等等!你不是說你出國不在?」否則,她當初怎麼會同意和冷芳如吃飯。

「提早回國,看到妳的簡訊,所以過來處理一下。」

「處理?我又不是屍體。」她睜大眼吞了口口水,後背突然竄上一片冷汗。「你是大忙人,為什麼要特別跑來……」

錢莫憂的腦子乍然浮現伊藤潤二著名的漫畫《富江》——

每個愛上「富江」的男人,都會被她體內的魔性而蠱惑,進而將她殺死分屍。會不會自己體內也有「富江」因子,所以冷昊一見到她,就想……

錢莫憂嚇呆,只能睜大眼瞪著他。

她這樣看著他,是想他對她表白?說他為了她趕回台灣?冷昊瞇起眼,扣住她的腰,不許她再後退。

他死盯著她最多只算清秀的小臉,不知道她究竟是哪裡對了他的脾性。

難道他天性犯賤,所以她鼓起勇氣對他大吼讓他很愉快?還是他轉了性,喜歡上這樣一雙怯怯的眼和打顫的牙齒?

打顫的牙齒?

冷昊瞇起眼,看著她小動物瀕死般的眼神。

他心頭一把怒火狂燒,瞬間懂了她摀著胸口、呼吸不穩的舉動是因為哪樁。

「妳怕個什麼勁?妳把我當成什麼?」他驀地縮短兩人距離,呼吸張狂地吐到她的臉上。

不乾淨的東西。見他一發火便有了人性,反倒不怕的錢莫憂在心裡說。

「說,不然我詛咒妳。」他故意說。

「我又不是笨蛋,說了你是『不乾淨的東西』,你還不是一樣詛咒我。」她說完後眼睛瞪大,立刻啪地摀住自己的嘴。

冷昊雙唇緊抿,後退一步,雙臂交握在胸前,將她一臉想鑽地洞的表情全看入眼裡。

這女人好大的膽子,竟敢說他是「不乾淨的東西」。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火大了!

冷昊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他正在發脾氣。

原來如此!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這女人老讓他側目了!因為——

她能勾起他很多情緒。

近來的他對什麼事都百無聊賴,沒有火光沒有熱情沒有喜怒哀樂。沒想到一遇到不按牌理出牌的她,他就只想大吼大叫。

「你現在沒在唸咒詛咒我吧?」錢莫憂看著他看似五味雜陳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不回答這種腦殘的問題。」他說。

「小憂,妳還在辦公室嗎?」遠遠地傳來許梅梅的聲音。

錢莫憂睜大眼,一看到還站在她面前的冷昊,她驚跳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忙忙地對著門外大喊——

「不在不在!」

要是被人看到冷昊在這裡,之後流言滿天飛,她還要做人嗎?

「笨女人。」冷昊忍無可忍地敲了下她的頭。

「梅梅,妳等一下。這裡有……有蟑螂!」錢莫憂抓著冷昊的手,急忙打開今天剛送到的空空如也大型置物櫃,一把就將冷昊推進去。「閉嘴,不准說話。」

她關上櫃門,留了一條縫讓他呼吸。

「好了嗎?」許梅梅站在辦公室門口,探頭問道。

「好了。」錢莫憂衝到門口,擠出微笑問道:「有事嗎?」

「告訴妳一個好消息。『志方』來電,說案子可以延兩天。」許梅梅抱住她手臂,笑著說道。

「哇。」錢莫憂睜大眼,只能說冷昊魔力果然無邊啊。

「還有另一個好消息。」

「快說快說。」

錢莫憂關掉電腦,從位子上跳起來。她今晚不用加班了,可以吃飽飽睡早早,幸福快樂到明天了。

「總監剛才過來說『男爵J』那邊指名要妳當聯絡窗口。冷昊雖然賣了副牌授權,可是據說『男爵J』的廣告攝影,他還是會親自掌鏡,跟『男爵』的運作方式一樣。」許梅梅說。

錢莫憂的手舞足蹈被這句話嚇到變成呆若木雞。

「我不要當窗口!我說話不經大腦,又不懂怎麼和客戶溝通,也不知道怎麼作簡報會議,窗口是業務部的事情啦!而且這個案子突然落到我這邊,一定會傳得很難聽。說我什麼走後門、靠關係……」錢莫憂無頭蒼蠅一樣地團團轉著。

「不遭人嫉是庸才。」許梅梅說道。

「我的目標就是當快樂的庸才!」錢莫憂慘叫一聲後抱著頭,在地上蹲了下來。「可惡的冷昊,一定是他想整我。」

錢莫憂說完,立刻心虛地往櫃子飛去一眼。

「我的意思是——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冷先生才華出眾、萬夫莫敵,哪有時間花心思來對付我們這種小人物。」錢莫憂乾笑地說道。

「妳怕什麼,他又不在這裡。」許梅梅認真地看著她說:「我倒是覺得冷昊對妳有意思,所以才會指定妳當窗口。」

「阿彌陀佛喔!」錢莫憂馬上跳起來,摀住許梅梅的嘴。「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講喔。他對我沒興趣,我們只是因為他妹妹騎車不小心撞到我……」

她呱啦呱啦說了一串,把前因後果都解釋了一串。

「好了,妳別急,我相信妳就是了。」許梅梅若有所思地說。

「對嘛,妳看看我這種青菜豆腐相,而冷昊一看也知道是吸血不是吃素的。」錢莫憂倒抽一口氣,因為她又說錯話了。「我的意思是他慈眉善目,一定不會對付我這種小奸小惡的人。」

言畢,錢莫憂後背沁出冷汗,因為她發誓自己聽到櫃內傳來的一聲輕輕冷哼。

「妳今天是怎麼了?說完話還要懺悔?」許梅梅笑著拍拍她的頭,唇邊浮出一道笑容。「不然,我幫妳跟總監說說看,看能不能讓我陪著妳一起去,妳可以放心一點。」

「梅梅,我沒有妳,怎麼辦?」錢莫憂張開雙臂,給了許梅梅一個大擁抱。

「我們是好朋友啊。」許梅梅溫柔地撫著她的髮絲。

「沒錯!」錢莫憂說。

「但是……」許梅梅咬了下唇,緊握住錢莫憂的手。「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啊。」

「紀明仁約我出去。我想還是先讓妳知道一下比較好。」許梅梅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錢莫憂臉上的笑意在瞬間凍結,心臟被人捏了一下。

雖然她和紀明仁之間八字也沒一撇是事實,但她欣賞紀明仁也是事實。即便知道他後來沒再進一步邀約,代表了對她沒那麼有興趣。但,知道是一回事,聽到他想要約自己的好友,心頭怎麼可能不覺得彆扭呢?

「對不起,我知道妳喜歡紀明仁。我原本是不想去的,但紀明仁約了好幾次,我只好答應。真的對不起……」許梅梅一連迭地說道。

「沒關係。」錢莫憂木然地說道,咬了下唇,因為心頭還是不舒服。「妳不用因為我而拒絕他,紀明仁真的是個好男人。」

「如果妳要我拒絕,我會拒絕的。」許梅梅認真地說。

「我沒有資格要求妳做這樣的事。」錢莫憂說。

「他不會比妳重要,我們是像家人一樣的好朋友啊。」

「沒錯。所以,如果妳和紀明仁在一起了,第一個放鞭炮的人應該是我。」錢莫憂深吸了口氣,擠出笑臉說道:「好了,很晚了,妳先回家吧。我把東西做到一個段落後,也要回去了。」

「那妳小心一點喔,真的不用我陪?」許梅梅說。

「不用,我是打不死的蟑螂,一個人沒問題的。妳快走吧,拜。」錢莫憂坐到電腦前,假裝很認真地打開檔案,拿出繪圖筆。

一連串忙碌的動作,在許梅梅的腳步聲漸遠之後,漸漸地緩慢下來。

紀明仁喜歡許梅梅啊……

「唉。」她不自覺嘆了口氣。

「妳要變蟑螂是妳的事,但我為什麼也要變成蟑螂?」

錢莫憂驚跳了一下,緩緩地抬頭看向冷昊的冷臉,想了半天才想起她方才說他是蟑螂,把人塞進了櫥櫃的事情。

只是她現在處於無力狀況下,面對著他冷怒的眼,連害怕的力氣都沒了。

「那是形容你有旺盛的生命力。」她說,聲音卻是毫無起伏。

「為什麼把我塞進櫃子裡?」

「我不想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和你的關係。還有,『黑影家族』的吸血鬼強尼戴普也睡過櫥櫃裡,你睡一下也很自然。」她說。

冷昊雙唇抿成一直線,根本不想和吸血鬼或蟑螂被歸為同等級。

「妳的說法,完全讓人高興不起來。」他說。

「喔。」她趴在桌上,心頭空蕩蕩的。

其實,也沒什麼好失落的。下一個男人也許會更好,況且她和紀明仁從來沒開始過……

「紀明仁是誰?」冷昊雙臂交握在胸前,冷眼旁觀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卻是愈看愈火冒三丈。

「關你屁事。」她心情差,語氣更差。

冷昊雙唇緊了一緊,低咆出聲道:「不管他是個屁。總之,妳給我離剛才那個女人遠一點。」

「為何?」

「聽我的就對了。」他看過太多有心機的人,光聽聲音就分辨得出來。

錢莫憂瞄他一眼,這回連應都懶得應他一聲。

「走了。」他抓起她的手掌。

「去哪兒?」

「去我妹那裡吃飯。」

「喔。」她依言起身,因為不想今晚一個人獨處。至少挨到十一點莫愁到她家的時候吧。

冷昊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頭怒火再度油然而生。

紀明仁是個什麼東西,值得她失魂落魄!他冷昊才是個角色,她該為了能和他共進晚餐而雀躍不已的。

「給我有精神一點。」他命令。

「不要。」

「不要?」他露出白牙,利眼一瞇威脅地逼向前。

「對,我不想有精神。不然,你想怎樣?不爽就咬我啊。」她老大不高興地瞪大眼,把臉湊到他面前。

冷昊扣住她的後頸,狠狠咬住她的唇。

「走。」他攬住她的腰,大步往前走。

她呆住了,像個木頭傀儡一樣地被拉著向前,腦袋完全當機。

冷昊剛才對她做了什麼?

他咬了她——的嘴。

「幹什麼咬我?」她怔怔地看著他問道。

「妳叫我咬的。」冷昊理直氣壯地說。

她皺著眉,覺得有地方不對勁。但她現在整個臉都熱烘烘的,想不出任何反駁他的話,於是傻傻地由著他握住她的手肘,把她拉到他身側。

然後,在他抱怨夜晚氣溫驟降的同時,被他攬住了腰,當成取暖工具。

她想,有些地方真的不大對勁。

※※※

姊姊怎麼還沒回來?

錢莫愁和關德雷分開之後,便自行來到姊姊家裡報到。

然則一直等到十二點,等到她拿出筆電寫完一段男女主角打是情罵是愛,打到見血削骨、分筋剉手的段落後,卻還是沒等到姊姊回來。

錢莫愁從筆電前起身,不喜歡這種等不到人的感覺,撥了電話給姊姊。

第一通電話沒人接。

她的心提到半空中,開始擔心姊姊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連忙又撥了第二通電話。

「喂。」

錢莫愁一愣,被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嚇了一大跳。

「你是誰?莫憂呢?」錢莫愁問。

「妳哪裡找?」男人命令似地問道。

「我是她妹妹。她在哪裡?怎麼了?」

「她被老鼠咬,嚴重過敏。」

「她沒事吧!」錢莫愁已經抓起背包,往門口走。

「沒事了,已經打了抗過敏針,症狀已經舒緩。住院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在哪間醫院?」

男人說完後,錢莫愁正好鎖上門,按下電梯升降鈕。

「怎麼可能會被老鼠咬?她不是要跟冷芳如吃飯嗎?」她問。

「抱歉,咬她的是舍妹養的布丁鼠。」

錢莫愁倒抽一口氣,揉揉開始發痛的雙鬢,走進電梯。

「我認為你和你妹妹都應該離她遠一點。」錢莫愁掛斷電話。

姊姊沒說錯,這個冷昊真的是和姊姊犯沖,她可不放心讓姊姊再跟冷昊相處太久,她愈快抵達醫院救人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