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給徒兒笑一個》
扶風琉璃
第 1 章
靈魂出竅

  唐塘在醒來的最初幾分鐘昏昏沉沉,抱住腦袋自虐地捶打N次後才逐漸意識到自己正坐在醫院的病床上。

  床頭燈亮著,光暈只籠罩著一小片空間,昏暗的病房內悄無聲息,牆上的指針隱約指向11點。

  靜謐中,昏迷前的記憶碎片一片片砸來,腦海中充斥著各種喧囂,翻到山底的旅遊大巴,驚恐尖叫的乘客,自己伸長的手臂,懷中老媽驚慌的眼神……

  老媽!!!老媽怎麼樣了?!唐塘後心一陣冷汗,雙手一撐從床上跳下來,鞋都來不及穿就向門口跑去。因為擔心著老媽的現狀,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腳利落得好像從來沒有在病床上躺過。

  等他衝到門邊伸手開門時,被自己穿門而過的手臂駭到了……意識到出現問題時,來不及剎住的腳步直接將他帶出了門外。

  唐塘一陣冷汗,目瞪口呆地回望身後緊閉的門。

  過道里傳來熟悉卻帶著幾分虛弱的腳步聲,唐塘的心一下子被吊起。接著,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拐角處。

  「老媽?!」唐塘看著對面彷彿老了十歲的女人,又驚又喜。驚的是老媽憔悴了好多,喜的是她只是額頭貼著紗布,身體看起來安然無恙。

  他急走幾步迎上去:「老媽,你沒事吧?老媽?老媽?」

  唐塘再一次驚駭地看著自己的手從他老媽的肩上穿過。靠!什麼情況?!

  眼窩深陷憔悴不堪的老媽好似完全沒看見他,徑直推開門走了進去。唐塘緊隨其後。

  病房完完整整地呈現在他面前,病床上躺著的赫然是他自己。

  我躺在床上?我躺在床上!那站在這裡的是誰?唐塘腦中一片沸騰,他想了無數種可能:在做夢?靈魂出竅?還是已經掛了?

  他衝到床前,把手探到那具身體的鼻孔下面。自己試探自己有沒有呼吸,這種感覺實在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竟然有呼吸,胸口還在微微的起伏……那就是說,我沒死?

  唐塘瞪著床上的自己,腦中嗡嗡作響:站在這兒的我是細胞分裂出來的嗎?

  他老媽坐在床邊,一邊流淚一邊撫摸手中的照片,嘴裡絮絮叨叨的說著他從小到大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氣質不凡的女強人彷彿一夜間熬成了祥林嫂。

  照片是唐塘半個月前考上大學後在警署大院的桂花樹下照的,身邊的老媽笑得跟自己一樣燦爛,身後站著一排警局的叔伯大哥們,一個個喜笑顏開,好像考上大學的是他們自己家的兒子或兄弟,鏡頭前面還有一隻搶鏡頭的黑背,呲著嘴吐著舌頭,樂顛顛的。

  唐塘想去扶他老媽,試了幾次都是徒勞,急的直抓頭髮,紅著雙眼在屋子裡暴走撞牆。

  不撞還好,一撞更是暴跳如雷,這些牆全都跟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似的,一碰就穿過去了。他不斷嘗試著換個地方碰,可還是徒勞,一會兒穿到走廊一會兒穿到隔壁房間,連續穿過N道牆壁後,唐塘徹底崩潰,一屁股癱坐在了床腳狂抓頭髮。

  看看窗戶,窗簾拉著看不清外面的情形,隱隱只有路燈映上來的一點微弱燈光。

  如果穿過這扇窗子,我是漂浮在半空還是掉下去粉身碎骨?

  唐塘好奇地想著,忍不住又爬起來朝那邊走過去。他看著手指一點一點穿透窗簾、穿透玻璃,心慢慢沉到谷底。其實,這種情況,應該屬於靈魂出竅吧?

  在他視線不能及的身後,牆上的時鐘滴答一聲跨在了12點上,窗外突然白光乍閃刺入眼膜,伴隨著轟隆一聲驚雷。唐塘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一股力道往前拽去,嘩啦一聲,彷彿掉進了游泳池子裡。

  來不及思考便憑著本能向上游,很快浮出了水面,一看四周,倒抽一口冷氣。空氣出奇的清新,抬頭是碧空如洗,四周是水波粼粼。看起來竟像是在一片未被開發的湖裡,湖水清可鑑底。

  靠!別告訴我這是我好事做太多上了天堂了……

  他甩甩頭,深吸一口氣猛地扎入水中,按照剛才的方向找過去,看到一個方方正正的洞口,像是缺了玻璃的窗子。他憋著氣游過去,剛跨進洞口就一頭栽倒下去……

  病房依舊,躺在床上的人依舊,老媽依舊……唐塘癱在地上看著眼前熟悉的場景發呆,要不是身上的病號服濕濕嗒嗒,他真不敢相信剛才已經游了一趟湖。

  不死心,又爬起來往窗子貼過去,手一伸……再次進入那片湖泊。唐塘游出水面,抬頭看看烈日,拍拍臉強迫自己鎮定,轉身重新回了病房。

  經此一趟折騰,他不得不相信,這真的是靈魂出竅了!

  他走到護士台想找支筆寫個留言條給他老媽,結果手指像撈空氣一樣啥都沒撈著。

  這家醫院離他家不遠,他回家準備找身乾衣服把濕透的病號服換掉,可那些衣服也像紙和筆一樣,全都握不住。

  想到之前的湖,他又奔到衛生間,洗臉池子裡還留著一點水,他把手指戳進去,提出來,滴水未沾……

  熊玩意兒!唐塘徹底暴走!除了地面,還有什麼是他能碰的?丫怎麼不直接把地面也穿了?直接穿到下面的陰曹地府找閻王下棋算了!

  做一縷幽魂真他媽的辛苦!

  唐塘憤憤不平地回到醫院陪他老媽,雖然他老媽看不到,可陪在她身邊心裡總歸是有點安慰。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投射到這個城市的高樓頂端時,唐塘驚奇地發現,他肚子餓了……他,作為一縷幽魂,竟然肚子餓了!!!

  雖然早就做好心理預期,可當他看著自己的手一次又一次從醫院食堂不甚美味的快餐裡穿過時,真的是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作為一縷幽魂,他竟然要面臨被餓死的命運!當他意識到還可以回到那片湖喝幾口水時,更加悲慘的事發生了!把頭探出窗子看到的竟然是醫院外面的花園,手指伸出也沒有水,那湖就像曇花一現般再也找不到了。

  唐塘垂頭喪氣地跟著他老媽做了一整天跟屁蟲,肚子越來越癟,終於在餓得頭昏眼花的時候發現了那扇窗子的神奇之處,要穿去那片湖,必須在半夜12點左右,而那邊竟然是美國時間,豔陽高照,看樣子是在正午。

  這片湖太大了,一眼望去四周都是山,掩映在白茫茫的霧氣中,真幻難辨。他喝了幾口水算是填了肚子,挑了個看起來靠岸近點的方向游過去。幸虧他從小沒少下河摸魚,水性好得很,不然這麼大的湖能把他累沉下去。

  趴在岸邊,發現身下的草竟然被壓彎了,唐塘眼睛一亮,扯了一根放進嘴裡嚼啊嚼,餓了一天一夜,真是草根都成了美味。他興奮地爬起來朝一邊的山坡跑去,這個山坡上的石頭他也能拿起來!興奮不已!

  半山腰的草藤中掩著一個半人高的山洞,他彎著腰爬進去,裡面一片漆黑,一直沒穿鞋的腳光溜溜的踩在濕潤的泥土上,心裡磣得慌。

  橫豎是個幽魂,沒什麼好怕的!給自己打了打氣,待眼睛適應了一會兒之後繼續前進。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前面出現了亮光。唐塘興奮地直起了腰,咚一聲撞到頭,在山洞裡幽幽的發出回音。

  要放到平時,他早就暴跳了,不過現在反倒是一陣欣喜,撞到頭了,就說明這個地方對他來說是實打實的,好歹找點吃的還是有那麼一絲希望的。

  再世為人啊!看著眼前灰撲撲的大路和遠處的高高聳立的城牆,唐塘撈起袖子狠狠抹了把辛酸淚。

  城門的守衛見他一身邋遢滿麵灰塵,以為是個要飯的乞丐,也就沒管他著裝怪異,大手一揮呼喝兩聲便放他入了城。而他現在一門心思就是找吃的,也不管這是天堂仙境、陰曹地府還是身穿魂穿,總之,這個地方能找到吃的,那是一定的!必須的!等他遲鈍的意識到這是另外一個時空,那已經一天以後的事了。

  作為一個在社會主義紅旗下長大的,由一名有道德有思想的祖國花朵蛻變而成的有志青年,偷包子偷大餅這種事,真的想都不能想,即使想到了,也堅決不能做!就算要做,也要保證不會被抓到暴打一頓!唐塘飢腸轆轆,眼睛發直,口水滴答,第九十九次拿髒兮兮的袖子抹了抹嘴角,摸了摸凹進去的胃部。

  「大嬸兒,能不能送我一個饅頭?」唐塘小心翼翼地開口討食,見對方沒有任何反應,連忙補充道,「我不會白吃的,我給你洗碗!真的!」話剛說完突然意識到這個賣饅頭的大嬸兒似乎沒有碗……

  「呃……要不我給你刷蒸籠!」

  大嬸兒看了他第一眼,又看了第二眼。只不過第一眼用的黑眼珠子,第二眼用的眼白,抬起鼻子哼哼:「也不瞧瞧自己髒成什麼樣子了,還洗碗!」

  「……」唐塘頓時覺得自己罪過了,心想著是不是應該先回那湖裡洗把澡再來,但是,肚子實在是餓啊……

  「滾一邊兒去!」大嬸兒叉著腰揮舞鐵鏟趕人,「沒看見老娘在擺攤兒啊?影響老娘做生意你賠得起啊!」

  我……靠!唐塘攥了攥拳頭,喘了幾口惡氣強忍住砸攤兒的衝動。虎落平陽被犬欺!老子認栽!

  又蹭到一家酒樓門口,酒樓裡總有碗要洗的吧?某人躊躇滿志,結果半隻腳還沒邁進就被店小二一把推了出來,虧得他從小練過,不然肯定要像電視裡那樣被推個龜殼朝天,那就丟人丟到姥爺家了。

  「臭要飯的!閃一邊兒去!」店小二推了人還不滿足,又張嘴罵了一通,一回身點頭哈腰,聲音低了八度,「呦,大爺您這是要回去了?替咱向雲爺和二爺、三爺問好!石頭快去將大爺的馬牽來!」

  伴著小廝的高聲應和,一雙繡滿銀紋的高靴跨出門檻,紫袍衣擺落下,將靴子遮住了大半。

  唐塘被店小二推得火大,像個無賴似的盤腿坐在酒樓門口的大街上,目光沿著紫袍緩緩上移,視線落在一張俊美不凡的笑臉上。

  噗……大爺?這不是罵人的話麼?唐塘好笑的看著面前衣冠楚楚的騷包男。當然,他不會承認暗罵人家騷包純粹是出於嫉妒,他也已經忘了自己在學校時也是相當騷包的。

  雲大勾著嘴角與唐塘對視,將他嘲諷的表情盡收眼底,似乎覺得有點意思,不由得笑意更濃。

  兩人一站一坐的對視著,頗有幾分高富帥對矮窮挫的架勢。

  唐塘一想到自己就是那個矮窮挫,頓時不高興了,看著面前騷包男的得瑟笑臉恨不得沖上去蓋一個腳印。

  「笑屁!」唐塘忍不住把心裡的話罵了出來。

  「嗯,的確在笑屁。」雲大笑眯著眼開口,清朗的聲音很好聽,可惜說出來的話跟唐塘一樣糙。

  唐塘一下子給氣樂了,搓搓鼻子道:「帥哥,笑容不能拿來當飯吃的,借倆饅頭給我吧。要是我順利活下來,回到總舵一定將你的大恩大德稟明幫主,讓他封你一個八袋長老噹噹。」

  「你這身衣裳倒是有趣。」雲大慢條斯理道,「只是不知你出自哪門哪派?你所說的幫主又是何方高人?」

  唐塘面露得色:「丐幫幫主洪老前輩沒聽說過?」

  「唔……」雲大皺眉思索了一陣,道,「未曾聽聞。」不過丐幫丐幫,聽起來倒像是和乞丐有點關係,說不定是這小子胡謅的。

  唐塘看他思索得一臉認真的樣子,頓時無語,隨意地揮了揮手道,「兄弟,你別管什麼鈣幫鐵幫了,我這都快餓死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正說著話,一匹漂亮神駿的白馬被小廝牽到門口,停在唐塘身邊,對著他打了一個特響的響鼻。唐塘被它這動靜刺激得一下子從地上蹦起來,橫眉怒對。

  白馬無辜地甩了甩尾巴,又是一個響鼻。

  「我……靠!」唐塘狠狠指著它的鼻子,對上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突然覺得十分鬱悶,跟個畜生較什麼勁?手指抖了抖無趣地收回。

  雲大上前牽馬,側頭看看唐塘,見他面黃肌瘦邋裡邋遢的模樣著實有些不忍,嘆了口氣將手伸入懷中。

  唐塘一下子眼睛亮了,眨都不眨地盯著他的手看。

  雲大搗鼓了一陣,空著手出來,「哎呀」一聲,一臉無辜道:「銀子怎麼全花光了?」

  「……」唐塘頓時一臉塗了十個臭雞蛋的神色。

  餓肚子不要緊,被鄙視不要緊,特麼的老子最恨被人耍!怒火滔天卻又餓的有氣無力的人最後狠狠將全身僅存的一點力氣使向了腳底板,抬起腿來猛地一踩。

  「嗷嗚……」雲大猝不及防腳面一陣劇痛,皺著眉頭一手指著他衝天的鼻子,羊癲瘋似的顫個不停,「臭……臭小子!」

  「敢耍你老子!踩你一腳算輕的!」唐塘拿出流氓的架勢啐了一口,轉身雄糾糾氣昂昂的離開。

  雲大又氣又樂,甩了甩腳撲在馬背上悶笑:「哪來的野小子?誰耍你了?沒銀子還有銅錢嘛,可是你自己不要的……」

  這番話唐塘沒聽到,人已經走遠了。他晃蕩著又餓著肚子尋摸了半天,還是討不到吃的,最後停在一個餛飩攤前面艱難的吞嚥口水時,開始琢磨是不是可以借點火到河邊去撈點魚來烤烤。

  一匹白馬悠悠然踱步而來,停在了他的身側。唐塘好奇的抬頭,一看馬上的人,頓時臉色一拉,扭過頭去了。

  「給他一碗餛飩,找的錢也給他。」雲大扔了碎錢到老闆面前的桌上,衝他指了指唐塘。

  「明明有錢嘛……」唐塘被他施捨了臉也拉不下來了,可又礙著面子不好意思道謝,悶著頭拿腳趾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子。

  雲大瞥了眼他髒兮兮光溜溜的腳,嘖了一聲點頭道:「身手不錯!」說完嘴角一勾,輕喝一聲策馬遠去,瞬間便不見蹤影。

  好人哪!這世間還是有好人存在的啊!唐塘徹底忘掉之前的不爽,感激涕零地望著馬蹄甩下的一路塵煙,感慨了一通突然回頭對老闆道:「找多少錢?」

  老闆拿起桌上的三個小片片朝他晃了晃,又在手裡顛了兩下收入懷中,笑呵呵道:「三文正好,不多不少。我這兒的餛飩是三文錢一碗,沒得找了。」

  感激之情瞬間煙消雲散……

  捧著餛飩碗,一邊喝得稀里嘩啦,一邊將摳門的紫衣騷包葛朗台從直系九代到旁系十代全部問候了一遍。腦中突然想起一個非常久遠的廣告:「黑芝麻糊哎……黑芝麻糊哎……」

  唐塘盯著一滴湯都不剩的缺口陶碗,猶豫著要不要像廣告裡那西瓜帽小孩兒一樣將碗底舔一遍。想了想覺得太丟份兒了,終於意猶未盡的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