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帶回來一個人給您瞧瞧,資質不錯。」雲大聲音一如既往,可語氣卻比在路上時多了一絲恭敬。
這種態度讓唐塘心裡不由得更加緊張,也不知道他說的資質不錯是什麼意思,這感覺有點像是參加高考那時候,卷子剛發下來時不知是難是易,心裡七上八下的,迫不及待要一窺試卷真容。
他在雲大身後探出腦袋,偷偷朝前面看去。
樹蔭下的石椅上躺著一個人,著雪白長衫,身材纖長,臉上搭著一本薄薄的冊子,看起來像是在午睡。唐塘微微吃驚。他以為這人既然是人家的師父,就算不是老頭,少說也要大上一二十歲,可現在看來卻明顯是個年輕人。
「師父?」雲大見人沒動靜,以為睡著了,又試探地喊了一聲。
石椅上的人突然有了動靜,白影一閃,電光火石間,唐塘突然喉間一緊,愣了幾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頓時全身血液倒流,整個人驚呆了!
喉嚨被兩根手指掐得有些透不過氣,指尖冰涼的觸感激得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明明覺得寒意傾入骨髓,可渾身上下的毛孔全都跟熱氣熏了似的爭先恐後地打開,冷汗唰唰唰的往下狂掉。
剛才一瞬間的動靜,別說是普通的習武之人,就算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都不一定看得清楚,而在唐塘眼裡更是驚悚得如鬼似魅。他明明看見人躺在那兒,眼睛都沒來得及眨一下,脖子就被掐住了。
他一下子驚得說不出話來,眼珠子直愣愣地盯著面前雪白的衣袖,完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胸腔裡的一顆心「彭彭」跳的厲害,要不是喉嚨不順暢,估計都能直接從嘴裡蹦出來。他毫不懷疑,這一掐再稍微加一分力,他這條小命就絕對要交待在這兒了。
手指沒有再收力,看來並沒有打算弄死他,唐塘定了定心神,慢慢抬起頭。
眼前的人果然很年輕,看起來也就二十六七歲的樣子,長相身姿都是風華絕代,每一處都是無可挑剔,可眸中偏偏要迸出凍煞人的寒意,讓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唐塘沒有看第二眼,只是第一眼的時間看的久了些,兩隻眼睛傻不愣的瞪著,直直的,像是看呆了,又像是嚇傻了。
對面的人輕蹙著眉頭將手收回,一甩衣袖背到身後,冷哼道:「鵲山,你看上他什麼了?反應如此遲鈍也敢給我帶回來!」
「我哪裡遲鈍了!」唐塘聽到這句話頓感羞辱,急得差點跳腳。
「耐性也不好。」那人再次下結論。
「我哪裡耐性不好了!」唐塘再次暴跳,被那人冷冷的掃了一眼,頓時嚇得寒毛直立,噤若寒蟬。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真正怕過誰,這是頭一次由內而外懼怕一個人。這人眼神太邪了,彷彿帶著血腥氣的刀子,隨便一眼就讓他嚇得出不了聲,整個人就像在南極被澆了一盆水,瞬間僵了。
那人黢黑的眸子看不出絲毫情緒,只拿凌厲的視線在他臉上掃了一圈,轉過身未再開口。
唐塘頓時感覺籠罩在身上的壓力消散於無形,暗暗吁了口氣。重新抬眼看過去,這第二眼便只見到綠蔭下一襲白衣,背影挺拔,身姿頎長。
「那麼凶幹嘛……」唐塘小聲嘀咕著摸了摸自己隱隱作痛的脖子,那塊被掐住的地方剛才明明是寒意侵蝕,可這會兒又燙的厲害,大概真是掐狠了,火辣辣的。
下意識的摸脖子摸了好久,想想自己一個沒人疼得可憐孩子,挨餓受凍,到處受人歧視唾罵追打,現在還差點就這樣命喪他鄉,頓時覺得委屈死了,嘴裡罵罵咧咧的,忍不住對著那背影齜了齜牙。
背影突然轉過身,幽幽的視線投射過來,清冷的聲音緩緩道:「我耳力很好。」
手上的動作一頓,唐塘趕緊閉緊嘴巴,抬起眼視線偷偷飄過去,沒想到一飄就對了個正著,頓時全身一抖,又把頭垂了下去。
伸手撓了撓額頭擋住一臉痛恨唾棄的表情:呸!老子怎麼變得這麼沒出息了!
對面的人垂眼看了看地上沾著泥巴的兩隻光溜溜的腳丫子,幾根腳趾頭還在互相較勁地蹭著,不由挑起眉梢朝腳丫子的主人看過去,發現遮著腦門的手也在不安分的動個不停,頓時不悅地皺起眉頭,怒道:「站好了!」
唐塘嚇一跳,放下手傻看著他,愣了兩秒突然炸毛:「靠!你讓我站我就站?你以為你是誰啊!你讓我站我偏不站!」說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還示威一般狠狠挪了挪屁股。
挪完志得意滿地抬起頭,發現對面的臉已經黑得快成黑炭了,兩道飛鏢似的目光直直戳過來。
「……」唐塘不安地挪了下屁股,慢吞吞重新站起來,不著痕跡往後挪了一步,「站就是了……凶什麼……」
哎呦我靠!老子的氣節!唐塘說完話再次低頭側臉抬起手憤恨地撓起了額頭。
雲大笑眯眯的拍拍他後腦勺,伸手掐住他腮幫子迫使他張開嘴巴,樂呵呵地說:「師父你看,牙口挺好。」無視唐塘憤怒的眼神,又扒拉著他眼皮子往上翻出一對死魚眼,「吶,眼睛長得也不錯。」一手摀住他正準備怒罵的嘴巴,一手推著他原地轉了個圈,「骨架子也看得過去。」
「喂!夠了!」一被鬆開,唐塘就像被燙了腳似的,跳開老遠,憤恨道,「賣牲口呢你?!」
雲大笑容滿面:「師父,您要是不想收他為徒,我便收了他吧。」
收徒?!唐塘心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雲大。
這裡是醫谷,而他現在對醫學簡直就是前所未有的渴望啊。如果他能留在這裡,那是不是意味著……
迅速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勢,唐塘醞釀了一番情緒,猛地撲到雲大身上,期期艾艾道:「鵲山師父,您收我為徒吧!我很愛學習的!我也一定會好好孝敬您的!您就收了我吧!」
「我何時說過要收你為徒?」雲大疑惑地看他。
「唉?剛剛才說的話,你不會是要反悔吧?」
「我只說收你,不過卻不是做我徒弟。」雲大對他眨眨眼,摩挲著下巴慢條斯理道,「最近新研製了一味毒藥,正缺個試藥的……」
毒……毒藥?!試……試藥?!
「啊——!!!」唐塘在愣了半秒鐘後撒腿狂奔,才跑出五米,衣領再次被人拽住,他死死摳著門框,雙腳在地上徒勞地亂蹬一氣,「鵲山師父,你放了我!你快放了我!我一定會感激你的!要不你讓我燒水劈柴也行,我藥物過敏的啊!啊啊啊!」
「閉嘴!」清冷的聲音在背後乍然響起,唐塘覺得自己的頭髮絲正一根根豎起來,他強忍住心中的懼意,慢慢回頭,正對上兩道寒冽蜇人的視線,頓時嚇得收住了聲,吞了吞口水,雙腿發軟。那人手鬆開,他「梆」一聲直直摔在了地上。
「手腳還算利索,留下來吧。」那人一甩衣袖,瞬間躺回石椅上。
雲大看唐塘癱坐在地上一臉呆傻的模樣,上前踹了一腳:「還不快去拜見師父!」
「啥?噢!」唐塘迅速回神,又驚又喜地跑過去站在未來師父跟前,接下來卻不知道應該做什麼了,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雲大。
雲大恨鐵不成鋼,再次朝他踹了一腳:「快跪下。」
這個……有點難吧……唐塘心裡開始糾結,長這麼大沒跪過活人……這叫他怎麼跪得下去?
「嗷嗚……」來不及細想,膝蓋窩被雲大踢過來的小石子擊中,唐塘痛叫一聲滿眼淚泡,「撲通」跪在了地上。行吧行吧,就當師父是老祖宗吧……反正他本來就是個古人……
「元寶,去端碗茶來。」雲大揚聲吩咐門外的小童,那邊應了一聲便匆匆離去。
唐塘跪在石椅前面,狀似乖巧的垂著頭,視線卻偷偷向上瞄去。不瞄不打緊,一瞄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怎麼看都覺得那兩道戳在自己臉上的視線跟淬了毒的飛鏢似的,閃著幽幽的寒光。
「你叫什麼名字?」
見他視線收了回去,不似剛才那樣咄咄逼人,唐塘暗暗鬆了口氣,彷彿肩上一下子卸掉了兩塊大青銅,不過答話的時候還是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唐塘。」
師父挑眉:「唐塘?」好奇怪的名字。
「呃……我寫。」唐塘說著趕緊拿手指在地上將名字寫出來,還順便解釋道:「我姥爺起的名字,他說我出生的時候正好門前池塘裡的荷花開了。」
「老爺?」師父再次挑眉。
「外祖父!我外祖父!」唐塘狂擦汗。
一旁的雲大關注的重點不同,眯著眼看著他名字直笑:「那你該叫唐花。」
「……」唐塘抬頭鄙視地瞟了他一眼。
師父收起視線,垂眸道:「今日你入我門下,便要凡事聽我差遣,你可願意?」
「不用殺人吧?」唐塘說這話嗓音有些發抖,小心觀察著對方的神色。雖然這裡是醫谷,可他剛才已經領教過瞬間轉移和瞬間鎖喉的功力了,毫不懷疑殺人這一可能性的存在啊。
「這一條我不逼你。」
「那就好那就好……」
「若別人要置你於死地,你卻不還手,那也是你死有餘辜。」
「……」師父,不帶你這樣嚇人的。
正暗中擦著冷汗,那邊元寶已經端著茶盤走了過來。元寶也是個聰明人,先前在門口時已經把事情聽了個七七八八,這時端來的茶盤裡不僅有茶,還有一塊玲瓏剔透的玉珮。
雲大讚賞的看了他一眼,將茶杯遞給唐塘。唐塘接在手中,頓時心潮澎湃。
這種電視劇裡才有的事情竟然發生在他身上,怎麼能不叫人激動?先不說有機會接觸到傳說中的武功,單是醫術這一條,便讓他興奮不已。退一萬步講,他終於有了一個安身之處,再不用擔心餓肚子了,也再不用為一隻包子滿大街瘋跑了。
他鄭重其事地將茶碗舉高:「師父,請喝茶!」
茶被接走,象徵性的喝了一口之後放回托盤中。唐塘抬起頭開心地看著他師父。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拜完師以後,心中對他的懼怕竟然莫名其妙減少了幾分,再一看,似乎那眼神也不那麼磣人了。
「這枚玉珮你且收著,今後走出去代表的便是我流雲醫谷的臉面,凡事不可任性妄為。」
唐塘點點頭接過玉珮,心裡喜滋滋的。這玉珮一看就不是尋常之物,裡面的暗紋流動著瑩瑩光澤,玉身上篆刻著一個「雲」字,字形飄逸,卻筆力遒勁。
「謝謝師父!」唐塘笑得見牙不見眼。
他師父看著他,俊臉隱現怒容,冷哼道:「以後在外面少給我露出這種笑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收了一個傻徒弟。」
「……」唐塘笑容僵在臉上。
「噗……」雲大在一旁抖著肩膀憋笑憋得十分辛苦,招手道,「元寶,去跟東來交代一聲,讓他把後面的竹樓收拾一下,再準備點熱水,以後就讓他跟著四公子。」
四、公、子……?唐塘滿臉問號。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問,雲大笑眯眯道:「我是你大師兄鵲山,一會兒帶你去見二師兄墨遠、三師兄覃晏。不過,看你這副尊容,還是先去沐浴更衣比較好。」
唐塘一頭黑線,不就是流浪了幾天麼……既然沐浴更衣這麼重要,幹嘛不讓我先洗個澡再來拜師?那樣好歹我乾乾淨淨的還討喜一點啊……視線朝師父的方向飄去……
師父俊眉一斂,冷聲道:「起來吧。」
這一聲赦令簡直猶如天籟,唐塘迅速從地上爬起來。
「師父,聽說我們新添了一位小師弟?」門外進來兩個年輕男子,前面的人眉目如畫,一身墨袍襯得他膚白勝雪,後面的人穿著簡潔的月色長衫,帶著幾分書卷氣,卻是星目朗朗神采奕奕,比前面的人看起來略小幾歲。二人氣質迥然,一眼便能猜到,前面的是雲二,後面的是雲三。
唐塘一臉燦爛地對著他們笑:「二師兄、三師兄,我是唐塘。」
那兩人看到他俱是一愣。
書生模樣的雲三嘖嘖兩聲疾步走過來,捏著他的病號服的袖子將他左瞧右看,大搖其頭,哀聲嘆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怎可如此任意妄為,將好好的一頭青絲剪掉?再看看你這一身不倫不類的穿著,實在是……實在是……唉……實在是有辱斯文啊!」
唐塘看著他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目瞪口呆。
雲大適時地介紹道:「這便是你三師兄覃晏,那個是你二師兄墨遠。」
眉目如畫的雲二也走近兩步,對著唐塘上下一番打量,露出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瞬間,滿天霞彩,日月光華。雲二溫和地看著他,柔聲道:「像只大耗子。」
唐塘:「……」
雲大笑眯眯地拍拍他後腦勺:「習慣就好。」
小竹樓裡,唐塘抱著東來痛哭流涕:「東來啊!還好你是正常的!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麼辦吶!東來你是個好人!大大的好人啊!」
東來撓撓頭,一臉不解:「四公子,你怎麼啦?誰不是好人?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要是有人欺負你就去跟公子講一聲,公子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唐塘一臉慈祥的摸摸東來的頭髮:「沒事,沒事啊,我就是發洩一下。」說著將身上的衣服扒掉,嘩啦一聲鑽進木桶,舒服的哼哼兩聲,瞬間便淹沒在白茫茫的水霧中。
「唉,東來,你過來。」唐塘勾了勾手指。
「什麼事啊四公子?」東來乖乖湊過去。
唐塘看看四周,咬著耳朵悄聲問道:「師父他老人家叫什麼?大師兄把所有人都給我介紹了一遍,就是沒說師父叫什麼。」
東來迷茫道:「公子是你師父,你喊師父不就行了。」
「嗨,不是不是!我是問姓名!」
東來一臉為難。
「不是吧?這都不能說?要不要搞那麼神秘啊?」
東來皺著鼻子道:「不是不能說,只是,我也不知道。江湖人都稱他流雲公子,大概……大概就叫流雲吧。」
「哈?」
「公子凶起來很可怕的,所以沒人敢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