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聲音雖然透著虛弱,可還是帶著明顯的喜悅,「我說我能撐過來吧,幸好沒變成烤刺蝟……」話沒說話突然卡住。
流雲輕輕將他帶入懷中,就像之前在山裡過夜時那樣,手臂微微收緊,下巴貼著他的頭髮,輕聲道:「醒來就好,沒事了……」
唐塘眨眨眼愣住,等意識到自己和師父貼的有多近時,耳根一下子燒起來。
流雲放開他轉身去端粥,唐塘咬著唇半天沒回過神。
「先把粥喝了。」流雲垂著眼睫舀了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遞過去,「張嘴。」
「我……我自己來就行了。」唐塘感動的一塌糊塗,可又覺得臉上也開始發燙了,連忙伸手準備去接,沒想到剛抬起幾釐米又無力地垂了下去,臉色頓時變了,「我的手怎麼了?!」
「身上還疼麼?」流雲將勺子湊近幾分。
唐塘下意識的張開嘴,感受了一下自己身體的各個部位,含著粥搖搖頭道:「唔!都不疼了!」話沒說完就被藥粥苦得團成包子臉,一下子眼睛鼻子嘴巴全湊到一塊兒去了。
「那便沒有問題了,只是虛脫無力,再歇一天該好周全了。」
「噢!」唐塘點點頭,一垂眼看到粥只有小半碗,水平線以上的碗邊兒上沾著一大圈黏黏的粥湯,明顯原來是滿滿一整碗的架勢。他將再一次遞過來的粥張嘴含了進去,腦子裡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昏迷的人可以吃東西嗎?如果在醫院,肯定是輸營養液吧?這裡沒這麼高級的玩意兒吧?
一碗粥見底,流雲又遞了茶杯給他漱口。
師父真是賢惠啊!唐塘腦子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還沒來得及美呢,下一秒被自己驚世駭俗的念頭給震到了!這是怎樣的不想活才會冒出這樣一個荒唐的想法啊!這又是腦子塞漿糊了麼!!!
「師父……那個……」唐塘心虛地瞟了他一眼,「昏迷的時候也能喝粥嗎?」
流雲看了他一眼,道:「不能。」
心裡撲通加速跳了一下。絕對是自己想多了!絕對!
「那我怎麼喝的……」聲音越來越低,喝口水掩飾一下自己複雜的表情。
「我餵的。」很平淡的敘述。
「噗——!!!」唐塘差點為自己的被子默哀,這都第二次噴它了。滿臉通紅的點點頭胡亂「哦」了幾聲,不敢再問是怎麼餵的,他覺得他可能猜到了,再問下去,真的可以直接把自己給埋起來了。
唐塘的人緣兒真不是一般的好,這次醒來又病歪歪地躺在床上進行了一整天的被慰問被參觀工作,惹得幾個師兄集體眼紅,都說你小子才來多久,竟然把人心全給收買了去。
其實唐塘也沒做什麼收攏人心的事,無非就是每回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都記得給大家分一點。或許這就是現代人和古代人的差別,雲大那幾個人也挺好相處,但地位影響擺在那兒,既然被尊稱一聲公子,終究是有點端著的,唐塘卻是毫無等級觀念,在他眼裡,大家都是一個大院兒的,都是朋友,就這麼簡單。
流雲不喜歡熱鬧,猜到今天會有很多人過來,早早就回了自己小院休息。唐塘只好眼巴巴地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心裡就盼著自己快點兒好起來,然後又可以天天過去練功了。
等到人都散得差不多時又是傍晚,唐塘已經能在東來的攙扶下走出小院了,第一件事便是屁顛屁顛的去找師父。
元寶看到他的時候趕緊過來幫了把手,弄得他很不好意思,連聲說著:「沒事沒事,我沒那麼弱,可以自己走的。」
流雲屋子裡點著燈,在窗上映出四個晃來晃去的影子。
流雲早聽到了他的腳步聲,見人進來便抬眼看過去,口氣一如既往的平淡,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溫和下來:「能走路了?」
「能!」唐塘腳步虛浮,說話卻是中氣十足,「今天能走路!明天能練劍!後天能上樹!」
雲二輕笑道:「以前怎麼不知道四弟是這麼火急火燎的性子?不會是被火烤多了吧?」
唐塘不以為意地呲著牙衝他樂。
雲大歪著嘴笑,露出一臉高深莫測的神情。
唐塘看著他那眼神總覺得心裡毛毛的,低頭看看自己是不是衣服沒穿好,半天沒找到什麼不妥帖的地方,眼睛在屋裡提溜著轉了一圈,轉移話題道:「大家在開會啊?」
幾個人不約而同面露臉疑惑的看著他。
「咳……」唐塘深信自己腦子被火烤壞掉了,「呃……大家在議事啊?」
「嗯。」流雲指著一旁的椅子,「坐著。」
「噢!」唐塘樂滋滋地挪過去一屁股坐下,好奇的撐開耳朵。
流雲轉頭對另三人道:「你們先回去,明日再議。」
「唉?」剛剛擺好架勢準備來個旁聽的,怎麼會議那麼快就結束了?唐塘眨眼,「我在這兒不方便?要不我迴避一下?」
「方便!再方便不過了!」雲大敲敲他腦袋,湊過去耳語,「肚子餓死了,師父一直不讓我們走。你該早點來的!」
唐塘鄙視地看著他:「謝謝你將我說得這麼有用。」
雲大直起腰對流雲恭敬道:「那師父我們先退下了。」
唐塘眼巴巴的轉過頭,一臉糾結的目送他們,腦子裡開始掙扎:怎麼都走了?這個時候我是不是也該離開才對?可是我屁股還沒坐熱呢……
「屍體上取回來的毒。」流雲突然開口。
「什麼?」唐塘回頭看他。
「剛才商議之事。」
「哦。」唐塘愣了一下,點點頭,心裡感覺怪怪的。師父這是在跟我解釋嗎?其實我啥也不懂啊,說了也白說啊……
不過,說和不說好像又有點不一樣吧……唐塘嘴角悄悄揚起一個小弧度。
「你還沒好利索,跑來這裡做什麼?」流雲走過去把住他的脈。
「我來……」唐塘空閒的那隻手在腿上蹭來蹭去,腦袋拚命轉著,可惜在這種突發緊張的狀態下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說辭。總不能說想見你吧?那還要不要活了!哎呦老子怎麼理由都沒想好就跑過來了?
流雲沒等他答話,又問:「晚飯吃了麼?」
「沒吃呢。」唐塘眼睛突地一亮,抬起頭誠懇道,「我是來看看師父有沒有吃晚飯的。」
流雲狐疑的看著他。
唐塘表情更加誠懇:「那師父你吃過晚飯沒有?」
「沒有。」流雲下意識答道。
「那我們去吃飯吧!」唐塘站起來急匆匆便要往外走,腿一軟人跟著就朝下崴過去,摔倒前被流雲及時拉住。
「還沒好全走路不知道慢點麼?」流雲面露不悅。
「我急著去嘛!」唐塘嘿嘿一笑,「去晚了菜都讓他們搶光了。」
「你要去哪裡吃飯?」流雲疑惑地看著他。
「飯廳啊!」唐塘剛一回答,突然想起來師父不喜歡跟大家一起吃飯,抓抓頭髮,「師父一起去吧,人多熱鬧。」
「待你好全了再說,今日在這兒吃。」流雲不由分說將他拖到椅子上坐下,吩咐元寶和東來將兩人的晚飯端上來。
唐塘也不推辭,非常樂意地點頭答應了,喜滋滋的挪了挪屁股將自己坐坐端正,連頭髮絲兒都冒出了喜氣。
一桌熱騰騰的飯菜上來,唐塘連忙討好地夾著師父愛吃的青菜、竹筍、魚丸子送到他碗裡,笑得一臉燦爛。流雲看他恢復的這麼快,心情也舒緩了不少。
唐塘吃著吃著就忍不住偷偷瞟兩眼,雖然師父從來沒有露過笑容,但他敢打包票,現在那張俊臉上罕見到讓他目瞪口呆的溫和表情一定顯示著主人心情不錯!豈止是不錯,簡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流雲見桌上就自己在夾菜,不由疑惑,朝他瞥了一眼,見他正咬著一隻筷子直愣愣地看著自己,另一隻筷子掛在手上戳進碗中,一臉的呆相,不由愣住:「怎麼不吃?」
「……啊?」唐塘嘴巴一張,嘴裡的筷子啪嗒掉進碗裡,回神,瞪直了眼努力將臉上飛速飆上來的血液壓下去,裝模作樣地扒了口飯,強作鎮定,「吃,吃什麼?」
「你不是愛吃紅燒肉麼?」
「嗯嗯。」唐塘抱著飯碗拚命點頭,恨不得將碗直接扣在臉上。
流雲將特地吩咐廚房準備的紅燒肉夾了一塊過去,淡淡道:「這麼油的東西你倒是吃不膩。」
「吃得膩吃得膩……」唐塘一邊語無倫次一邊飛速地將這塊號稱吃得膩的肥瘦均勻的大肉毫不猶豫塞進嘴裡,又疾風掃蕩般迅速掃進一大口飯,鼓著腮幫子費力地嚼,眼睛快瞪成癩蛤蟆。
流雲皺著眉頭看他:「你慌什麼?」
「唔?唔有嗚!」唐塘滿嘴包著飯菜口齒不清地迅速搖頭否認,這種條件反射的響應速度簡直可以媲美聽到搖鈴就流口水的狗狗。
流雲狐疑地看著他。
哎呦我靠!吃個飯都能這麼丟人!色字頭上一把刀啊混蛋!對師父好色那簡直就是頂著一座刀山,不光性命堪憂,還在臨死之前體驗一把壓力山巨大!
唐塘頓時羞愧得無顏見江東父老,恨不得挖個地洞把自己腦袋鑽進去再用推土機給埋起來!咳了一聲,右手認真地拿筷子夾著菜,左手不自然地抬起來撓額頭,默默哀嘆著企圖將自己快要丟光的臉擋住。
正撓的起勁,手腕上突然傳來一股力道兼溫熱的觸感。唐塘嚇一大跳,差點從凳子上翻下去,抬起頭就見到師父蹙在一起的眉峰。
「師,師父?」靠得太近,緊張得舌頭都僵硬了。
流雲握著他的手腕將他爪子拉開,仔細看了看他的額頭:「你撓什麼?」
「癢!」唐塘瞪著眼一臉淡定。
流雲兩條鋒利的眉毛聚得更緊:「難道這蠱還留著什麼尚未發現的遺症……」
「……不是!」唐塘迅速否認,「不癢了!已經好了!」
「……」流雲的疑惑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鬆開手道,「好好吃飯。」
「哦……嗯!餓死了!」唐塘迅速把臉埋進碗裡。
這一頓飯吃得唐塘滿頭大汗,又是甜蜜又是緊張,就跟坐海盜船似的上下翻騰忐忑不安,腦子也暈暈乎乎的,暈到最後彷彿頭頂有一圈金燦燦的小星星在跳舞,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吃完飯,在東來的攙扶下左晃右搖地向自己的小院走去,東來吃力的架著人一個勁兒問是不是喝酒了,為什麼他攙得比來的時候還吃力。
唐塘壓根沒聽到他的話,師父的臉在眼前晃來晃去,心情嗨得很,腳步踉蹌得就跟喝了半斤紅星二鍋頭似的。
無酒也能醉,唐塘算是登峰造極了。於是砸吧砸吧嘴,突然很想唱歌。
「大河向東流啊!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啊!……」
流雲正站在院子裡想著最近遇到的事,想得正入神,冷不防耳朵裡突然鑽進一道豪放的歌聲,饒是他鎮定得像尊佛似的,也忍不住眉頭跳了一下。
「路見不平一聲吼哇!該出手時就出手哇!風風火火闖九州哇!……」
「四公子,你唱的是什麼?」東來吃力問道。
「嗯?」唐塘一愣,終於回過神來,趕緊把自己站站端正,「對不起對不起啊東來,壓到你了吧?你鬆一點兒沒事,我能自己走。」
「你哪兒像能自己走的樣子?」東來衝著他翻白眼。
「嘿嘿……我不唱了。」唐塘抱歉地笑了笑,「回去幫我磨點墨,然後你就早點去休息。」
「噢!」東來也沒多問,點點頭道,「那我在隔壁練字,晚點來給你送熱水洗澡。」
「呦!你這大晚上的練什麼字啊?」
「不是四公子你說要磨墨嘛,我想著自己也好久沒練字了,現在四公子平安無事,我心裡一踏實,就突然想寫了。」東來靦腆一笑,每次提到練字,青澀的臉上總會透出一絲羞澀。
「那你過來一起唄。」唐塘搭在他肩上的手拍了拍,「我一個人也無聊。」
「好!」東來頓時雀躍不已。
唐塘現在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心裡特別惦記他老媽,他老覺得自己昏迷那會兒確實回去過,肯定不是幻覺,老媽好像還哭來著,怎麼都不像是做夢啊。他得盡快寫封信回去,不然老媽肯定擔心死了。
但是又不能實話實說,報喜不報憂也要報得有水準才行啊,老媽又不是笨蛋,真是愁死人了……才寫一頁,唐塘就抓耳撓腮的又開始咬筆桿子。
「四公子……」東來怯怯地看著他嘴裡被蹂躪的毛筆,把手伸出去小聲道,「你那個又被咬爛了,換我這支吧?」
「誒?」唐塘抬起頭,一看東來站在桌子旁邊,刷一聲撲到桌上,死死蓋住那張紙,「你不是趴在那兒寫字的嗎,怎麼站起來了?不許看!」
「哦,我沒看。」東來撓撓頭,「你要不要跟我換一支筆用用?我這支沒壞呢。」
唐塘把手裡的毛筆舉到眼前一看,還真是醜的夠可以的了,連忙對東來笑了笑:「東來真乖,來,咱倆換著用用。」
東來賊兮兮地笑了一下,跟他對調了。
沒多久……
「哇!噗噗噗……」唐塘突然飆出淚花、苦著臉狂吐口水,「什麼啊這是?東來你這筆怎麼回事啊?怎麼那麼……」
「哦,就剩這最後兩支筆,我怕四公子咬完就沒得用了,所以在這支上面塗了點東西。」東來翻翻嘴皮子說得一臉坦然。
「噗啊……塗了……噗啊……什麼?」唐塘臉皺的能夾死蒼蠅,撈起旁邊的杯子就往嘴裡大灌一口水,咕嚕咕嚕漱了兩下就要奔出去吐掉,耳朵裡聽到東來依舊不緊不慢的聲音:「大蒜、生薑、醋、鹽、辣椒……」腳下一崴漱口水倒灌了一大半進去,頓時痛苦不堪,抱著樹幹便是一通狂嘔。
突然有手掌輕拍後背,唐塘抹了把眼角苦哈哈的淚花,痛心疾首道:「東來,你真是學壞了……你把乖巧的那個東來還給我!」說著便轉過身企圖掐東來的臉蛋。
不對!手伸出去沒揪到東來,反而揪到了雪白的衣襟……
「啊!」唐塘嚇一大跳往後退了半步才看清來人,「師……師父……」
師父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流雲看了他一眼,陰沉著臉扭過頭看向左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