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宋茜是9月開學前幾天回來的,白襯衫配搭著一件米色百褶裙,膚色是那種隨了沈冰的柔白,兩頰留著嬰兒肥,剪著一個當時流行的齊劉海,露出兩道彎彎的眼睛。

  那天周商商難得下樓去寄信,就剛好跟宋茜打了個照面。

  宋茜說:「嗨!」

  周商商回:「嗨。」

  宋茜:「你是要出門嗎?」

  周商商舉起手上的一封信:「寄信。」

  宋茜若有所思地模樣:「門外就有郵箱,三點左右會有人來拿的。」

  周商商說謝謝。

  宋茜聳聳肩。

  周商商的信是寄往B市周家——蔣愛玲親啟,蔣愛玲是周長安的母親,張琳的婆婆,她的奶奶。

  從小周商商一直活得明明白白,唯有懂事後一直有件不明白的事,那就是蔣愛玲永遠不會對她笑,即使說話,也是清清淡淡的模樣,恨不得把當做空氣。

  小時候院子裡叔叔阿姨很喜歡逗她,比如抱著她問商商最喜歡誰啊?

  她回答爸爸。

  最討厭誰呢。

  「奶奶。」她回答得不假思索。

  恰好這對話被張琳聽到。張琳雖然從小對她嚴格,但是也從來沒有打過她,但那次,厚厚的尺子打開她身上,一下一下,毫不遲疑。

  「爸爸說不能撒謊,我就是討厭奶奶,為什麼媽媽要生氣?」她是個嘴硬,然後跑向房間,撲在被子上哭得稀里嘩啦,委屈極了。

  晚上她賭氣不出來吃飯,周長安下班回來後知道了這事,他先是指責了張琳的家暴行為,然後來到她的房間,她一看見周長安就哭,就像竇娥見到了青天大老爺。

  周長安抱著她,跟她說了很多話,對於五六歲的年齡,有些話也是一知半解,不過聽了周長安的話,她倒是什麼委屈也沒了,晚上睡覺之前,還跑到張琳面前。

  「爸爸說人的胸懷要比大海一樣寬闊,我是一個寬容的小孩,你今天打人的行為不對,因為你是我媽媽,我就原諒你了,還有我也有不對,奶奶是長輩,我即使不喜歡她也不能說討厭她,尊老是小孩的本份。」

  她說完,偷偷看了眼張琳,張琳忙不迭地別過來,張琳哭了,唯一一次被她看到。

  其實那天,周長安還說了:「奶奶是喜歡商商的,但是奶奶,怎麼說呢,她只是不怎麼會表達自己的感情……你問表達感情是什麼啊……就是用行動表達一個人的愛,比如媽媽每天給商商做飯,這就是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

  她問:「奶奶不會表達感情,是因為老了的關係嗎?」

  周長安先是一愣,然後笑呵呵地拍拍她的頭:「咱們家的商商就是聰明啊。」

  周長安的謊言在他去世後被輕輕揭開,周長安和張琳去世後,蔣愛玲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蔣愛玲要求舉辦傳統的葬禮,那幾天她整個人就真像傻了般,周長安和張琳身前的好友都過來幫忙,她什麼不懂,阿姨們就讓她在靈堂燒紙錢,紙錢在盆裡燃燒,閃著紅黃色的火光,周商商真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個夢,第二天因為快要上學遲到被張琳叫醒,周長安會規律地去芙蓉路晨跑,回來的時候帶福記的包子回來。

  葬禮那幾天真是來了好多人,每來一個,蔣愛玲就讓她起來回禮,他們送來的花圈輓聯擺放在靈堂兩邊,長長的一條,其中最前面的兩個,是顧叔叔陪她去買的,然後看著顧叔叔寫上 :

  「音容宛在浩氣常存女兒周商商泣挽」,「 秋風鶴唳夜月鵑啼女兒周商商泣挽」

  宋林生是在周長安和張琳的三七後來的,穿著一件灰色的襯衫,他上前點了一炷香,然後把香插在香台裡。

  那天蔣愛玲穿著得體的黑色套裝,戴著一副黑色墨鏡,周商商看不到她的眼。保姆帶她去整理周長安和張琳的遺物,弄到一半的時候,停下來對她說:「商商,你挑幾樣特別有紀念的東西留在身邊吧……」

  她問:「我們是要搬家麼,是奶奶想要搬走麼?」

  保姆哭了,話有點說不下去:「不是……不是奶奶搬走……是你要搬走……」

  她說你不是周家的孩子,周家吃了那麼多年的啞巴虧,夠了。

  這事她知道後,先是不相信,之後相信了也不死心地去求蔣愛玲,她說:「我可以不是周家的孩子,但我是周長安的女兒,我是她的女兒……奶奶,從小到大,你們就是我的親人,現在突然讓我做別家的孩子,奶奶……我真的做不到啊……」

  她以為蔣愛玲會心軟,但是蔣愛玲一向有讓人徹底死心的能力,第二天就和宋林生兩在律師的見證下更改了她的監護人。

  周家的老保姆幫她整理了很多衣服,她最後也只帶了一本相冊,走之前她把裡面所有的照片各複製一張,兩本相冊,她帶走一本,給蔣愛玲留一本。

  至於周長安告訴她的那句,「奶奶是愛你的,她只是不怎麼會表達自己的感情。」每每想起,她都有落淚的衝動。

  這個善意的謊言,是周商商聽過的,最溫暖的話了。

  吃晚飯的時候宋茜講了許多關於夏令營有趣的事,宋茜是個會講故事的人,能把極小的一件事描繪的栩栩如生。

  「茜茜,別老拉著你爸爸說著說那,你爸爸會累的。」沈冰說的雖是責備的話,臉上卻是帶著溫柔的笑。

  她給宋茜夾了她愛吃的碧綠蝦仁,頓了頓,也給周商商夾了些,商商說謝謝。

  如果說前幾個月因為周長安和張琳的去世導致周商商腦子不怎麼回轉,在飯桌上週商商是尷尬的存在,好端端的一家三口因為一個橫空出現的人變成了一家四口,雖然只是多雙筷子多個碗,但是長期多雙筷子多個碗還是個很大的問題,這點周商商自己也明白。

  周商商把從B市帶來的相冊鎖到抽屜裡,晚上睡不著,就上網搜數學奧賽題做,宋林生給她配了新的電腦,安裝的是Windows 2000,那時XP系統雖然出來了但還沒有得到市場的認同。

  凌晨三四點醒來,她剛剛又做夢了,夢到周長安和張琳還健康地活著,週末的時候一家子要策劃郊遊,張琳說要去爬五峰山,她要去西哲看櫻花,周長安建議去望湖釣魚,她和張琳兩票否決周長安的提議,然後開始彼此說服對方同意自己的提議,夢裡畫面幸福地掉眼淚,周商商都不知道自己怎麼醒來的,只覺得自己的心臟一陣一陣收縮,睜開眼,枕頭早濕了。

  第二天,周商商用熱水泡過的毛巾敷臉,下樓吃早餐的時候周商商揚著笑容跟沈冰和宋林生道早。

  宋林生抬眼看她:「早。」

  沈冰笑著對宋林生說:「現在很少有小孩不上課也起得那麼早,茜茜那丫頭現在估計還呼呼大睡呢……」

  周商商笑笑,然後坐下來吃早飯。張琳從小對她管教嚴格,她有周長安的撐腰,每次張琳說一條不准,周商商就摀住耳朵,在沙發上翻滾:「師傅,求求你別念了……悟空知道錯了……」

  被這樣一鬧,張琳也訓不下去了,上前戳她的額頭:「我真倒霉催的,生了你這冤家!」

  張琳的「不准法則」裡面,有一條就是「不准睡懶覺,在大人做好早餐之前必須洗漱乾淨,穿戴整齊。」

  家教這東西,在自己家是規矩,在別人家就成禮儀了,張琳說,在家沒有規矩可以,但是在外面卻不能禮儀了。

  飯後宋林生找周商商談話,是關於入學後走讀還是住校問題,宋林生說尊重她的決定,周商商不是那麼直接地說她選擇住校。

  得知她要住校,沈冰特別溫柔地問她是不是在這個家住不慣,周商商趕緊搖頭,解釋說是為了學習。

  學習對於一名高中學永遠是個好理由,沈冰誇了她好幾分鐘,然後又把宋茜抓到她跟前:「不要整天想著玩,也跟你的姐姐學習學習。」

  宋茜幫沈冰捏捏肩:「商商才來幾天媽媽就偏心了,也不考慮我會不會傷心。」

  「

  沈冰笑得寵溺:「這孩子,不是還有你爸爸疼你麼,別沒大沒小,趕緊上樓做作業。」

  周商商聽著趙美意的話有些彆扭,含著嘴角笑笑,然後上樓看書了。

  S市小中高學生開學報到基本同一天,宋茜升初三,周商商高一,報到那天,S一中是接踵摩肩,各種小車停在門口,

  新生格外好認,雖然軍訓時間只有六天,但是大家還是黑的黑、焦的焦。

  周商商辦好所有手續走在校園,便有幾個男生扭捏地上來問路:「學姐,你知道十三號教學樓在哪裡嗎?」

  周商商指了指:「前面左拐。」

  周商商皮膚是天生讓人嫉妒的白,就像那上好的白玉瓷器,質地細膩,散發著淡淡的光華,又像那剛出鍋的饅頭,又白又嫩。那幾年,港姐玉女已經不那麼有興頭了,被譽為最漂亮的香港佳人也淡出了人們視線,然而周商商清湯掛面走在校園裡,卻很有那麼點范兒,所以入學不久就在學校產生了點明星效應。

  然如果說周商商產生的是那麼點兒的效應,韓崢則是個大轟動。皮相好,一張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好皮相,軍訓時候臉不紅心不跳地跑完操場20圈的事已經被新生們說開。

  韓崢是誰啊,跑完二十圈不喘個氣兒,比追日的夸父還要耐曬耐疲勞啊。

  當時有幾個雄性名字是常常出現在班裡女生嘴裡,有周渝民、韓崢、周杰倫,木村拓哉……對了,還有個蘇寅正。

  如果說韓崢只是新生界的傳奇,蘇寅正就是整個A一中的傳奇,當然,有時候傳奇只是越傳越奇。有些只是個噱頭;有些,還真那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