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週二一早從公司出發,行車近兩小時,來到郊外山腳下的訓練基地。

  出發前蘇雯就叮囑我,這次紀總雖然也參加,但他身體剛好一點,有些項目就不適合參與了,我的主要職責還是跟在他身邊,到時分組也會將我分在和他一起。

  這種活動是完全打亂等級,不分上下關係,也不分部門,全部人員由拓展教練統一編成不同的小組。話是如此,蘇雯照樣動了不少手腳,私下和拓展方培訓主任溝通過,有意將行政部的人儘量分在和重要高層一組,人事部的人則儘量塞到無關緊要的組裡。

  分組的時候紀遠堯看出來了,有些不悅,當著大家沒有發作,卻把穆彥和研發總監分派到另兩個組去,有這兩位壓陣,場面總算平衡了很多。

  蘇雯在一旁神色尷尬。

  程奕在紀遠堯這個組,他是第一次參加公司拓展,興致高昂。

  從寫字樓裡釋放出來的這些人,難得有機會掙脫高跟鞋與領帶的束縛,一個個都像多動症兒童,早就在那裡笑鬧折騰,躍躍欲試。

  上午是培訓師的宣講,和一些室內互動的預熱,拓展教練們全都在一旁不苟言笑地站著,到了下午才開始使出手段折磨我們。一聽那些訓練項目,我就知道,紀遠堯這次是真要把我們往死裡收拾,幾乎全是強度極大、難度極高的。

  而他自己倒好,只是象徵性參加了輕鬆的一兩個項目,就和拓展教練站在一起,笑微微看著我們像群猴子似的摸爬滾打。

  缺乏鍛鍊太久,我很快就累得不行了,一路折騰下來骨頭都快要散掉。

  最後一個項目比較輕鬆,是兩人配合著過獨木橋,紀遠堯也過來了,本來他要與程奕搭檔的,不知是誰在旁邊嚷了句「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活生生就把我給推了出去。

  這個搭檔是要有身體接觸的,我看著紀遠堯,紀遠堯看著我,就聽見程奕在旁壞笑。

  然後在我壓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就被紀遠堯一把拽上了三米高的獨木橋。

  對我這種有恐高症的人來說,即使地面有防護墊,即使只是三米高度的懸空,也是挑戰。

  站在橋上我腿軟心慌,死死攀住紀遠堯的胳膊,說什麼也不鬆手。

  可這萬惡的橋必須兩人配合,把未搭完的橋板搭好才能過去,一個人搭橋的時候,必須靠另一個人的全力扶持才能保持平衡。顯然我這點力氣,扶不住身高超過一米八的紀遠堯,只能是我去搭橋板了……

  下面「加油」的喊聲震得我越發心慌。

  紀遠堯原本抓著我的手,可這樣根本無法平衡,我搖搖晃晃怎麼也放不好那塊木板。

  「這樣不行,你得騰出兩隻手,別怕……我扶著你。」紀遠堯柔聲說,雙手穩穩扶到我腰上。

  我實在很怕摔下去,可當他的手在我腰間收緊,傳來溫暖篤穩的力量時,不知為什麼我的心神就定住了,相信這雙手不會鬆開,相信自己可以把安全完全交託在這雙手上……我一咬牙,豁出身體重心,幾乎讓他托住我全部重量,終於一下子將木板搭對了位置!

  一片歡呼聲裡,我們第一個通過獨木橋,完成了任務,後面的人全都效仿我們才得以完成。

  所有人都在給我們鼓掌,程奕的掌聲最為響亮。

  輸給我們的另一組也在有風度地鼓掌,他們的組長是穆彥。

  我站在地面上,膝蓋仍在發軟,回頭看紀遠堯,發現他笑著的樣子十分溫文,額頭滲出細密汗珠,眼鏡的銀邊在陽光下閃著優雅光芒。

  晚上住的地方十分簡陋,就在訓練基地旁的兩層宿舍樓裡,硬木板床,沒有空調,12點前斷熱水,比大學軍訓時的待遇還要差。不過前次來住過,也習慣了,唯一的安慰是整齊乾淨。而且所有人不分等級都住一樣屋子,包括紀遠堯。

  想起他那公寓裡一塵不染的雪白地毯和柔軟得不可思議的黑色沙發,再看看這簡陋的木板床,我頓時有種惡劣的平衡感……不過也隱隱有點擔心,他那身體應該受得了吧。

  分配房間時,不知誰那麼有才,把我和孟綺分到一間。

  我很煩,但總不能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舉手說「老師,我不和她玩」吧。

  孟綺倒笑嘻嘻領了鑰匙跑過來,一進房間就累得倒在床上不起來,連聲抱怨皮膚被曬黑了。平時我會和她敷衍說笑,但現在,實在沒有這個心情。

  不知是方雲曉表述能力太好,還是我想像能力太豐富,M9屏風後的那一幕,想起來就好像是我自己親眼所見似的,連同他和她的表情,我幾乎都能想像……「乓」一聲,我將窗戶重重推開,發出很大聲響。

  孟綺驚了一下,扭頭問我在幹什麼。

  「通風。」我頭也沒回,逕自拿了衣服,進浴室沖涼。

  沖掉一身的汗,換上棉布睡裙,輕鬆了許多。

  出來看見孟綺靠在床頭一動不動出神,見了我,她立刻露出笑容,「美人出浴。」

  我笑笑,坐在窗前拿毛巾擦頭髮。

  她又無話找話地扯了幾句,見我一直不說話,也就沉默了。

  從工作的角度,我應該裝作什麼事也沒有,對她笑臉相迎。

  可我很想知道一件事,想知道那天在M9,當她挑逗穆彥的時候,是否已經知道了我對穆彥的心思——那時我並沒跟方雲曉和她說起,自己暗藏在心,以為誰都不知道,可後來才知她們一早都看出來了。那麼孟綺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是不是明知道我喜歡穆彥,還去引誘他——其實這根本已經不重要了,只是我像得了強迫症,總想知道答案。

  是因為對曾經的好友還心存期望?

  期望相信,她有不知情的理由?

  濕漉漉的頭髮絞在毛巾底下,絞在手心裡,越絞越緊。

  我主動打破沉默,「那天和方方去元素吃飯,還聊起你,好久沒一起去那兒吃飯了,那裡的菜好像不及以前味道好了。」

  孟綺沉默了下,輕聲問,「什麼時候?」

  我說,「就前兩天。」

  孟綺似乎鬆了口氣,笑道,「是嗎,我也好久沒去了,不知是不是換了廚師。」

  我的心沉下去。

  她在心虛什麼呢,如果是同事之間相約吃上一頓飯,無需這樣小心掩飾。以孟綺愛炫耀的性格,更應該主動說起,以顯示高層與她的關係融洽——可她顯然不想讓我知道最近才與程奕一起去過元素餐廳。

  「對了,還沒恭喜你陞遷。」孟綺走到我身後,像以前親近時一樣,捲著我的發梢玩。

  我轉身避開她的手,笑了笑,「談不上陞遷吧。」

  突然傳來敲門聲。

  孟綺去開了門,見是前台小蓓可憐兮兮地站在門口,探頭問,「對不起,我來問問……小安姐,可不可以和你換一下房間?」

  我詫異,「為什麼?」

  她說她一個人被安排到走廊盡頭那間,本來就害怕一個人住,剛才燈又壞了,只剩衛生間一盞燈,實在怕得不敢睡。晚上維修工又找不到,一路問過來都沒有人願意和她換房間。

  「行,我跟你換,我一個人住慣了。」

  小蓓感激不盡。

  其實不用對著孟綺,我倒是求之不得。

  不過換過去我就有一點點後悔了,那盡頭的房間真是冷森森的,窗外樹枝被風吹得嗖嗖響,衛生間裡一盞昏黃小燈,不但沒多少光亮,倒像鬼片裡的道具,更添陰森。

  我看了看頂上歪斜的燈,估計是接口鬆動,也許可以修好。

  找了把椅子踩上去,不夠高,只能再搭一張小凳。

  房間裡太黑,我又打開房門,藉著外面走廊的燈光照亮。

  剛摸索到燈泡,就聽門口有人一聲大叫,「喂,你做什麼!」

  我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栽下來,定神一看是程奕。

  「修燈泡啊,還能幹什麼。」我站穩腳,拍了拍手上的灰,「這燈壞了。」

  他大步走進來,「下來下來,這太危險了!」

  「危險什麼,我家燈泡壞了都是我修。」我沒理他,踮起腳繼續轉那燈泡。

  「漏電怎麼辦?」程奕嚷著,「還爬這麼高,喂,你到底下不下來,再不下來我動手了!」

  「你動手,你要來修嗎?」我低頭看他,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好像是……沒等我看清,突然腳下一輕,重心全失,暈頭轉向就被一雙手攔腰抱住!

  我很丟臉地尖叫了。

  程奕將我放在地上,「別叫別叫。」

  我狼狽地望向他,又望向他身後,那個站在門口的人。

  那個人冷冷開口,「怎麼回事?」

  程奕一怔回頭,「哦,她居然爬那麼高去修燈泡,完全沒有安全意識嘛。」

  「修理工呢?」那人走進來,站在我面前,似乎在昏暗光線裡打量我。

  「下班了。」我悶聲回答。

  「你拿著。」他把手上什麼東西交給程奕,二話不說站上椅子,仗著身高優勢,隨隨便便就夠到了燈泡。

  「哎哎,穆彥,你怎麼上去了,下來,下——」

  程奕話音未落,屋裡突然燈光大盛,死活不亮的燈泡就那麼一下子修好了。

  我們都愣住,一起仰頭,看著長手長腿的穆彥從椅子上躍下,好像未費吹灰之力。

  「厲害……」程奕一臉仰望地琢磨那燈泡,「怎麼搞好的?」

  「旋一下就好了嘛,你沒修過燈泡?」穆彥打量程奕。

  「我……」程奕撓頭。

  我實在忍不住問,「你們怎麼都跑來了?」

  「都來給你修燈泡的。」穆彥不冷不熱嗆了我一句,從程奕手裡拿過記錄板,看也沒看我一眼,板著臉就走出門去了。

  程奕笑了笑,「我們在查夜,行了,你休息吧。」

  他道了聲晚安,也走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每晚是要有主管兩人一組,逐個房間查夜的。

  燈光明晃晃照著,房間又靜又空,那把椅子還橫在面前。

  我嘆了口氣,在床邊坐下,一低頭發現身上竟還穿著碎花吊帶小睡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