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真不是泡溫泉的好時節,但既來之,則泡之。
這裡的溫泉別有野趣,是真正的天然地熱,不像很多有名的溫泉大多引入人工加熱。
臨近黃昏,小雨初歇,天邊一痕斜陽,映著青壁野蘿下的一眼熱泉,氤氳白霧伴著泉流汩汩湧出,蜿蜒匯入天然生成的彎月形池子裡,幾乎沒有斧鑿痕跡。池邊用竹子和乾草搭了幾座亭子,散放著幾把躺椅,一道竹編籬笆屏風擋在入口,上面爬滿青藤。
女孩子換衣服、挽頭髮總是拖沓,等我們終於裹著浴巾走到池邊,那幾個男人早已經愜意地泡在水裡,只露出肩膀以上,對穿過青石小徑而來的我們,一覽無餘。
小然和我交換了一個暗恨的眼神,都覺得虧大了。
在裡面換泳衣的時候,就這幾個男人誰的身材最夠看的焦點問題,我們仨已經嚴肅討論過,女人就是在美色和八卦面前,最能同仇敵愾,任何矛盾都能在這個大前提下放低。
孟綺和小然居然一致認為程奕最夠看,理由是那身銅色皮膚,入水一定有鯊魚皮般的性感彪悍。這讓我太意外了,原以為小然會比較欣賞穆彥那副媲美男模的身架子。但她色笑著說,有的男人屬於穿上衣服比不穿好看,有的屬於不穿比穿了好看,那兩位應該各是一類。
我以為我偶爾看看色情片,翻雜誌時仔細研究內衣男模廣告已經是比較好色了,原來連小然這麼個外表清純的姑娘,都已經是先色起來的那一群人,我太落後了。
孟綺一口咬定我是故意安排的泡溫泉,說明早有色心。
可是走到溫泉池邊,面對水霧裡幾個影影綽綽的人影,我發覺我原來有心無膽,根本不好意思抬眼,還沒泡進熱水裡,先就耳根發燙了。
孟綺大大方方解開浴巾,信手拋在躺椅上,屈起長腿稍稍活動了一下,才不慌不忙滑進水裡,那曼妙白腴的身材被黑色比基尼勾勒得令人噴血。小然色歸色,自己卻很保守,穿著小圓點連體泳衣,緊捂著浴巾,到了池邊做賊似的把浴巾一丟,飛快就鑽進了水裡,然後衝我嚷,「安安,怎麼不下來?」
我指了指池邊花叢後面的亭子,那裡有自取的水果和飲品,泡溫泉會很口渴,要隨時補充水分才好。石台上的葡萄是山裡的野葡萄,青翠小粒,乘在木桶裡的甜茅根水清香撲鼻。我一一倒好水,分好葡萄,找托盤端著杯碟,穿過花叢回到池邊,挨個送到每人手上。
紀遠堯微笑道謝,不待我俯下身,已主動伸手來接,水珠從他露出水面的胸膛滾落,成熟男性的肌膚緊實有致,水霧蒸騰起來,有些迷眼……我不由自主抬眼,見他難得摘下了眼鏡,露出清朗眉目,鬢髮有些濕漉漉的貼著,讓人又產生了那晚在餐廳裡的妖異錯覺。
康傑肉麻地恭維我,「這麼賢惠體貼,真是居家旅行必備之佳人!」
我搶回他的葡萄,讓他為貧嘴付出代價。
其他人毫不客氣地圍過來,把我托盤裡的水和葡萄一搶而空,只有孟綺柔柔靠在一塊石頭上,是程奕替她拿了送到手邊,穆彥則一臉不感興趣地閉目養神。我好人做到底,走過去把杯子俯身遞給他,他這才懶懶睜眼看了看杯裡,「什麼水?」
我沒好氣,「老鼠藥!」
他眉毛一揚,想要說什麼,卻突然頓住,一言不發把臉扭了過去。
我覺得有點不對,低頭一看,裹在身上的浴巾半滑下去,露出了桃紅色泳衣。
我下意識想要丟了杯子,裹緊浴巾就走,轉念一想,反正都要泡在水裡了,有什麼好矯情的。看他冷著個臉的樣子,我一時惡向膽邊生,索性就地放下托盤,甩了木屐和浴巾,滑進水裡,明目張膽從他旁邊游了過去。
小然笑嘻嘻對我耳語,「我修正觀點,有的人脫了衣服和穿著衣服一樣好看。」
我們一起轉頭看穆彥,雖然只有鎖骨以上露出水面……但是的確,我承認小然的觀點。
我們同時笑出聲來。
沒有人知道我們笑什麼。
兩個色女湊在一起,且在溫泉池裡,完全就有了肆無忌憚地理由和底氣。
穆彥像是沒有覺察,閉眼靠著石壁,一副無動於衷的冷淡樣子,嘴角卻抿得像在笑。
也不知他們之前在聊什麼話題,現在我們三個來了,池子裡突然變得很安靜。
第一次拋開楚楚衣冠,「赤誠」到這種程度的相對,實在讓人很不適應。
永遠擔負活躍氣氛重任的康傑又開始拿我開涮,「你們覺不覺得小安很像一個演員?」
「誰?」小然好奇地問。
「以前有部老片子,叫戲說乾隆還是什麼,裡面不是有個侍候皇帝的小丫鬟,你看她剛才端著托盤那模樣像不像?」
「春喜?」小然的記性簡直太好了。
「我要是春喜,誰是乾隆?」我皮笑肉不笑地問康傑,「誰又是那個小太監?」
康傑一下愣住,這池子裡除了徐青,沒有哪個他敢說是小太監的。
徐青反應超快,伸手一指康傑,「這還用說,當然是他!」
我們笑成一團,孟綺一邊笑一邊給程奕解釋什麼是戲說乾隆,什麼是春喜。程奕也不知聽沒聽懂,反正始終露著白亮的牙齒,笑得比誰都燦爛。他怕熱,離開水面坐在池畔石台上休息,跟孟綺一樣的大方,完全不介意一身勻稱健碩的肌肉被我們看去。
紀遠堯悠然說,「這不叫小丫鬟,這是服務精神,為他人服務是一種美德。」
被他這麼一本正經地說起來,我反而窘了窘。
程奕笑說,「看來我們失職了,美女應該是被服務的。」
紀遠堯看了他一眼,眯起眼角一笑,彷彿有點意味深長。
對面的孟綺低頭撩了撩劉海,掩飾過去一抹不自在的神色。
「我們企業文化裡提倡的創造價值,和服務精神也是相關的,服務就是在創造價值。」紀遠堯的話鋒說轉就轉,唇邊笑容不減,目光卻加深,「企業裡面所謂的精英,是一群太過看重自己的人,沒有服務心態就沒有對企業的忠誠。」
我們都怔住了,在這麼一個氛圍下,水汽氤氳,濕髮泳衣,突然聽他說起企業文化與服務精神……好像實在有點「冷」。
這話題太考驗人的應變能力,我和小然交換眼神,隨大家一齊噤聲。
詭異的片刻沉寂之後,穆彥懶洋洋出聲,「老大,泡個溫泉而已,用不用這麼上綱上線啊。」
紀遠堯只是笑。
也只有他敢這樣當面嗆聲,一句話裡的親疏,頓時顯出不一樣。
從溫泉裡泡了起來,我們就在遠眺溪谷的小平台上動手烤魚做晚餐。
康傑和徐青搬了許多冰鎮啤酒來,小然與孟綺都是烹飪高手,我只能給她們打打雜,遞遞調料。程奕起初從孟綺那裡討了一條魚試著烤,卻弄得火苗噌噌地竄,被我們立刻趕走,還心有不甘地在旁邊晃來晃去,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我索性把打雜的光榮任務交給他,讓他幫著小然和孟綺,我趁機遠離了煙燻火燎,到一邊去洗水果。
正就著泉水洗山葡萄,穆彥過來了。
我以為他要洗手,側身讓他,沒想到他一言不發地幫我洗起葡萄來。
泉水用竹管從山壁引出來,水流只有細細的一股,他不耐煩地去撥弄那竹管,我還沒來得及提醒他接口處塞住的竹葉不要扯,他就已經扯了!
突然噴濺出來的冰涼泉水澆了我們一臉一身。
「天吶,快點堵住!」
我手忙腳亂去塞那接口,他卻擋開我,自己用手掩住出水口,顧不上被水濺濕,理直氣壯地說我,「找東西來塞啊,傻著幹什麼!」
我低頭到處找那卷被他扯掉的竹葉,好不容易找來,堵上了出水口,再看穆彥那樣子已經狼狽不堪,質地考究的菸灰色細麻襯衣完全貼在了身上,頭髮也濕了,水流從髮梢滾落臉頰,連睫毛上都是水珠子。
我想怪他添亂的,可看著他繃起冷臉的狼狽相,和睫毛上閃閃的水珠,忽然間有些說不出話來,低頭再看看自己同樣弄得一塌糊塗的小背心裙,忍不住笑起來。
他鬱悶地抹了抹臉,自己也笑了。
當我們一起濕漉漉地走回去時,以程奕為首的幸災樂禍人士,全都狂笑。
康傑偏在那明知故問地嚷,「你們這是幹了什麼呀,幹了什麼呀?」
紀遠堯笑著叫我們趕緊回房間換身衣服,免得感冒。
穆彥一臉不爽,說懶得換,夏天很快就晾乾了。
程奕非常認真地問了句:「你是要秀性感嗎?」
眾人笑得絲毫不給穆彥面子。
趁他們還沒打趣到我之前,我溜上回房間的小路,耳聽著身後不停歇的笑聲,就見穆彥噌的從後面超過我,大步流星往前走,背影看著很有一種落荒而逃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