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方方聊起孟綺,不約而同想到她以後的去向,這個打擊來得太突然,她毫無準備,狠狠一個跟頭栽下去,以後要怎麼辦,再從哪裡站起來……想著這些,心裡不是滋味。
針鋒相對了這麼久,一夜之間,這個人就被公司抹去,抹得不留痕跡。
我難以理解,孟綺怎會犯這麼低級的錯,又有什麼理由不擇手段攻擊穆彥。
方方堅信她是受了程奕的利用,現在被程奕當棄子甩開。
真是這樣嗎?
我站得離他們那麼近,卻一直看得雲山霧罩,慢慢發覺,一系列起伏轉折的背後,程奕才是最關鍵的環節——他究竟在紀遠堯與邱景國這場殺人不見血的爭鬥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又在穆彥,在孟綺身後演出了什麼戲份?
無法深想,越想越心涼。
也不用深想,我知道,攤牌的時候就要到了。
到底朋友一場,方方惦記著孟綺,終於說,「打個電話給她吧。」
不知道這個時候她會不會樂意聽到我的問候。
方方想了想,自己撥了孟綺的號碼。
電話接通之後,方方表情詫異,把手機遞到我耳邊——裡面傳來很High的音樂聲,男男女女的尖笑聲震耳掀天。
孟綺大著嗓子邊說邊笑,明顯已經喝高了,在那環境裡,根本聽不清我們在說什麼。
方方尷尬無語,沒說幾句,那邊匆匆就掛了。
「好像用不著我們操心,她也不愁再找份工作。」方方嘆口氣,「這方面,我挺佩服她的。」
我不知說什麼好,倒覺得,寧可聽見孟綺在哭,也比聽到剛才電話裡的笑聲更好。
她笑得那麼張揚,張揚得近乎空洞。
「明知道周圍人都不喜歡自己,還是活得漂漂亮亮,我行我素,這一點她比我們都強。」方方感慨,「她是自私,但誰又不自私呢?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別人怎麼評價完全不管。做到她這種程度,也是人才,這個社會可能更喜歡這樣的人。」
「她捨得付出代價。」我並不贊同方方的最後一句話,卻也不想反駁。
想起那天晚上,在會所露台,孟綺的茫然表情,不知道那樣的代價對她來說,是不是真的值得,但願她擁有外表所示的堅強。這次苦頭吃足,對她應該會是一個新的起點,要說有多同情,也談不上……只希望她能過得好吧。
今天疲乏又低落,早早躺在床上卻睡不著。
腦子裡滿是不同的面孔、奇奇怪怪的對話和景象,像在快鏡頭放映電影……神智有些迷糊,我閉著眼睛,放任思緒漂浮……穆彥明天要回來了,這個時候是在收拾行裝吧;紀遠堯又在哪裡呢,是一個人在酒店看書,還是拜訪朋友,把酒言歡。
兩個人的身影,在腦海中交剪而過,淡淡筆觸勾勒出的影廓,一晃就不見了。
半夢半醒的意識裡,掠過機場那個告別的擁抱。
那一刻,為什麼我會僵硬不安,身體本能的退縮。
距離明明近了,卻像與那個人更加疏遠。
凌晨兩點過,方方和我,被電話吵了起來。
來電是孟綺的號碼,接起來卻是個男人的聲音,說孟綺爛醉如泥,一個人在他的酒吧裡喝到打烊還不肯走,現在神志不清,也不知家住哪裡。
酒吧老闆無奈找出她包裡的手機,照著通話記錄裡最後一個聯繫號碼撥過來,找到了方方。
冬天深夜裡,我們打車趕過去,把醉得半死的孟綺半拖半扛地弄了回來。
將她塞到沙發上,拿毯子蓋上時,她吐了,幾乎吐到方方身上。
我們手忙腳亂扶她到衛生間,她吐了好幾次,狼狽不堪地滑坐在地,貼著冬天冰冷的瓷磚地面,長髮散亂,滿身酒氣。我扶起她,讓她靠在我身上,怕她摔倒……方方弄來熱毛巾,幫她擦乾淨臉,折騰到天快亮的時候,孟綺差不多緩過來,披頭散髮躺在沙發上,臉色青白,憔悴不堪。
她望著我們,有氣無力地說謝謝。
我問她要不要進臥室再睡一會兒,她搖搖頭,很拘謹的樣子,問有沒有熱水喝。
方方進廚房去給她弄解酒的檸檬茶。
看著她木然發怔地坐著,我也沉默,這個時候什麼都不說最好。
威震天警惕地跳到餐桌上,沖霸佔了它領地的孟綺不滿地豎起尾巴。
孟綺轉頭看它,宿醉後嗓音嘶啞,「小威,你也討厭我?」
我把貓抱下來,安撫地撓了撓它脖子,「這貓小心眼,呆頭呆腦的。」
孟綺笑笑,頭髮凌亂垂在臉側,「看來我被它列為不受歡迎的人了。」
「怎麼會。」我笑道,「這裡從來沒有不歡迎你。」
「安瀾……」孟綺抬眼,認真地看著我,「你從來沒討厭過我嗎?」
我頓住撫摸小威的手,想了想,不想掩飾,「討厭過。」
她露出釋然表情,「謝謝你說真話。」
我看著她的臉,留意到宿醉之後眼睛下面的淤青和浮腫,看上去已經不是最初認識的時候,那個青春飛揚,美得肆無忌憚的孟綺。我緩聲問,「你對穆彥做的事,自己不後悔嗎?」
孟綺臉色變了變,沒有回答。
我不想指責她,指責也沒有意義,只是為穆彥感到不值與不平,「他也沒有虧待過你,一手把我們帶出來,現在你回過頭害他……孟綺,你怎麼想的?」
提起穆彥的名字,孟綺目光微變,顯出尖銳,聽到我這樣問,她反倒笑了,「好像個個都覺得我不識好歹,對大好人恩將仇報了?你也認為我該感恩戴德,假裝不知道穆彥有多瞧不起我?」
剛才還是平靜的,提起穆彥,孟綺開始有些偏激。
我不想和她爭辯,只回答,「如果非要把人往壞處想,難免覺得誰都對不起你。」
「你當然有資格說這種話。」孟綺嘲諷地笑。
方方調好三杯熱騰騰的檸檬茶端出來,並沒察覺我和孟綺之間的僵硬。
捧了散發著檸檬清香的玻璃杯在手裡,一時誰都無話,只是低頭喝茶。
「在聊什麼呢?」方方好奇地問,「聽見你們說什麼好人壞人?」
「是啊,在討論一個人。」孟綺看著我,不掩譏誚,「安瀾心目中的大好人。」
「我沒說過。」
「誰?」方方問。
「穆彥。」孟綺故意將這名字說得很清晰,「你不認為他是個大好人嗎?」
「那你告訴我,他有多壞?」我被她激得笑了,放下茶杯,反詰地問。
孟綺盯著我,笑了笑,「你想知道,我就講個八卦,信不信由你。」
我點點頭,「好,你說我聽。」
孟綺抿了抿嘴角,「市場部的馮海峰,還記得吧?」
我笑笑,怎麼能不記得。
「馮海峰去了正信之後,所有人都說他不地道。」孟綺哂然搖頭,「可是,說出來都沒人肯信,當初老馮走的時候,滿以為公司會讓他再回去,以為過了那個風頭,穆彥會把市場部再招回來。」
方方脫口而出,「怎麼可能,他做夢呢!」
孟綺冷笑,「老馮沒做白日夢,只是太相信人,被他的好上司騙得死心塌地。」
方方打斷,「你和那個馮什麼,關係很好?」
「談不上。」孟綺頓了下,淡淡一笑,「男人嘛。」
一個八面玲瓏的美女,只要她願意,男人總樂於為她幫幫小忙,獻獻慇勤,關係總不會太壞。
「當時BR的事情瞞不住了,穆彥為了保自己,暗地已經決定放棄市場部,卻跟老馮許諾,讓他暫時先離開公司,等事情過去,再招他們回來。」孟綺的目光投向我,「你知道的,老馮清楚不少底細,逼急了他說不定鬧得不好收拾。」
回想馮海峰離開公司那天,茫然無措卻平靜接受的樣子,我想找出可反駁的地方,卻不得不接受腦子裡自動冒出的念頭——難怪馮海峰走時,沒為自己做半句辯解,之後卻做出那麼絕的事。
如果真是這樣,就算馮海峰有委屈,但他信穆彥,接受穆彥的安排。最後穆彥的承諾落空,市場部裁了就裁了,人走了再沒有回來的位置。等他弄明白,BR的麻煩已經過去了,後果都由他和市場部承擔,再說什麼也沒人聽了。
方方以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孟綺,又看看我。
孟綺的目光與膚色一樣黯淡,「如果不是穆彥兩面三刀,老馮不一定會到正信去……老馮想不到他是那樣的人,誰又想得到呢。」
方方愣愣地問,「可你怎麼知道,那馮什麼,說的就是真話?」
孟綺無所謂地笑笑,「我說了,只是八卦,是我背後道人是非,愛信不信。最好把這話拿去告訴穆彥,就告訴他是孟綺說的,讓他自己闢謠吧。」
我沉默。
她們的目光都落在我臉上,神色各異,像要等我說些什麼。
而我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說不出,只想再知道一件事——
「這些,都和程奕無關?」我望著孟綺的眼睛。
她的眼神似乎被這問題刺得一縮,緘默了很久,姿態僵硬地看我,「你覺得,和他有關?」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孟綺的表情,讓我相信,這是實話。
「調查BR的時候,他給過我暗示,也算是拉攏……我想方設法撬開老馮的嘴,搞清楚了怎麼回事,但我沒告訴程奕。」孟綺古怪地笑了笑,「我知道穆彥有偏見,瞧不起我,但那時還相信只要努力,拿得出業績,他總會改觀……後來才算看清楚,要麼我離開公司,要麼換一個老大,跟在他手下,我已經被定義為不可信任的人,好機會永遠不會給我。」
提起穆彥,孟綺眼裡切切的,也不知是不是憎惡,不知道她對穆彥是真有心思還是只想找個靠山,或者兼而有之。孟綺是聰明的,懂得捷徑之便,也深知男人的軟肋。
可在穆彥這裡,她撞上一壁牆,屢屢碰壁。
那堵牆已經撞上去,穿不過,也退不回。
正在最尷尬的時候,來了程奕——像是專門給她的一個轉機,這一位職務更高,來頭更大,甚至對她更有興趣……我瞭解孟綺的轉變,這麼做無可厚非,誰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
孟綺還是選擇站到了穆彥的對立面,藉著程奕的高枝往上爬,繞開穆彥這個絆腳石,甚至以後也將踩過他頭上。有了程奕撐腰,只要穆彥失勢,康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擋在她面前的石頭就全都搬開了。有機會要上位,沒機會就製造機會上位。
這是孟綺的如意算盤。
她很倔強,始終沒說自己被利用,也不提程奕有沒有暗示或授意。
恐怕連她自己也至今沒搞清楚,程奕到底想做什麼,到底做了什麼。
就這麼聰明反被聰明誤,成了糊塗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