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終結遊戲·終結遊戲

  正如眼前發生的一樣,駕駛艙裡那位老人最後幫了大忙。他被克勞利推下飛橋時摔折了鎖骨,更棒的是,這人本身十分有錢有勢,完全不介意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老人一心希望大家意識到他非凡的影響,要求在場所有人,無論在做什麼的都必須給予他絶對的關注與關懷。

  他痛苦號叫,慷慨激昂地陳述那個瘋子如何野蠻襲擊他,偷走他的船。他還揚言要起訴公園管理部門,中途停頓了一下指著我說:「全靠那位勇敢又了不起的人!」這形容當真恰到好處,大家紛紛向我投來讚賞的目光。不過大家沒看太久,因為老人要說的遠不止這些。他嚷著要求注射嗎啡,要求直升機接送,責令管理員立刻保護好他的漁船,打電話叫律師,還含糊地威脅要立法,甚至要叫他的私人朋友州長過來。真是夠煩人的,不過成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這道景觀如此完美,以至於沒人發現他的女伴正裹著毛巾站在一旁,除了上半身的比基尼胸罩,幾乎渾身赤裸。

  同樣,也沒人發現那位勇敢又了不起的男人——親切神勇的德克斯特牽著兩個任性的孩子,離開了騷亂,回到相對平靜理智的基韋斯特島。

  抵達酒店的時候,工作人員通知我們,奉警方命令,套房依舊處於封鎖狀態。我理應料到這點。我自己就曾封鎖過不少犯罪現場。然而就在我累得快躺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時,接待員再次向我保證他們已將我們移至更好的套房,一間能夠切實欣賞到海景的套房。像要證實一切終已好轉,所有麻煩與混亂最後都會變得有意義一樣,接待員通知我們,經理對我們的不快遭遇深表道歉,他已退還所有房款,扔掉我們的帳單,希望我們願意接受酒店今晚贈送的免費晚餐,包含酒水飲料。這並不表示酒店或酒店工作人員與管理人員願以任何方式為此次不幸意外負責,而是經理確信我們會同意並享受餘下時間,只要我在一張小紙條上籤字,聲明酒店對此次事件並無任何責任。

  我忽然感到身心俱疲,然而莫名其妙的幸福感也隨之湧上心頭。一個朦朧的念頭隱約浮現在我腦中,告訴我最糟的日子都已結束,現在一切真的都會慢慢好起來。這次我經歷太多,大多時候都在遭遇慘敗,但我依然完好地坐在這裡。儘管表現糟糕,行為依舊邪惡得無可挑剔,可我得到了免費晚餐,還可以在豪華套房裡享受免費假期。生活當真頑皮、可怕、不公平,而且就該如此。

  於是我向接待員報以最燦爛的微笑,說:「給孩子們一人一份香蕉聖代,為我妻子準備一瓶梅鹿輒,這事兒就成交了。」

  麗塔一早便在升級後的新套房裡等我們回來。新屋子著實能夠欣賞到美妙的海灣景色。想起幾小時前在碼頭目送雙體船離去時看到的景緻,欣賞這種明信片般的海景讓我覺得輕鬆許多。麗塔想必已在陽台欣賞過一陣美景——甚至更久,因為她開了小冰箱,為自己調了一杯自由古巴雞尾酒。我們進屋時,她「騰」地站起來,匆忙走到我們身旁,如同顫抖的化身一般整個人抖個不停。

  「德克斯特,天啊,你去哪兒了?」不等我開口,她繼續說道,「我們拿下房子了!噢,我的天,我依然不敢——你們都不在!就是那棟,你提過的那個,142號,離原來的家只有1.5英里!還有泳池,我的天,就是——還有一位竟標人,然而不等——他們就退出了。是我們的了,德克斯特!我們有新房子了!一棟極好的大房子!」她吸著鼻子哽咽起來,又說了一遍:「噢,天啊!」

  「太棒了!」我說,雖然心裡並不確信是否真是如此。但我儘可能說得信心十足,畢竟她在哭。

  「我只是不敢相信,」她又開始抽泣,「竟有這樣的好事兒,我幫我們拿到貸款——阿斯特,你曬傷了?」

  「不嚴重。」她說,但事實上那比曬傷嚴重多了。她的側臉吃了克勞利一拳,全紅了。我確信那裡不久就會變紫,但我也確信我們能糊弄住麗塔的疑問。

  「噢,瞧瞧這可憐的小臉,」說著,麗塔伸手撫上阿斯特的臉頰,「都腫了,你簡直不能——德克斯特,究竟出了什麼事兒?」

  「噢,」我說,「我們去劃了一會兒船。」

  「可是——你說你們要去餵鯊魚?」她問。

  我看了眼科迪與阿斯特。阿斯特也看了我一眼,抿嘴竊笑。「鯊魚也餵了。」我說。

  當晚贈送的晚餐美味至極,我發現免費餐點味道總是略勝一籌。連續兩天被基韋斯特島貪婪洗劫錢包後,這頓飯可謂物超所值。

  前菜上來3分鐘後,我妹妹德博拉·摩根警長像陣4級颶風一樣突然出現在酒店餐廳,令這頓晚餐的美味更上一層。她走得太快,我們還沒反應過來,她已坐到桌旁。我敢肯定自己剛才肯定聽到了音爆[註]。

  [註]音爆:突破音速時發出的聲響。

  「德克斯特,你他媽——你,呃,到底在做什麼?」她愧疚地瞥了一眼科迪與阿斯特。

  「嗨!警長姑姑。」阿斯特的崇拜之情溢於言表。自從知道黛比配槍並能指揮一大群男人後,阿斯特便對她神往不已。

  黛比也對此瞭然,她朝阿斯特微笑道:「嗨,寶貝兒。你怎麼樣?」

  「棒極了!」阿斯特激動地說,「有史以來最棒的一次假期。」

  德博拉挑起一條眉毛,感到些許意外,但嘴上只是回道:「嗯,很好。」

  「什麼風把你吹來基韋斯特了,老妹?」我問。

  她皺眉看向我。「大家都說胡德跟著你來了這邊,然後他就——死在你的房間裡,看在克里斯的分兒上,」黛比說,「我是指,耶穌基督。」[註]

  [註]「克里斯」和「耶穌基督」在英文中都可以用「Chris」一詞來表示。

  「確實,」我冷靜回道,「多克斯警長也在。」

  德博拉下巴緊繃,明顯在咬牙。我不禁懷疑我們倆小時候遇到過什麼,不然幹嗎都這麼愛咬牙。「好吧,」她說,「你最好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兒。」

  我看了一眼餐桌旁的家人。儘管我非常願意與我的妹妹分享我的悲慘遭遇,但有些細節實在不適合所有人聽——我是說不適合麗塔聽。「陪我去大廳坐坐吧,老妹。」我對她說。

  黛比隨我來到大廳,一同坐進鬆軟的皮沙發,然後聽我道出了一切。與人傾訴的感覺驚人地愉快,她聽講完後的反應更令我心情舒暢。

  「你確定他死了?」她問。

  「德博拉,看在上帝的分兒上,」我說,「我親眼看見他被巨鯊撕成兩半兒。他死了,被消化沒了。」

  她點點頭。「好吧,」她說,「我們成功了。」

  聽她說「我們」的感覺真好,雖然有些糟心的細節不能深究。畢竟「我,德克斯特」,本身就是「我們」。「胡德的事你怎麼看?」我問。

  「那渾蛋罪有應得。」她說。真令我驚訝,她居然會贊同同事橫死。或許她也注意到胡德惡臭的嘴巴,現在總算可以徹底擺脫了。但我同時也意識到,胡德對德博拉的短暫攻擊,或許真會對她的職業生涯造成危害。

  「你在警局還順利嗎?」我問。

  她聳聳肩,完好的那隻手下意識摸了摸胳膊上的石膏。「我抓到的精神病還在監獄裡呢,科瓦斯基,」她說,「一旦重新接手案子,我就能證明自己。人就是他殺的。胡德改變不了事實,何況他現在死了。」

  「但基韋斯特警方不是依然認為我殺了胡德嗎?」我問。

  她搖搖頭。「我和……呃,布蘭頓警探談過,」她說,我點點頭,「那個人在德賴托圖格斯群島碼頭丟下一個背包,裡面裝了一根棒球棍和別的東西。」

  「什麼東西?」我真心想知道他有沒有想出什麼新點子。

  德博拉一臉怒容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媽的,」她說,「膠帶、曬衣繩、魚鈎、木工鋸子之類的。」眼下她的怒氣很明顯了,「關鍵是棒球棍,上面有血、軟組織與毛髮,他們認為很可能與胡德的匹配。」她聳聳肩,接著莫名其妙地捶了我胳膊一拳。

  「啊。」我叫了一聲,想起魚鈎——和一些非常有趣的可能……「這下就與你無關了。」德博拉說。

  我揉揉胳膊。「所以他們打算放棄了?我是說,不會找我的麻煩了?」

  德博拉冷哼一聲。「事實上,他們巴不得你趕緊走,別去找他們的麻煩,指控他們把你的孩子交給一個綁架犯,而且就在他們警局大門口。媽的,一群白痴。」

  「噢。」太奇怪了,我甚至都沒想到,「所以說他們很高興有克勞利這麼一個人,哪怕他已經死了?」

  「沒錯,」德博拉說,「布蘭頓可能不太喜歡,但她瞭解自己的職責。她找到一名酒店女服務員,對方聲稱見過符合該描述的人。30來歲,矮壯身材,短鬍子。」

  「是他沒錯。」我說。

  「是啊。這傢伙領著喝醉酒的朋友在你住的那層走出電梯。女服務員說他朋友看起來似乎喝太多了——像喝死了似的——臉上還罩著海賊帽,就和他們在你房間裡看見的一樣。」

  「是套房。」我反射性糾正道。

  她沒理我,搖搖頭。「女服務員不想做證。她來自委內瑞拉,害怕因此失去綠卡。但她描述得很詳細。還有兩個廚師也看見他們從裝貨碼頭那邊進來。負責早餐的服務員也證實你一直與家人待在餐廳,所以……」

  我想了想,看著心頭的小火花逐漸化作微光。我不認為克勞利會如此草率,但我猜胡德的出現肯定嚇了他一跳,於是臨時起了殺意。我腦中迅速閃過跟在我身後的兩人互相絆倒對方的情景,畫面感十足,同時也促成了胡德警探被人暴擊的滑稽死亡。或許克勞利當時慌神兒了,或許他一直在走大運,因此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真相無從得知,也無關緊要。總之他僥倖成功了。沒人看見他殺死胡德,也沒人在他搬屍去我房間時出手阻止。不過,當然,人們只會看見他們想看見的,要是有人都注意到了,那才叫人驚訝。

  真正的奇蹟是,穿過漫長黑暗的隧道,我居然真的見到生的曙光。我試著鬆口氣,看向我妹妹。她也看向我。「所以說我終於在基韋斯特島甩掉麻煩了?」我問。

  她點點頭。「還有更好的事兒,」她告訴我,「見鬼的多克斯這次真拉床上了。」

  「希望是他自己的床。」我說。

  「他該去行政部門,而不是跑案子,」她說,「另外,他來基韋斯特島超出了自身的權限範圍。況且,」她抬起完好的手,沒裹石膏的那只,面色難看地說道,「基韋斯特警方已經正式投訴了。多克斯脅迫他們拘留你,恐嚇證人,還……」她停下來,望向遠方。「他曾是一名非常好的警察。」黛比嘆了口氣。看見她這樣我很難過。她為多克斯感到抱歉,可多克斯卻曾花費大量時間精力害得我悽慘無比。

  但眼下畢竟還有更重要的事兒要關心。「德博拉,」我問,「多克斯怎樣了?」

  她看著我,表情令人捉摸不透。「無薪停職,接受職業法規部門調查。」她說。

  我忍不住脫口說道:「實在太棒了!」

  「確實。」德博拉略顯苦澀地說。她沉默片刻,隨後搖搖頭甩去了雜念。「真他媽的。」她說。

  「回家之後呢?」我問,「我依然需要接受調查嗎?」

  德博拉聳聳肩。「官方上是,」她說,「但拉雷多已經接手了案子,他可不是白痴。用不了幾天你就會重回崗位。」她看著我,神情嚴肅,顯然是有心事,但不管是什麼,都不會對我說。她就這麼看著我,半晌才轉頭望向前門。「只要,」她說,「有……」她猶豫了,清清嗓子,才繼續說往下講。「有一絲證據,你……你回家後就自由了。」一個身穿格子短褲的胖男人走進大廳,身後跟了兩名金髮女孩兒。德博拉似乎對他們頗感興趣。

  「什麼證據,黛比?」我問。

  她聳聳肩,一直注視著胖男人。「啊,我不知道,」她說,「或許是證明胡德受賄的證據。你懂的。這樣我們就會知道他其實並不清白,算不上一位好警察。也許那就是他想抓你的原因。」

  胖男人領著同伴消失在走廊,德博拉低頭看向自己打著石膏的手臂。「要是我們找到了類似的證據,」她說,「而且將你的名字排除在『德賴托圖格斯群島案』之外,誰知道呢……」最後,她抬頭看向我,淺淺的笑看起來十分奇怪。「我們就能脫身了。」

  或許世上真存在某個親切寵溺的黑暗之神,時刻注視著所有真正邪惡之刃。因為我們確實脫身了——至少目前來看如此。德賴托圖格斯群島的事兒在媒體上引發了一陣小小的騷亂。部分新聞提到一位無名英雄挽救了老人的性命,但沒人知道英雄的名字。目擊者的描述十分含糊,甚至有可能是6位不同的陌生人。太糟了,那老人竟然真的很有地位。他擁有數家電視台,還認識不少州議員。

  至於襲擊老人的惡徒,媒體也給出幾種不同的混亂解釋。那位丟掉比基尼的女士詳細描述了克勞利的長相,與基韋斯特警方發現的相符。顯然這名窮凶極惡的歹徒在殺害邁阿密警察後,試圖偷船潛逃,很可能是想逃往古巴。大家不清楚他是去了哈瓦那還是別的什麼地方,總之他不見了。官方宣佈此人失蹤,備案通緝,在一系列名單上登記了他的名字。不過沒人真正懷念這個下落不明的傢伙。如今世道艱難,財政預算縮減,根本沒有閒錢與精力去找他。他消失了,無人在意。「德賴托圖格斯群島事件」很快被民眾拋到腦後,取而代之的是三具無頭裸屍,其中一位中年男子還曾是一名童星。

  我們真的擺脫了過去的煩惱。現在,我只需一個小小的奇蹟,證明胡德毫無可信度,同事們便會帶著燦爛的微笑,張開雙臂歡迎我重回崗位。生活總愛上演這種神奇又無聊的老套戲碼。到家後第二天,德博拉打電話通知我法醫小隊明天上午會去胡德家調查。現在我們只需盼著轉機出現。

  轉機會出現的,很可能會。他們肯定會找到什麼,到時整起案子將化作一縷臭煙,消散殆盡。德克斯特也將從潛入辦公室的卑鄙兇犯,變成一位活生生的殉道者,一位蒙受污名的冤案受害者。

  可這種事可能會發生嗎?

  噢,當然,相當可能。事實上,事情發展大概會類似這樣:相較於懷疑我,他們更懷疑胡德警探本身,懷疑他是否有資格身穿警服。有了這樣的想法,相關部門無疑會希望儘快了結此事,而不是拿他們引以為傲的名聲冒如此巨大的風險。

  事實上,明天很可能會變成這樣:法醫小隊走進胡德居住的髒臭小屋,厭惡地環顧四周,驚訝地看著地上成堆的垃圾、污穢的餐具與骯髒廢棄的衣服,驚異於人類竟然可以這樣生活。屋裡肯定噁心得要死——我幾乎想像得到那會是一幅怎樣的畫面。

  同事們的嫌惡會慢慢轉變為震驚。等他們在胡德的電腦硬盤裡發現兒童色情片後,震驚將徹底變為譴責——我是說,他們可能找到那種東西,附帶的還有一系列寫給卡米拉·菲格的情書,以及她的答覆:「我不想看見你,你有戀童癖。」不管怎麼說,他的嘴實在太臭了。調查員應該很容易得出以下結論:胡德因愛生恨,決定殺人滅口。為掩飾罪過,他栽臓給可憐的德克斯特——尤其在他發現卡米拉拍了那麼多我的照片之後。這些假想事實或許能揭露他為什麼一直看我不順眼。

  從某一點來看,這堪稱一趟深入胡德不容爭辯的罪證與恥辱的非凡旅行。想必會有人停下來,說:「你想得是不是太過完美了?難道真有那麼多證據指向胡德警探,一個無法為自己辯護的人?為什麼,簡直像有人潛入這蠢貨的家,捏造了那些證據似的,不是嗎?」

  然而那將只是一次短暫的停留,並最終以不贊成的搖頭收尾。他們不得不相信那些證據,因為事實擺在眼前。而且有人栽臓什麼的實在難以啟齒。畢竟誰可能做這種事兒?更進一步說,誰有能力幹這種事兒?或許真的有一個人擁有這等驚人天賦,個性狡猾,道德淪喪,在胡德死後給他營造了一個完整的假象。可真有人如此瞭解這起案子,能夠捏造出適合的證據嗎?真有人如此瞭解警方調查過程,能夠令一切看起來無懈可擊嗎?誰?

  誰能像暗影一樣潛入夜色,不留痕跡地滑進胡德家製造偽證?再進一步,誰能擁有此等電腦技能,用閃存檔帶去全部證據——例如——用強而有力的方式將東西放進胡德的小電腦?最要緊的是,誰能不僅把所有這些事做好,還能做得如此聰明、新穎,並且充滿幽默感?

  真有人能如此擅長這些與眾不同的黑暗事宜嗎?更重要的是,真有人壞到去做這種事兒嗎?總之,真有人這樣出色嗎?

  有的。

  可能有。

  不過只有一個。

  《嗜血法醫/夢魘殺魔/雙面法醫/Dexter》第四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