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是極普通的一句話,只要不是離群隱居的人,都曾說過。可是,說這句話的人,可曾想過,說再見,真的能再見嗎?說再見,只不過是分開時的習慣語,大有可能的是,從此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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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貨物裝運的方法,發明了沒有多久,但卻已風行世界。這種貨物裝運方法,稱為貨櫃運輸──用一定大小的櫃子來裝載貨物,使得本來形狀不同、大小不一的各類貨物,變得大小劃一,自然在裝載方面,就更容易利用空間,自然也節省了運載的成本。
貨櫃在裝滿了貨物之後,通常並不能立即放在船上,而要在放置貨櫃的碼頭上,儲放一個時期,長短不一,視船期疏密而定。
貨櫃自然都有鎖,而且,堆放貨櫃的場地,也都有人日夜看守巡邏,但一樣是竊賊的目標(銀行防守何嘗不嚴,一樣有搶銀行的),而且,是很好的目標。因為貨櫃中的貨物少了,只要掩飾得好,不會立即被發覺,都要等運到了目的地,才會被人發現,再來調查,少則十天八天,多則三兩個月,更多的情形,是查無可查,這對於小偷來說,就十分有利,贓物也容易脫手。
所以,就有了一批專打貨櫃主意的竊賊。
他是其中之一。
他和他的同行作風不同,他的同行,大都在月黑風高之夜出動,可是他卻常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事。
儲放貨櫃的場地極大,日間哄哄鬧鬧,人來人往,誰也不知道誰的真正身份,行事反倒沒有人來干涉,不比夜闌人靜,巡邏的就極容易發現有人在偷偷行事。
他從來也沒有失過手,那也由於他行事小心,不太貪,在弄開貨櫃之後,不會偷取太多,至多放滿他那輛小汽車。而他開鎖的本事又極好,所以更有神不知鬼不覺之妙。
(他曾考慮轉行去當鎖匠,但經過一番了解,他發現鎖匠這行業已趨沒落,不如偷竊這一行,正方興未艾。)
那天上午,他又駕著車,來到了他「工作」的地點,才一下車,迎面來了一個人,和他一打照面,兩個人都愣了一愣,指著對方。
那是他多年不見的一個朋友,幾年前,曾在同一家工廠中工作過,兩人很熱烈地交談著,約莫幾分鐘,約定了中午時分在附近的一家餐室中見面。
「再見!」「再見!」他們在分手的時候,互相揮著手,大聲叫著,他十分興奮,走開去的時候,自然而然跳躍了幾下。
十五分鐘之後,他已經選定了目標。憑著他的經驗,他多半可以猜到貨櫃的貨物種類,他自然會選擇較名貴的下手。
他揀的這個目標,他估計是中藥材,只要能弄兩箱出來,脫手又容易,又可以賣得好價錢,他高興地搓了搓手,決定中午的約會,由他來請客──那朋友的境遇好像不是很好,朋友就應該互相幫忙!
他甚至不必偷偷摸摸去開鎖,一來,附近沒有人,二來,他穿著碼頭工作人員的服裝,三來,就算有人看到了,也不會相信在光天化日之下,會有人那麼大膽!
他隨身攜帶著各種工具,包括可以剪斷手指粗細的鐵枝的利剪在內。這時,他就先剪斷了兩根鐵枝,再打開了鎖,弄開了貨櫃的門,極快地閃身進去。
經驗告訴他,只要閃身進了貨櫃,他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一半。
接下來,在貨櫃中的活動,更不容易被人察覺,有一次,他閃進了一個貨櫃,發現全是電子零件時,他甚至引吭高歌!
他拉上了門,眼前變得一片漆黑,剛才他閃身進來時動作極快,只看到貨櫃中堆滿了紙盒,可以存身的空間不是很多,所以當他關上門的時候,他的背部,就緊靠在紙盒上。
他略定了定神,才慢慢轉回身,取出了小電筒,照了一照,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是中藥,他看到的是「三十公斤裝,一級枸杞子」等字樣,他估計,只要弄一箱下來,就可以夠好幾天的開銷了!
他高興地吹了一下口哨,可是就在那一霎間,他呆住了──他聽到,在貨櫃裡面,緊接著他那下口哨聲,也響起了「噓」地一下響!
貨櫃裡除了他之外,另外有人!那人在貨櫃的另一頭!那會是什麼人?他一下子不知如何才好,當然他可以立刻退出去,但他又立即想到,自己雖然在偷東西,躲在貨櫃中的那人,多半也不會在從事什麼光明正大的工作,又何必怕他?
一想到這一點,他膽子大了起來,又輕輕咳嗽了一下,立即又聽到了咳嗽聲回傳過來,他身子向前靠了靠,壓低了聲音,問:「你是誰?」
他一面說,一面用電筒向前照,希望可以照見對方,可是密密堆著的紙箱,使他全然無法看到貨櫃的另一頭。
不過,對方的聲音傳入耳中,倒是十分清晰:「你又是什麼人?」
那令他愣了一愣,他總不能說自己是個小偷,在那一霎間,他想起不知是電視、電台還是報紙上得來的新聞:有人躲在貨櫃箱,從一處到另一處。他立即回答:「我是偷渡客!」
他隨口胡說,可是那一個人的反應,卻十分熱烈:「你也是偷渡客?我也是!真好,要好幾天悶在貨櫃裡,你……可以和我作伴!」
他好奇心大作,心想:在貨櫃里躲幾天,不知是怎麼過法?食物和食水還可以一早準備,排洩怎麼辦呢?只怕也只好打開箱子來,然後再把箱子蓋上,貨主在收貨的時候,不知會如何生氣!
他覺得十分有趣,身子貼著箱子,慢慢移動,移到了箱子的一邊,發現有一條窄窄的縫,可以讓他側身擠到貨櫃的那一頭去。
他一面向前擠,一面道:「可以,當然可以和你作伴,你躲在裡面多久了?」
那人回答:「很久了!不知多久,裡面漆黑的,誰知道多久?」
他也感到太黑了,所以他又取出了小電筒,向前照著,才一著亮電筒,就聽得那人叫了起來:「別照!別照,在黑暗裡慣了,亮了反倒刺眼!」
他在想著,不知是不是要熄電筒時,一隻手已伸了過來,一下子把電筒搶了過去,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他只覺得那隻手好冷,冷得和冰一樣。
他也感到有點不對頭,可是一時之間,難以迅速離開,那隻冰冷的手已貼上了他的臉。
只能說他運氣不好,如果他遲兩分鐘向內擠,那麼,他仍然在門口,就可以聽到兩個守衛的對話。兩個守衛發現了貨櫃的鎖被弄開了,一個道:「這貨櫃,自從上次悶死了一個偷渡客之後,一直有怪事,你看,鎖又無緣無故開了!」
另一個道:「還斷了鐵枝,要不要報警?」
那一個笑:「報警,警察也不抓鬼!」
另一個笑得更大聲:「那就向他說聲再見!」
他如果聽到了這樣的對話,寧願被捕,也會立刻跳出來!
他的那個朋友,在約好的飯店中一直等,也沒有見他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