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文清君有個習慣,愛下午時在回廊下的竹榻上小睡片刻,不喜歡有人在近處打擾。因此,每天的這個時候,宋珧都獨自去樹林中照看果樹,日日如此。
今天,衡文清君照例去廊下小睡,宋珧提前將源珟餵飽,放到了窩中,衡文清君在榻上合上眼,聽見大門輕輕一響,宋珧出門去了。
衡文淺夢之中,覺得有什麼靠近了榻前,面頰與唇上被極柔軟地觸了觸,於是側了側身,再緩緩睜開眼,卻看見茸茸一團黃毛蹲在枕邊,低頭瞧他。衡文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它的絨毛,小老虎立刻靠著枕側,趴臥下,衡文合上眼,繼續睡了。
到了傍晚,宋珧在房中搗鼓晚飯,他做神仙許多年,仍然改不了凡人的習慣,每天非要吃頓晚飯睡覺才踏實。在島上過了數年,宋珧的廚藝日益精進,頗能搗鼓出幾個小菜。衡文坐在廳中,看他將水煮花生,涼拌野菜之類的一樣樣端上桌,飯桌上居然擺了五六盤,不由得笑道:「今天晚上挺豐盛。」宋珧洋洋得意道:「有哪天晚上不豐盛過麼?」
衡文只當沒聽見,道:「你既然弄了這麼多菜,乾脆今天晚上再拿壺酒出來小酌兩杯。我記得上次東華送了兩壇凡間的好酒,還沒開封喝過,今天取一壺來喝。」
宋珧立刻眉花眼笑地道:「好,好。」一溜煙地進了一扇門中,少頃抱了一隻酒壇出來,打開封,頓時酒香四溢。宋珧也不將酒舀進酒壺中了,直接擺出兩隻玉碗,倒了兩碗。衡文端起一碗,飲了一口,脫口道:「果然是好酒。天庭中的酒也沒有如此香醇。」宋珧灌了一口,道:「那個當然,據說這種酒在凡間有個別稱叫‘神仙不換’,就是說喝了這種酒,連神仙都懶得當。哈哈,名不虛傳罷。」
這一壇酒甚大,宋珧與衡文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碗後,方才意猶未盡丟下酒碗,踉踉蹌蹌地回臥房睡了。
第二天早上,宋珧先起床,端了一碗清水送到源珟窩前。小老虎趴在軟榻上睡得正香,宋珧將水碗放下,揉了揉鼻子喃喃自語道:「昨天晚上果然喝多了,聞著哪里都是酒味,連老虎身上都像有酒氣。」再徑直去廳內收拾昨天晚上的殘局。正在收拾時,衡文也起來了,懶洋洋地靠在廳邊袖手看宋珧收拾桌子。宋珧抱起酒壇來看了看,只剩下漸漸一層酒底,一面將酒壇封好,一面道:「原以為昨天晚上只喝了小半壇,哪知道咱倆居然喝了幾乎一整壇。」衡文低聲笑道:「只顧著喝了,還真忘了喝下多少。對了,昨天晚上,碧華兄的老虎一直在桌邊臥著,你將它送回窩裏睡的?」
宋珧道:「你我不是一道進房的麼,啊,昨天晚上居然將它忘了!我剛才去給它送水,它正在窩裏睡。居然知道自己回窩睡覺。昨天也忘記給它洗澡,毛上都是酒氣。」
衡文道:「沒什麼,上午給它洗洗。」
上午時,宋珧將源珟按進水盆裏洗了一通,毛皮風乾後,源珟照舊蹭到衡文身邊。待到下午,宋珧將源珟又送回窩中,自己去樹林中轉轉,衡文在回廊下的竹榻上小憩。
清風徐緩,四處寂寂,一道影子行到廊下的竹榻前,恰恰此時,有一片樹葉被風吹落到衡文臉側,一隻手緩緩地伸到枕邊,將這片樹葉夾了起來,手指再略略一鬆,樹葉隨著清風蕩到廊下。
那道身影站在榻前,端詳了衡文片刻,緩緩俯身,正在此時,榻上閉目沉睡的衡文忽然一動,睜開了雙眼。
衡文睜開眼,只看見碧華靈君的黃毛小虎像昨天一樣蹲在枕前,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天真爛漫。
衡文站起身,對著榻上的小老虎拱了拱手:「閣下的行跡已被小仙看破,不知可否現出真身,到廳中一敘。」
榻上的小老虎口中傳出一聲低笑:「我還以為,玉帝而今已經不中用了,滿天庭的小神仙們一個不如一個,一個比一個傻。沒想到竟然還有個能看破本座偽身的。哈哈,看來天庭還有點指望。」
宋珧正在一棵石榴樹邊徘徊,忽然感到附近仙氣大盛,急忙轉頭看向住所方向,瑞雲四聚,灼灼絢爛,祥光耀眼,直沖雲霄,宋小神仙做神仙許多年,卻從未見過如此強盛的仙光,宋珧來不及考慮是何等的大人物大駕光臨,忙忙向住所趕,闖開大門,進入內院,瑞雲與仙光已斂去多半,但依然光華滿院。一道身影與衡文一起站在回廊上。衡文正對那道身影恭恭敬敬地一揖:「小仙愚鈍,未辨出尊上法身,斗膽不敬請教尊上名諱。」
宋珧看著那道身影,呆了一呆。
他做神仙數千年,這樣扎眼的人物還是第一回看到。他的相貌十分好,好得扎眼,滿天庭的蓮花梨花牡丹花芍藥花以及其他森森雜雜的花,都堆在一起,也扎眼不過他的臉。一身華貴的衣袍雖然有點花裏胡哨,在他身上卻仙氣十足,墨髮隨意地散著,不知怎麼的,還是看起來非常扎眼,再配上這位尊上身邊的正在慢慢斂去卻依然刺眼的光華萬道,那就是扎眼中的扎眼,無比扎眼。
這位尊上此時面露惆悵之色,有些唏噓地開口道:「唉,名諱啊。你認不出我來也情有可原,像我這種可已算是中間死了萬兒八千年的老傢伙,不知道你們這些小神仙都聽說過我沒。」
但這位自稱老傢伙的尊上看起來只不過是凡人二十上下的年紀,十分年輕,他的聲音也很年輕。用這麼年輕的聲音說出如此滄桑的言辭,紮耳得很。
這位尊上又歎了口氣,坐到竹榻上,向衡文和宋珧招招手:「唉,來來,別板板正正地杵著,我看了難受。尤其是你,你的仙銜是叫衡文清君罷,不錯不錯,滿天庭的小神仙,數你長得好,本座喜歡。過來坐在本座身邊,我告訴你我是誰。」
衡文站在原地,依然恭恭敬敬道:「尊上若不賜言名諱,小仙不敢唐突。」
扎眼的尊上便道:「好罷,我就先告訴你,本座叫丹絑。你們都聽說過這個名字麼?」
衡文滿面驚詫,宋珧又呆了一呆。
當年太虛初現,天庭始立時,除玉帝之外,天庭中以兩位仙帝為最尊,這兩位仙帝便是神霄仙帝浮黎和紫虛仙帝丹絑。
後來,魔界作亂,攻打天庭,人間幾乎覆滅,神霄仙帝浮黎原身是一條青龍,以自己身軀化成凡土山脈,救扶凡世,龍骨撐起天庭九霄。天庭與魔界大戰時,紫虛仙帝丹絑將自身化成仙火焚盡魔族,魔界從此氣數敗盡。但是丹絑——
紫虛仙帝丹絑,原身是一隻鳳凰,化成仙火焚盡魔族,等於與魔族同歸於盡。
兩位仙帝的悲壯事蹟時常被提起,天庭中的每位神仙都銘記于心。
竹榻上扎眼的仙尊對衡文又招了招手:「本座已經告訴你我是誰了,你可以過來,在本座身邊坐坐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