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仙帝回到天庭,是件很了不得的大事。
昔日玉帝之下的兩位仙帝在仙魔大戰中俱殞,眾仙們追思這段往事,都不勝唏噓。如今居然一個沒死,回來了,又一個也沒死,也回來了。簡直是意外之喜,而且是大喜。
浮黎仙帝據說是被碧華靈君哄回天庭的,主意是丹絑仙帝出的。他老人家本來一直不肯回天庭,默默地潛伏在人間休養。眾仙們看著很剛猛很霸氣的仙帝壁虎,都明白他為何不肯回來。
浮黎仙帝的舊居所浮虛宮還未整修好,碧華靈君誠懇地邀請浮黎仙帝,如果不嫌簡陋,可暫時紆尊到他府中居住。碧華靈君的小愛好眾所周之,因此他這個邀請中不免要帶上點有所圖謀的嫌疑。
丹絑仙帝一聽碧華靈君的邀請,頓時反對,繼而以深厚的情誼為由,堅持浮黎仙帝一定要到他的丹霄宮中住。
眾仙們自然也發現,丹絑仙帝的丹霄宮與浮黎仙帝的尊號神霄仙帝重合了一個字,而浮黎仙帝的浮虛宮和紫虛丹絑仙帝也重合了一個字。因丹絑仙帝的一點小小愛好亦眾所周之,他的「深厚情誼」之說不由得便多出那麼一層意思出來。
推之前些時日,丹絑仙帝與碧華靈君那些林林總總的事情,如今再有浮黎仙帝,驀然地更有了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暗藏之感。
浮黎仙帝最終進了丹絑仙帝的丹霄宮中居住。
那股暗流越發顯得澎湃起來。
「原來如此。」儻荻蹲在碧華靈君府的水池邊上,如是感歎,「我曾經猜,咱靈君是那位白華天君的替身,是我猜錯了。原來正主兒是浮黎仙帝。」
背後議論兩位仙帝,有點犯忌諱,因此儻荻把聲音壓得極其低,一旁密密麻麻趴著的其他靈獸們努力地將耳朵豎起來。
眾靈獸們都默不做聲地趴著,池生在一邊道:「你們就在這裏亂扯吧,仔細被旁人聽到,趁著靈君不在府裏就亂嚼舌根,被靈君知道大家一起遭殃。」
儻荻甩著尾巴道:「話,不能這樣說。我們悄悄地講,誰會說出去?這也是關心靈君。靈君於我們都有撫養之恩,總不能坐著看他吃虧。」
池生一本正經道:「吃什麼虧。丹絑仙帝如果真的和浮黎仙帝有那啥,不是正好麼。」碧華靈君座下的一班小仙童中,池生算是個打頭的,故而他一向努力往板正老成的地方靠,口氣一般頗為正經。
儻荻搖頭:「你沒在凡間呆過,不明白情之一事的玄妙。靈君他,唉,他如今心裏怎麼想,實在很難說。比如丹絑帝座明明已經回了丹霄宮,卻是靈君主動相約,讓帝座與他一起到下界。既然想不沾上帝座,何必主動去招惹他老人家?誰想這趟竟然會尋見浮黎仙帝,實在是意外了。丹絑帝座看起來似乎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又愛上那個,但在凡間,就有個說法,越多情者,其實越無情。真心只有一個,真心之情也只有一種,許多又氾濫的,都不是真的,如帝座這種,大致便是隨興所致,但從來不動真心,可能他壓根就沒有。往深處想,像這樣的,最可怕。他老人家還在對靈君糾纏不休,大約也是因為靈君從來沒讓他覺得當真得了手。天庭上,本來便沒有凡情之說,像帝座這種太祖老上仙,恐怕從來不認得這兩個字罷。」
儻荻本來只是即興給池生分析當前局勢,結果越分析,越往深處去,分析到最後,它自己也唏噓了,歎了口長長的氣。
它身上掛的膏藥幼狐長得大了點,正趴在它的脊背上,兩隻前爪搭在儻荻頭頂,將頭擱在前爪上睡覺,儻荻分析完,膏藥狐就睜開眼,嗯嗯地拼命點頭。
那只耗子漸濛就蹲在儻荻身邊,也跟著歎息道:「吾雖沒在凡間呆過,但經儻兄一剖析,亦覺得甚有道理。此事十分糾結,難以看透。」
池生皺眉:「經你這麼一說……」他身邊的雲清莽莽撞撞地小聲插進來:「難道你說其實靈君愛上了帝座,但帝座沒真心對靈君?」
儻荻道:「當然,我也只是這麼一猜。你看,帝座他老人家回到丹霄宮中後,有沒有主動請過靈君,‘碧華,到我的宮中坐坐’?」
池生不語,雲清和其他幾個小仙童搖頭。
「靈君也曾數次奉玉帝之命到過下界,帝座有沒有問過‘碧華他到哪里去了‘,或是和靈君說‘你去辦的事情難不難辦,要不要我幫忙’,靈君他回來的時候,帝座有沒有親自去接?」
雲清又搖頭。
碧華靈君下界去請浮黎仙帝時,全天庭有目共睹,丹絑仙帝一直在南天門附近徘徊,不斷向下張望,詢問「應該快來了吧」數次,還曾到府中來詢問,碧華靈君去請浮黎仙帝之前,都做了什麼,有無帶什麼東西。明顯是怕碧華靈君怠慢了浮黎仙帝。
儻荻再道:「浮黎仙帝是什麼顏色?」
雲清道:「青……碧青色……」
儻荻道:「那麼靈君呢?」
雲清不言語,片刻之後道:「但,昨日咱靈君還曾請浮黎帝座到我們府上來著。」
儻荻道:「所以說你看不透麼,誰知道靈君開口相邀的本意何在呢?昨日浮黎帝座住進了丹霄宮,今天一大早,靈君他便趕著做什麼去了?」
雲清怔怔地半張開嘴。
碧華靈君在昴日星君當值之前便早早起身,帶著下界時捎回來的那只小麒麟去丹霄宮了。
據說是要將那只麒麟仔送到浮黎帝座身邊。
池生、雲清、小仙童們、滿園的靈獸都怔怔地趴著。一個小仙童盈著眼淚道:「為什麼我覺得靈君很不容易。」攥著袖頭,擦了擦眼角。
粼粼的池水,池邊的青草,徐緩的清風,都淡淡地滲出了感傷的氣息。
遠處有個聲音遙遙地飄進了一片感傷之中:「清席出去了?」
小仙童們和靈獸們都嚇了一跳,一個激靈回過神,望見後園門口正站著一個仙光萬道的身影。
小仙童們急忙撲騰騰地伏下身:「拜見帝座。」
丹絑笑眯眯地道:「都起來罷,在本座面前,不用那麼多規矩。」
他抬了抬手,寬大的袍袖微揚,撲地落下一個碩大的包袱。
滿園愕然的目光中,丹絑慢吞吞地道:「唉,本座的丹霄宮,被浮黎給占了。如今暫無可去之處,便還來此處暫時小住。」又指了指地上的包袱,「這裏有些本座帶過來的隨身小物。你們哪個小仙童過來替本座拿進房中吧。」
小仙童們一溜煙地前去拎包袱,都悄悄地在眼角瞄了儻荻一眼。
儻荻用後爪搔了搔頭皮,嘀咕道:「看不透。」
池生一面卷袖拎包袱一面道:「帝座,靈君他大早便去丹霄宮了,帝座為何沒碰見他?」
丹絑的眼光閃爍:「哦?清席他去了丹霄宮?本座之前出去有些事情,沒有見著他。」負起手,似在沉吟。
碧華靈君此時正在丹霄宮,鶴雲正急切切地問他:「靈君,丹絑帝座清晨便沒了蹤影,靈君可知帝座現在何處?」
碧華靈君訝然地道:「竟有此事?本君出門甚早,卻沒碰見帝座。」
浮黎趴在丹霄宮深處的仙池邊,甕聲道:「丹絑這個老山雞一向愛四處溜達,不用管他。」
鶴雲愁眉苦臉地團團亂轉,碧華靈君笑了笑,又伸手摸摸浮黎肚皮下麒麟仔的腦袋。
碧華靈君將這只小麒麟抱回府中後,小麒麟便懨懨地趴在一個角落,不吃也不喝,小仙童和別的仙獸們一碰它,它就抽嗒嗒地眼淚鼻涕一起流,一口咬過去。雲清被它咬了七八口,池生被咬了十來口,那只好事的小雷狼過來用爪撓它,前爪上被啃的都是牙印,鼻子上也被咬了四五口。小雷狼於是瘸著腿滾了塊大石頭,用棍子頂著石頭去碰它,麒麟仔照樣一口咬過去,啃在石頭上,硌掉了兩顆乳牙。
小仙童們都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帶著一手牙印拎著雷狼崽的耳朵去找碧華靈君,碧華靈君只得道:「先不用管它。」
浮黎仙帝尊駕回到天庭,住進丹霄宮,碧華靈君早早地揣著麒麟仔趕往丹霄宮。
丹霄宮的最高處,有個甚大的仙池,紫氣繚繞,丹絑的寢宮就在其旁。鶴雲使親自引著碧華靈君到了仙池邊,道,丹絑帝座大早起便不知道哪里去了,又道丹絑帝座吩咐,他和浮黎帝座多年情誼深厚,不能委屈浮黎帝座住在偏殿,寢宮位於丹霄宮最高處,仙氣極盛,又有仙池,最適合浮黎帝座休養,便將寢宮讓給浮黎帝座居住。
碧華靈君在寢宮外與浮黎見禮之後,鶴雲使才驀然想起,昨日丹絑帝座吩咐完畢之後,丹霄宮上下便奉其法旨,忙於侍奉浮黎帝座,丹絑之後去了哪里,乃至於晚上歇在何處,居然都不知道。
麒麟仔在碧華靈君懷裏看見了大壁虎,立刻哽咽著拼命掙扎扭動,碧華靈君將它放在地上,麒麟仔一頭紮向浮黎,鑽到它的肚皮下,拼命地蹭。
碧華靈君道:「小仙無能,沒辦法養它,它還是想著帝座,帝座不妨就將它帶在身邊罷。」
浮黎仙帝半閉著眼睛想了想道:「呣,好吧。」小麒麟早已深深地拱進其肚子下,再也不肯出來。
浮黎許久沒回天庭,感覺一切生疏,便問了碧華靈君如今天庭的事情,碧華靈君一一詳盡作答,這廂在說,那廂鶴雲使找丹絑已經找破了頭,轉回來問碧華靈君,碧華靈君也不知道。繼續團團亂轉時,有小仙來稟報道:「仙使,帝座似乎去靈君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