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的人,雖然樹砍了她不能再用同樣的方法出去,但她又不是不能做點其他的事。
陳慧讓小笤幫忙,把桌子搬到了院門旁邊,再把凳子擺上去,然後她就站了上去,趴在圍墻上百無聊賴地看外邊的風景。
小笤先前雖然並未被懲罰,但畢竟被驚嚇過一回,見陳慧又開始搞事情,慌忙勸她,可惜陳慧根本不聽,再加上自己也能搬得動桌子,因此小笤也勸不住她,最後還是只能跟著一起幫忙。
陳慧剛趴著吹了沒一會兒風,就見有人走了過來。她定睛一看,立即揮手打了聲招呼:「顧總旗!」
沒錯,在外經過的人,正是昨天抓著陳慧偷溜出來的顧天河顧總旗。
聽到有人叫自己,還是個有些熟悉的女聲,顧天河驀地停下腳步,在看清楚叫他的人是誰之後,他快步走了過來,在圍墻下停住,略皺了皺眉,表情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你怎麼進去了?」
陳慧道:「這個說來話長了……總之,我比較倒霉吧。顧總旗,既然我們又相遇了,可見我們之間很有緣分,不知你可否幫我個忙?」
顧天河看了陳慧幾眼,他實在有些弄不明白陳慧出現在這兒的原因,但他並沒有多問,只是不冷不淡地說道:「不知是何事?」
陳慧心頭一喜,面上的笑容看著有幾分諂媚:「是一件小事……不知顧總旗能不能給我帶只烤雞來?我可以給你銀子的!」
原身來的時候,從娘家也是帶了些財物來的,但徐婆婆根本賄賂不了,她自然只能請看樣子不太清楚情況的顧總旗幫忙了。
顧天河擡頭瞄了幾眼陳慧以及她身邊的圍墻,開口道:「你出不來?」
陳慧道:「……是、是有點困難。」
顧天河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面上的疑惑之色淡了下來,只說道:「恕我不能幫忙。」
「為什麼?」陳慧驚訝道。
顧天河望著陳慧的眼睛瞳色很淡:「姑娘便是梅院的主人,陳姑娘吧?」
昨夜的騷動他也略聽到一二,聞聽了些許細節之後,如今再一回想,他就明白了昨日自己放過的人究竟是誰。
陳慧啞口無言。都被認出來了,她再否認也沒用。
但陳慧並沒有放棄,又道:「顧總旗,你真不能可憐可憐我這麼一個弱小的女子嗎?都好多天沒吃什麼東西了,我都快被餓死了!沒有一隻烤雞,半邊也行呀,我肯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她說著,忽然拔下頭上的釵子,往圍墻外一丟:「這是定金!」
顧天河低頭看著落在自己面前的東西,似乎是想了會兒,便彎腰將它拾了起來,在陳慧眼睛一亮時,他輕輕擡手,又把它丟回了圍墻裡。
「抱歉,陳姑娘。」他說完,轉身便走。
陳慧眼睜睜看著對方遠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洩氣地托著腮,無聊地看著遠方。
梅院跟倚竹軒是相鄰的,只中間隔著一條走廊和一些植物。陳慧伸長了脖子也看不到倚竹軒裡的情況,只能悻悻地收回視線。站了會兒覺得累了,她便轉身在凳子上坐下了,一點兒沒有要下去的意思。
「陳姑娘,你這樣很危險的,你就下來吧。」小笤一直待在下面緊張地看著陳慧,見她似乎終於對外面失去了興趣,連忙說道。
陳慧輕輕晃動著自己的雙腿,笑道:「沒事,反正沒肉吃,摔死投胎去剛剛好。」
小笤面色一白,還是不能接受陳慧什麼事都拿來開玩笑的作風,怕她當真去尋思,她只能緊張地待在下面,以防陳慧摔下來。
陳慧剛要勸說小笤幾句,便聽到外頭有了點動靜,她眼睛一亮,怕是顧天河回心轉意了,連忙站上了凳子。但她剛將腦袋整個探了出去,便又見鬼似的縮了回來。
「陳姑娘?」小笤驚訝道。
陳慧頭也未回地對她擺擺手,又小心翼翼地露出眼睛看向外頭。
那頭走廊上走來一行人。為首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李公公,陳慧只看了一眼就轉開了視線,看向他旁邊的女子。
那女子有著一副纖穠合度的好身材,卻不知是怕冷還是怎麼的,身上穿著一件披風,將她的曼妙身姿遮了個大半。她看著也不過十七八歲,五官精緻而神情冷淡,一雙柳葉眉細細長長,此刻微微蹙著,似乎心中藏了難解心事。
陳慧看了幾秒,忽然意識到,這位就是那位蔣姑娘吧!
她回想起昨日那死太監離開的匆忙,想來他很寵愛這位蔣姑娘啊。但這位蔣姑娘氣質卓然,有種書香門第培養出來的端莊,怎麼就跟了這死太監呢?怕不是這死太監強迫人家的吧?
陳慧又偷偷看了過去,兩邊距離不遠,她能清晰地聽到那死太監和蔣姑娘的對話。
在陳慧看來,那死太監此刻的表情顯得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是怕話說重了便嚇著人似的,他尖細的嗓音略壓了壓,音調因此而柔和了下來:「蔣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那位蔣姑娘連看都沒看李有得一眼,只淡淡道:「嗯。」
李有得似乎還想說些什麼,蔣姑娘卻徑直往前去了,他站在那兒似乎呆了會兒,才領著人走了。
陳慧看得瞪大了雙眼。第一反應是「活該」二字。看那蔣姑娘完全沒將李公公當一回事,她只覺得渾身暢快,還沒多高興上幾秒,察覺那死太監向自己這邊看了過來,她慌忙一貓腰,便躲在了圍墻後。
小笤被陳慧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大氣也不敢出。
而陳慧則乾脆坐了下去,想著方才看到的一切。雖然一開始見蔣姑娘對那死太監不假辭色讓她心中很是暢快,好像蔣姑娘替她報仇了似的。但隨即,疑惑卻湧了上來。
她小聲問小笤:「小笤,蔣姑娘來了多久了?」
小笤楞了楞,猶豫了會兒才說:「兩年了吧……」
陳慧點點頭。兩年時間,李有得都沒有拿下蔣姑娘?可他也不是那種很有耐心的人啊?整整兩年時間還對蔣姑娘如此客氣?該不會是他的白月光吧?
陳慧又問:「那蔣姑娘是如何來的?」
小笤想了想,十分不確信地說:「聽紫玉姐姐說,蔣姑娘好像是老爺從教坊司帶回來的……」她的聲音壓得低了些,隱隱帶了些顫意,「這事老爺不讓說的,上回有人背後說這個,教蔣姑娘聽了傷心,被老爺亂棍打死了。姑娘今後可不能提起的!」
陳慧有些驚訝,教坊司這地方,她可是如雷貫耳,電視劇裡面,不是很多官員犯法之後,妻女都會充入教坊司嗎?看蔣姑娘那周身的氣度,家裡原先肯定很殷實,說不定官還挺大。那李公公把她從教坊司帶出來,是為了護著她?那蔣姑娘雖然對李公公不太理睬,但看著也不厭惡,想來他肯定沒有強迫過她做什麼吧?
陳慧腦子裡已經有了個劇本:這李公公一向自卑,愛慕蔣姑娘,明知自己是閹人的身份,只能隱下自己的奢望,誰想到朝夕之間,蔣姑娘家突逢劇變,李公公仗義相救,將她藏匿府中,數年下來,兩人日久生情——啊不,這裡應該打住了,或許李公公對蔣姑娘生情了,但蔣姑娘明顯不愛理他啊。
這麼想著,陳慧頗有些幸災樂禍。但想到昨日的事,她又覺得自己是不是猜錯了。蔣姑娘是真病了嗎?看她今日的表現,明顯不願跟李公公多說一句話,又怎麼會「爭寵」呢?
陳慧低頭看著小笤,笑容有些意味深長:「小笤,老爺有沒有留宿倚竹軒過?或者說,蔣姑娘有沒有留宿過菊院?」
小笤楞了楞,連連搖頭,答案卻讓陳慧失望:「奴婢不知道!」
陳慧無奈地接受了她身邊這個小丫鬟消息極其不靈通的事實,但她一點都不願意就此放棄。蔣姑娘的事她其實也懶得打聽,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但吃肉一事絕對不能妥協!
那死太監以為把她關起來不讓她出去,她就沒有辦法搞事情了嗎?!天真!
晚上,又吃到一次沒肉的晚飯之後,陳慧爆發了。
天色漸晚,陳慧又一次在小笤的擔憂目光之中爬上圍墻,直接面朝倚竹軒,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倚竹軒的蔣姑娘,你聽得到嗎?你好呀,我叫陳慧娘,就住隔壁梅院,咱們鄰居一場,好好相處如何?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告訴我,我們便是手帕交了,你看如何呀?」
寂靜的夜裡,陳慧的聲音傳得有點遠,倚竹軒就在旁邊,自然聽得一清二楚。沒一會兒那裡就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打著燈籠過來了。
陳慧看了一眼,發現來的人不是那位蔣姑娘,也不覺得意外,繼續揚聲道:「蔣姑娘,天色這麼早,你肯定還沒睡吧?不要害羞呀,出來見我一面如何呀?」
她頓了頓,聲音又提高了一些:「蔣姑娘,你聽到了嗎蔣姑娘?你別假裝不在啊,我知道你在的,你出來見一見我吧,我們好歹是鄰居啊!」
有人打著燈籠走到圍墻下,還沒看清楚陳慧的模樣便忍不住叱道:「大半夜的大喊大叫,成何體統!」
陳慧瞥了對方一眼沒理會,有本事就上來打她啊!
她繼續對著倚竹軒的方向,喊得歡快:「蔣姑娘,來呀,你不來看看我怎麼知道我們不能成為閨中密友呢?蔣姑娘,你出來吧,再不出來,我可就……哎呀,我也沒什麼辦法,只能這麼隔空喊呢。」
「你、你……」下方的人聽出陳慧就是梅院的主子,礙於身份不能呵斥她,一時間氣得說不出話來。潑婦她是見過的,但哪個不是扯著嗓子駡,說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偏偏這陳姑娘聲音是挺大,可臉上還是笑盈盈的,半點潑婦的模樣都沒有,她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大宅子裡的陰私鬥法她也算是瞭解些的,真沒見過這樣……這樣……她也說不上來是哪樣,陳姑娘這樣難不成是想吵著蔣姑娘讓她睡不好模樣變憔悴?
陳慧讓小笤端了壺水過來,喝了一口潤潤嗓子繼續喊,聲音哀怨了許多:「蔣姑娘,你怎麼還不出來呀?我叫得嗓子都啞了,我好難過好傷心啊,你別這麼對我呀,我可是對你一見如故,恨不得跟你是親生的好姐妹呢!你別不理我呀,我真是太傷心了。唉,不如這樣,我跟你說幾個手帕交的故事吧,希望你聽了能有所觸動。從前有兩個姑娘,一個叫如花,一個叫如月……」
李有得接到小廝報信匆匆而來時,陳慧正在跟一直沒有現身的蔣姑娘分享她剛編的故事,他離那邊還有些距離,便聽到夜空中傳來她那清亮的聲音,頓時一聲厲喝:「陳慧娘!」
他話音剛落,便隱隱看到前方那圍墻上的黑影瞬間消失,隨著砰的一聲巨響而來的,是一道女子的尖叫聲。
他腳步一頓,忙加快步伐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