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得在聽清陳慧問題剎那,心道一聲果然,冷下臉道:「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你,下車!」
陳慧盯著李有得看了兩眼,見他並沒有收回命令的意思,走到門邊敲了敲:「阿大,公公說停車。」
馬車的速度本就不快,聽到裡頭叫立即便停下了,陳慧打開車門時,又回頭看向李有得。
李有得以為她會撒嬌求饒,比如說「公公,慧娘不問了,您不要趕慧娘下車」之類的話,想來她說起來是駕輕就熟。他也不是那麼絕情的人,若她求了,他就勉為其難地留下她好了。
然而他卻失望了,陳慧不但沒有求饒,反倒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難題。
只見陳慧定定望著李有得道:「公公,這問題對慧娘很重要,若公公願意回答慧娘了,再叫慧娘上來吧。」
她跳下馬車,跟在了一旁。
因為馬車的停下,後方的錦衣衛隊伍都紛紛停下,見上面下來個小內侍也沒太在意,等馬車又開始動了,便繼續跟上。
因為有行軍隊伍在前,這一隊伍之中也有步行的人,因此走得並不快,陳慧起先倒也跟得上。
李有得在馬車裡坐了會兒,想到陳慧娘那嬌弱的人居然跟那群耐操的男人一起走,也不知會給累成什麼樣,心裡便難受得緊,坐立不安。
可想到她下車前的話,他又張不開口讓她上來。
他並不想回到她的問題。真是沒見過這麼膽大不安分的人,他對她好,寵著她不就足夠了麼,何必問東問西?蔣姑娘來了兩年,從未問過他為何要帶她入府,不也過得好好的麼?他不能回她,他若告訴她,他是挺喜愛她,將她當對食看待,將來她還不知要無法無天成什麼樣!他偏又不可能因她胡來而懲罰她,那他今後在府裡又哪來的威嚴?如今她弄不清楚他的想法,倒還能被他一駡一瞪唬住,一旦被她知曉,後果便不堪設想了啊!
李有得想想便心煩得不行,也不知他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這輩子就攤上這麼個主,可偏偏看上眼了,讓他舍,他也舍不去了。早知如今,當初她偷溜進菊院時,他就該將她一棍打死了事,就沒今日那麼多事了!
李有得越想越是煩躁,眼睛盯著車門,彷彿能通過車門看到外頭徒步而行的陳慧。他想像著她面色蒼白,一步一踉蹌的模樣,想像著她一臉委屈,邊走邊哭的模樣,真是越想越心疼。
猶豫了好一會兒,他終於過去打開車門,往一旁看去,然而車旁並沒有陳慧的身影。
「慧娘呢?」李有得心裡一驚,慌忙問阿大阿二。
「呃……」阿大正在駕車,阿二猶豫了會兒,有點說不出口。
「人呢!」李有得是真急了,若不是在馬車上,他已經把吞吞吐吐的阿二一腳踢翻了。
「在……在後面……」阿二哭喪著臉往後一指。
李有得抓著馬車車門往後看,只見陳慧正跟在一個騎馬的錦衣衛身邊,不知在跟對方說些什麼,此刻兩人臉上都帶著笑,看著談得很投機。
李有得的臉色立即便黑了下來。他在裡頭擔心她吃苦受委屈,她倒好,跟別的男人勾勾搭搭,倒是愉快得很啊!
陳慧一開始確實是跟在馬車旁邊的,可走了會兒,已經不習慣走那麼多路的腳丫子便受不住了,只能放慢速度,這一慢,便落到了錦衣衛群體中。
陳慧以前一直認為錦衣衛的衣服打扮很帥,再加上落後時旁邊的小哥哥看著又正是非常養眼的那種類型,她看一眼都能多走兩步路,因此便賴在他身邊不挪窩了。
「您好大哥,請問您貴姓啊?」陳慧笑容滿面地跟對方搭話。
她如今是跟阿大和阿二類似的內侍打扮,不過長得好看,聲音好聽,態度又親切,再加上還是跟李公公坐一個車的,因為這個錦衣衛小哥也對她很客氣。
「小人姓呂。」他笑了笑。
陳慧道:「呂大哥,你好啊!我叫小猴子,公公給我起的名字。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疑惑公公為什麼給我起這個名字吧?那當然是因為我機靈啊,公公特別喜歡我,所以就給了我這麼個愛稱。你看好聽嗎?」
呂小哥呆了呆才道:「……好聽。」李公公取的名字,他敢說不好聽嗎?
「呂大哥你是哪裡人啊?為什麼會加入錦衣衛?這次去戰場感覺如何?」陳慧好奇地繼續問。
「我……我是京城人士,加入錦衣衛……是……」呂小哥猶豫了會兒,才說,「是家裡讓我來磨煉磨煉的。」
陳慧道:「哇,那呂大哥你家看來很厲害呀!」
她聽說過,有一些時期,錦衣衛是那些小官二代權二代們最喜歡去的地方,能撈著不少好處。而這位呂大哥,看著細皮嫩肉的,也不像是什麼窮苦人家的孩子,家裡應該是小有些背景的。
「好說好說。」呂小哥不太願意談自己的家庭,敷衍而過道,「那你呢?」
「唉,我家就特意慘呢。」陳慧唉聲嘆氣道,「我一歲沒了娘,三歲沒了爹,我那狠心的奶奶將我閹了送到宮裡,說是為了我好,然而皇宮裡的日子可不容易過呀。我也是吃了不少苦頭才到李公公身邊的……哎呀李公公可真是個好人啊,我到他身邊後就得了不少賞呢,疊起來能繞馬車一圈!」
呂小哥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想了半天才說:「那你為何下來了?」
陳慧笑瞇瞇地說:「我跟公公說,我整日裡待在馬車上都坐膩了,想下來走走活動活動筋骨,公公說可以,我就下來了。」
她看著呂小哥騎著的黑色駿馬,一臉垂涎的模樣感慨道:「呂大哥,你這馬很不錯啊,騎著很舒服吧?」
「……這是公馬,性子很烈的,不是它熟悉之人,等閒不得觸碰。」呂小哥突然說。
陳慧笑看了他一眼:「呂大哥你真有意思,我又不是想騎,就是讚揚一句,這種時候你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呂小哥臉上露出了僵硬的微笑。
陳慧還想再跟呂小哥進行愉快的聊天,便聽前方傳來了李有得惱怒的叫喊聲:「小猴子,你給我滾回來!」
「唉,公公!」陳慧揚聲回了一句,便對呂小哥擺擺手,無奈地笑道,「呂大哥,你看,我沒騙你吧?公公太喜歡我了,真是一刻也離不得我呀,回見!」
她說完便跑著趕上了馬車,而呂小哥則默默地放慢了馬速,讓同僚先走了。
馬車停下,陳慧吭哧吭哧爬上馬車,走了進去。
李有得正陰著個臉坐在最裡面。
陳慧在李有得面前屈膝而坐,望著李有得肅然道:「公公,慧娘等著公公的回答呢。」
畢竟她下車前說得清清楚楚的嘛,他讓她上車,就必須回答她的問題,不然她就再下去了。跟那位呂小哥聊天,還是挺有趣的。
李有得在忍不住叫陳慧上來時才想起了她下車前說的話,可這會兒他後悔也來不及了,便冷著臉說:「你非要聽一個答案?」
陳慧道:「是的,公公!慧娘很想知道!」
李有得微微靠後,借用車壁支撐自己的大半身體重量,他雙眼微微瞇起,諷笑:「陳慧娘,你究竟是在高估你自己,還是看輕了我?」
陳慧眼睛眨了眨,沒等到更多的話,便說:「公公,您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李有得噎了噎,冷哼道:「我這話不已回答了你麼?」
「不,慧娘只要直接的回答。喜歡,或者不喜歡。」陳慧不依不饒。
面對陳慧那澄澈閃亮的雙眸,李有得那個不字卡在喉嚨口說不出來。他總覺得,他一說出來,她那如夜空星辰的眸子會瞬間暗淡下來,而他並不願意見到那一幕。
只是,見自己猶豫得越久,陳慧嘴角的笑容便越來越鮮明,李有得心底迅速升起先前的隱憂,他視線一垂,聲音尖細刻薄:「陳慧娘,你既然非要自取其辱,那我便告訴你,不喜歡。可滿意了?」
即便知道語言並不能完全當真,當李有得說出不喜歡的那一刻,陳慧心裡突然一顫,有那麼點委屈難過,可另一種慶幸的情緒也同時產生。他不喜歡她,那她也不喜歡他,不是剛剛好嘛。
陳慧知道人生在世有一種錯覺叫做「他喜歡我」,她的感覺不一定對,所以她決定以他的回答為準。萬一其實他說的是反話……那就只能怪他自己了,她給了這麼好的表白機會都不要,她能怎麼辦?要是他這回說了喜歡,那她也可以努力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啊,讓他知道,即便不是真男人的炮灰太監,也會有人願意真心喜歡他。
可既然他都說了不喜歡,正如他說的,她還是不要自取其辱算啦……她可以在心裡默默地將他當朋友,這次的戰場上她也會盡到朋友的義務,不讓他把自己作死了。
李有得等了會兒沒等到陳慧的回話,終究忍不住擡頭望去,卻見陳慧也差不多同一時刻擡起頭來,對他莞爾一笑:「我知道了,公公,以後我不會再問啦。」
她這過於平靜的話令李有得心底一陣煩躁,可片刻後他又釋然了。她想試探他,而他給了她警告,她也明白了,並承諾今後安安分分的……這不就是他一直期望的麼!
李有得嗯了一聲道:「知道便好。」他頓了頓,覺得自己還應該再說些什麼,可到了嘴邊卻又不知自己能說什麼,最終只是說,「今後你少出些麼蛾子,該你的都少不了你的。」
「知道了,多謝公公。」陳慧又沖他笑了笑。
看著這個甜甜的笑容,李有得忽然覺得有點憋悶,可又不知是為什麼,只能歸咎於是馬車太過逼仄了。
接下來的時間,二人相安無事,中午休息時,陳慧不經意間張望著那位呂小哥的身影,還沒等她找到人,李有得便皺了皺眉:「看什麼呢?」
陳慧道:「我看看戚盛文那人在不在邊上。」
李有得道:「近來他應當不會再過來。」被陳慧的提醒想起了那人,李有得冷笑道,「等到了地兒,有的是機會收拾他!」
陳慧沒接話,等到邊疆了,或許就要開戰了呢,那就沒有機會收拾戚盛文了。
下午又是無趣的旅程,陳慧沒撐住睡了一下午,等馬車停下,她往外看了眼,發現他們竟然不是在路上了,而是在一個看著挺大的院子裡。
「這兒是客棧,今夜就在這兒歇息一晚。」李有得道。
陳慧眼睛一亮,這就表示她有熱水可以洗澡了是不是?!
這是個小鎮,即便只有李有得這個特權人士帶著自己的人過來,也將這家小鎮唯一的客棧擠得滿滿的,而陳慧這個李有得名義上的貼身內侍本就該跟他一間屋子,因此她只能在李有得的房間裡打地鋪了。
一想到洗澡的事泡湯了,陳慧就有點想哭,她感覺自己如今身上都黏黏的,真是渾身都不舒服啊。
等李有得帶來的小廝將一整桶洗澡水裝好,陳慧也打算跟著退出去時,李有得道:「慧娘,你先洗吧,我有些事先出去一趟。」
陳慧一楞,忙感激地笑道:「謝謝公公!」
等李有得出了門,陳慧忙將門拴好,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而她洗完後沒多久,李有得便回了,並以水冷了為理由,指使著小廝們又去重新打了熱水。
陳慧趴在屋外的欄杆上跟阿大阿二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等李有得洗完澡開了門,才重新進去。
此刻天色已經不早,陳慧原本以為自己要打地鋪的,後來發現這個估計是上房,角落裡還有一張矮塌,睡起來剛剛好。
黑暗中,睡了一下午的陳慧一開始並沒有多少睡意,李有得離她遠,她也不知他睡了沒有。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迷迷糊糊有了些許睡意,也不知迷糊了多久,尿意忽然襲來,她只能摸黑爬了起來。
角落裡有個屏風,放著尿壺,陳慧靜靜聽了會兒,確信李有得睡著了,這才慢慢走到角落。如今沒人陪著,她實在沒膽子去客棧的茅房啊。而且她上回在潭門寺去茅房都去出陰影來了,這會兒便是再不好意思,也只能在這兒尿了。
在以最大的憋力弄出最小的動靜後,陳慧剛要提上褲子,忽然察覺到一絲不一樣的暖流。
……似乎是她那並不準確的月事來了,怪不得她今天一直覺得腰不太舒服。
想到自己月事帶還在矮塌那邊,陳慧只能稍微讓那股東西流了些,感覺暫時不會流之後,鬆鬆地提上褲子,輕手輕腳走到塌邊,一陣摸黑翻出東西來之後,又輕手輕腳地走回了屏風後。
陳慧摸黑將月事帶弄好,因這個身體來月事時那處總有些麻麻的,她沒忍住發出了一聲輕吟,不過是短促的一聲,又被她憋回去了。繫上月事帶總算有了些許安全感,陳慧這才又輕手輕腳往回走,也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她下意識地往李有得那邊看了一眼,突然看到離她不遠的地方站著個黑影,差點嚇得尖叫。
李有得是在陳慧去如厠的時候醒的,不過醒來時她已經好了,他只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疑心重,隱約見個黑影走來走去,怕是個賊,見那人去了屏風後,他起身正打算去點蠟燭,便聽到一陣細微的喘息聲,接著便是一聲短促的低吟,他忽然明白這是陳慧的聲音,再想明白她正在做什麼,腦袋轟的一聲,整個人便僵在了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