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不習慣

  李有得小時候是幹過不少重體力活的,但隨著地位的逐漸升高,他親自動手的機會已經越來越少,疏於鍛鍊的結果之一,便是他的力氣也不如以往大了。抱一個人容易,可要公主抱一人,卻難多了。但他自覺不能在陳慧娘面前丟臉,即便有些困難,抱起她來想必也不是做不到,況且他也有一種莫名的躍躍欲試——許是她那張開手臂,以一種純粹的依戀語氣求他抱的模樣直接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軟的一處,讓他覺得自己被需要了吧。

  李有得一手穿過陳慧腋下,一手伸進她的膝彎,先是試探性地往上擡了擡。

  ……有點重了。

  他沒去看陳慧的表情,再重也不過就是一咬牙的功夫,他可不能半途出醜!

  李有得剛要咬牙用勁,陳慧忽然哎呀一聲。

  「又怎麼了?」李有得剛積蓄好的力道被陳慧這麼一聲喊給嚇沒了,頓時沒好氣地說。

  陳慧有點羞窘地說:「公公,您還是背我進去吧,我突然覺得還是喜歡背。」

  「哪來那麼多事?」李有得瞪她一眼。

  「公公……」陳慧嬌嬌地喊他。

  李有得被她喊得半邊身子都酥了,只得鬆開她,轉過身去半蹲下道:「上來!」

  陳慧笑了笑,撲上他的背,手臂往前勾住了他的脖子,對他的耳朵吹著氣說:「謝謝公公,公公最好了!」

  她覺得自己真是太體貼了,察覺到李有得很可能抱不動自己,便換了種方式,還有比她更體貼的人了嗎?沒有的!

  李有得只覺耳朵發癢,酥酥麻麻的感覺透過皮膚一點點侵入五臟六腑,一時間令他彷彿置身於夢境之中。背人比抱人容易,比公主抱更是容易得太多,他毫不費力地反手抱住她的兩條腿,一步步走入屋子內,室內的昏暗讓他的視覺消失了片刻,他稍稍一頓,等眼睛適應了裡頭的昏暗,才走到床邊,背對著床把陳慧放下。他鬆手剛要站起來,便感覺自己肩膀一重,身子一下子後仰,砰的一聲倒在了床上。

  陳慧的臉在李有得眼中倏然放大,她笑盈盈地湊過來,依戀地靠在他肩窩處,柔聲道:「公公,我想您了……」

  李有得驀地一怔,嘴角已不自覺地勾了起來,嘴上卻說道:「昨日才見過,想什麼呀,矯情!」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陳慧輕笑。

  她半直起身子望著李有得,眼睛裡似乎藏著點點繁星。

  李有得呼吸一窒,眼見著眼前那繁星越靠越近,他慌張之下驀地說道:「今日雅泰公主入了城。」

  陳慧微微挑眉,驚訝道:「雅泰公主,她來做什麼?」

  她不自覺坐直了身子,而李有得也得以起身,他整了整衣裳,自覺作為司禮監秉筆太監的威嚴又回來了,便端著架子道:「來打聽和談進行得如何了唄。」

  陳慧小心觀察著李有得的表情,心裡稍稍有些忐忑。雅泰公主這來得很不妙啊,昨日才剛出了羲族刺客一事,她這就送上門來了,會不會刺激得李有得把雅泰公主給關起來?

  「那她人呢?」陳慧壓下心裡的擔憂,故作輕鬆地問道。

  李有得看她一眼,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最後道:「你腳傷了,沒事別出去瞎逛。」他就不樂意讓慧娘跟那蠻族公主見上,好好的姑娘都被帶壞了,從羲族回來後,陳慧娘的舉動,跟過去相比出格多了,定是在羲族時被帶壞了!

  聽李有得說完雅泰公主的事,陳慧心裡不禁泛上些許甜意,雖然他不說,但她猜得出來,他會聽雅泰公主的解釋,會做出如今的決定,一定也有她的一份功勞。

  「是,公公,慧娘一定安心待在這兒養傷。」她甜甜笑容裡,不禁多了幾分感動。

  看她應得這麼乾脆乖巧,李有得也覺得身心舒暢。她以後要總這麼乖巧該多好啊,那這日子別提有多舒心了。

  「腳傷如何了?」李有得瞥了眼陳慧的腳踝,紅腫比昨日似乎要消了些,但看著依然觸目驚心。

  「好很多了。」陳慧笑道,「不碰就不疼。」

  李有得點點頭,猶豫了幾秒問道:「藥上了嗎?」

  陳慧偷看他一眼,搖頭道:「沒呢!公公可以幫我上藥嗎?」

  李有得一臉嫌棄地說:「你起先跟來還說什麼照料我,究竟是誰照料誰?」

  他拿了張凳子在床邊坐下,取了藥膏放到一旁,一把捉住了陳慧的腳踝。

  陳慧哎喲一聲道:「公公您輕點呀,弄疼慧娘了。」

  「不過是扭傷罷了,哪就那麼疼了!若是被打了板子,你是不是要鬼哭狼嚎了?」李有得話是這麼說,卻不自覺地放緩了動作。

  「公公您才捨不得打我板子呢。」陳慧嘻嘻笑道。

  李有得瞥她一眼,冷哼:「打了板子還要給你上藥,麻煩死了,我若要打,便打死了事。」

  陳慧呵呵笑著躺倒,懶得接他的話,他有本事就真打死她啊,也就嘴上逞能了。

  陳慧閉著雙眼享受著那一雙手在她腳踝上的揉捏,舒爽得飄飄然。她忽然想到,李有得還年幼的時候,是不是伺候過不少宮裡的主子,所以這一手功夫還挺厲害?那麼她如今能享受到,豈不是賺大發了,他這招牌按照後世的廣告習慣打出去,那就叫「宮廷禦用首席按摩師」了啊,聽著太有格調了。

  陳慧被自己的想法給逗笑了,支起身子半坐著看向李有得。她曲著雙膝,從雙膝之間可以看到他正垂眸模樣專註。他今日臉上依然塗著白粉,可即便是這樣的他,陳慧也覺得可愛極了。她想,這一定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公公,您看我們這樣像不像在接生。」陳慧忽然笑道。

  李有得動作一頓,擡頭白了她一眼,譏笑道:「你的腦子裡能不能有點正經東西?什麼亂七八糟的!」

  陳慧甜甜一笑:「慧娘的腦子裡塞滿了公公。」

  李有得一噎,起身道:「藥擦好了,歇著吧,別瞎走了!」

  說完他快步走了出去,像是後頭有什麼東西在追似的。

  阿大阿二兩人並不在外頭,李有得也不甚在意,徑直往自己的屋子走去。跨入門檻的時候,他腳步一頓,陳慧最後說的那兩句話在他腦中交替出現。明知看不到陳慧,他依然回頭望了一眼,怔怔的,好一會兒才突然輕輕往自己面頰上打了一下。

  李有得,差不多得了,可別真被勾得暈頭轉向,白白讓人看了笑話!

  接下來的幾日,李有得便經常去跟詢問雅泰公主,想要將膽敢利用他的羲族部族給找出來,不過那三個部族都跟草原王這一支大大小小有點仇,真要弄清楚是哪一個部族幹的,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最終李有得的決定便是,管他是其他三支中的哪一支幹的,除了草原王這一支以外,其餘三支都是他的報復對象。他答應在和談中替雅泰公主說上幾句好話,但作為回報,草原王這一支今後必須想辦法把另外三支消滅。這對草原王來說自然也是好事一樁,誰不希望自己的部族吞併其他的小部族後變得更強大?至於這對大梁來說是不是件有利的事,就不在李有得考慮範圍內了。他這回來監軍,簡直憋屈死了,還不讓他出口氣麼?

  而這幾日,陳慧可以感覺到李有得跟她的那種距離感,倒也不是說他在逃避她這麼嚴重,但每日他早出晚歸的,也就晚上過來問問她的傷如何了,偏偏她的傷肉眼看來已經消腫,他看著還行就走了,即便她裝可憐說疼,他也沒多留一會兒。

  陳慧覺得,是不是自己這幾日的舉動有點過激了?做什麼都講究個循序漸進,她上來就那麼色氣滿滿,對他的刺激是不是大了些?是,他是捏過她胸還不止一次,可她莫名覺得,他似乎還挺純情的。大概想明白後,陳慧決定,在回京城前的這些日子,她還是安安分分地當個「良家婦女」吧。至於回京城後麼……嘿嘿。

  京城來的命令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到了劍北。陳慧自然沒有資格去接旨,不過事後從阿大嘴裡聽說,皇帝同意和談了。這下,包括陳慧在內的不少人都放下心來。而和談一事的主要負責人,則是郎遇。皇帝給出和談條件的大致框架,最終如何,便是郎遇的自主發揮了。

  沒了李有得什麼事,他也不願意再在這個地方多做停留,便在稍作準備後,帶上京營的兩萬士兵回京城去了。來的時候有郎遇帶隊,回去時帶隊的成了龔參將。即便會為自己的同僚所不齒,他也依然對李有得極為恭敬,歸途一開始便來向李有得請示。

  李有得對於龔參將這種上道的行為十分滿意,言語顯得和藹可親,二人間其樂融融,聽得陳慧感覺下一刻龔參將都要跪下叫爹了。

  好在龔參將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氣節或者什麼東西在的,他告辭離開後沒多久,隊伍便正式啓程了。

  陳慧換回了男裝,跟李有得坐在同一輛馬車裡。出發前,她本還以為李有得會把她丟去另外一輛馬車,結果他並沒有,倒讓她心裡生出一絲甜意。

  陳慧的右腳腳踝在幾日的修養之後終於好多了,不過獨自走路依然不行,她在外頭也不好讓李有得扶,更不能讓他背或者抱,只能攙著阿大阿二,辛辛苦苦地上了馬車。

  馬車動的那一刻,陳慧向外看去,眼見著劍北在自己的視線中越來越遠,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一絲悵然。雅泰公主還在城中,她甚至沒有跟對方道別,而這一別,大概就是永別了吧,畢竟她再來邊疆的可能性幾乎可以說是零。

  靠近劍北和範陽城的這邊山路顛簸,陳慧坐了會兒忽然擡眼望望李有得道:「公公,慧娘可不可以靠著公公?腳傷了坐不穩……」

  陳慧的模樣楚楚可憐,李有得根本說不了不,擡了擡下巴,像是不耐煩似的說:「過來吧。」

  「謝謝公公!」陳慧單腳支地,稍稍起身往李有得那邊挪,然而一直顛簸個不停的馬車讓她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撲坐在李有得懷裡。

  雖然下面有軟軟的人肉坐墊的感覺很好,還能摟著李有得當人肉柱子保持平衡,然而陳慧卻立即挪坐到一旁,小聲歉然道:「公公,慧娘不是有意的。」

  李有得本以為按照陳慧過去的行為模式,這會必定會摟緊他的脖子不肯下去,說不定還會……還會親他,畢竟這幾日他刻意冷著她,她也該憋不住做些什麼了。因此在陳慧逃似的坐到一旁時,他楞住了,還覺得有些事情出乎意料的荒謬感,以及暗藏心中幾不可查的恍然,好像事情本就該如此。

  他瞥了眼陳慧,她卻已經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了他的肩頭,身上透出種對他的淡淡親暱感。

  李有得端坐,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門板,心中思緒卻有些雜亂。

  看陳慧娘這樣的舉動依然親暱,那麼想來並沒有出什麼變故,莫非……她以為他不喜歡她那些太過逾距的舉動,才不再那麼做了?……什麼以為!他確實……確實不喜歡!

  李有得不自覺地想起了上回在馬車中時的那個吻,那個原本輕飄飄,卻被他一時失控弄得多了絲血腥味的吻。

  其實……他也沒那麼不喜歡,只是不習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