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爭執

  陳慧自覺跟李有得的感情發展正好,並不希望有外力破壞了她一直以來的努力,可這事她又不能不管,晚點還要想想怎麼哄哄李有得。

  眼看著時間不早了,陳慧催促魏巍趕緊離開。等魏巍走了,她又問鄭蓉蓉,她家人知不知道她私奔的對象是誰。

  鄭蓉蓉逃家,鄭家恐怕早已經知道了,但對於她的私奔對象是誰,說不定就不太清楚了。

  鄭蓉蓉道:「他們應當不知。」

  既然已經決定回去,那麼接下來鄭蓉蓉考慮的便是怎麼保護好魏巍。若她爹知道了想要帶著她私奔的人是魏巍,那麼以她爹如今的權勢地位來說,魏巍就別想考上科舉了,怕是連生命都有危險。

  鄭蓉蓉道:「陳姑娘,我求你替我與魏郎保守這一秘密,別讓我家人曉得了。」

  陳慧想了會兒說道:「鄭姑娘,若可行,不如說是有賊人綁架了你,是我將你救下,只不過讓那賊人逃了,你看如何?」

  鄭蓉蓉回想了一番她離開時的狀況,點頭道:「我是在逛一家胭脂鋪時逃出來與魏郎相會的,只要我一口咬定是遭人綁架了,我爹娘便是心中有疑也不會多說什麼。」

  陳慧道:「那最好不過。鄭姑娘請放心,我也會約束下人,絕不會讓他們將此事流傳出去。」

  「多謝。」鄭蓉蓉怔怔望著陳慧,還有些想說的話,卻到底說不出來,只能將自己的感激留在心中。私奔是她自願的,剛開始被陳慧娘攔下,她也心有不忿,可如今想來,還要感謝她攔下自己,否則將來後果不堪設想。

  陳慧笑了笑,正好小六敲門,說鄭府的人來了,她忙讓人進來。她之前讓小六去通知時,也只說是鄭姑娘被她救下了,其餘的什麼都沒多說,因此這會兒便有了加戲的餘地。

  為首者是鄭蓉蓉的娘,那是個跟鄭蓉蓉有五分相像,因保養得當,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女子,她一進來便擁住了鄭蓉蓉,聲音哽咽。

  陳慧見鄭蓉蓉面上似有後悔之意,便知道她是想明白了。若鄭蓉蓉離了家,她娘應當是最傷心的那個,怕是要日日以淚洗面,她又怎麼忍心讓她娘受這種折磨呢?

  陳慧正要退出去,鄭夫人便註意到了她,忙擦了擦眼淚道:「這位便是陳姑娘吧?這回真是多謝你伸出援手,不然我兒還不知會如何呢!」她說著眼眶又紅了紅。

  「從前我與鄭姑娘畢竟有些交情,應該的。」陳慧道,「鄭夫人,您放心,此事事關鄭姑娘閨譽,我定會替她保密。」

  「多謝陳姑娘了!」鄭夫人道,「不知陳姑娘府上何處?稍後我定要登門拜謝的。」

  「鄭夫人,鄭姑娘雖毫髮無傷,但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宜興師動眾。前些日子我也很是感激鄭姑娘的照拂,這便算是還了恩情吧,夫人不必多謝了。」陳慧不想這時候說出自己是李有得的人徒增尷尬,至於事後鄭蓉蓉怎麼說就是她的事了。她想,之後鄭大人一定會知道,他畢竟是認得她的呀,也不知鄭大人會不會領李有得的這個人情?

  陳慧看了眼天色道:「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些事,便先走了。」

  她對二人點點頭便往外走去,鄭蓉蓉忙快走兩步,脫口喚道:「慧娘!」

  陳慧疑惑地轉頭,卻聽鄭蓉蓉紅著眼眶道:「對不住。」

  陳慧笑了笑,擺擺手走了。

  鄭夫人關切地走上來,鄭蓉蓉卻一下子撲入她的懷裡,哭了起來。

  「我兒,莫怕,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鄭夫人以為她是在害怕,便忙撫著女兒的秀髮安撫道。

  鄭蓉蓉卻搖搖頭,口中連聲道:「不、不是的……」

  那一回在潭門寺,她與惜表妹得知了陳慧娘的身份,當時她也與惜表妹說過,陳姑娘跟了個宦官必定也是不情願的。她明知道這一點,可那之後還是不願意再與陳姑娘來往。因為即便陳姑娘是不甘願的,如今也是木已成舟,再無法改變,她不能跟一個宦官的女人來往,說出去是會讓人笑話的。可如今,她覺得那樣的自己才是個笑話,一個品行高潔之人,出淤泥而不染,即便身處阿鼻地獄,也無法掩蓋她身上的光芒。她真是錯得太離譜了,聽陳姑娘說感激她前些日子的照拂,更是令她無地自容。與陳姑娘相比,她如同蜉蝣般渺小。

  可那些話,她到底無法對自己的母親說出口,而鄭夫人也只當她是被嚇著了,忙輕聲細語地安慰她。

  「差點就忘了咱們出來是做什麼的。」陳慧上馬車時說,「看天色尚早,還是繼續去吧。」她從懷裡掏出一疊房契,挑了張出來說,「咱們就去這家看看。」

  小六道:「陳姑娘,今日之事……」

  「你是問要不要告訴李公公?」陳慧把房契都收起來,看著他道。

  小六為難道:「小人有小人的職責……」

  陳慧當然知道,小六如今是一直跟著她了,然而他說到底還是李有得的人,第一效忠對象是李有得,而不是她啊。在彙報前能跟她說一聲,已經很不錯了。

  「沒關係,你可以說的,不過最好是在沒別人的地方只說給李公公聽,這事你私下裡也不得說給其餘人聽,小五也不行。」陳慧道。

  小六鬆了口氣,忙道:「小人明白!」他還真擔心陳姑娘讓他隱瞞下來,那他就很難辦了。

  陳慧擺擺手示意小六駕車,沒再說什麼。

  這件事,即便小六不說,也根本就瞞不住李有得。魏巍是被她勸走的,黃仁厚若見了魏巍,自然覺得奇怪他怎麼還沒離開京城,總要套話多問幾句,說不定就被套出話去了,那魏巍絕不是黃仁厚的對手。黃仁厚知道了,李有得也就知道了。而即便黃仁厚沒能從魏巍嘴裡套出話來,她也要跟李有得說此事的。她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他為了報復一個人而打算毀了一個無辜女孩的一生,她怎麼能袖手旁觀嘛。而且,讓李有得從害鄭永一家的幕後黑手變成救了他女兒的恩人的男人,這種事她也要去邀功的!

  接下來的幾日,陳慧不疾不徐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而李有得也並未回府。那一日的雪不過下了半日便停了,因此街上並未留下積雪,可天氣照舊寒冷。這一日,阿大提前回府說李有得晚間要回,陳慧便開始準備起來,親自去廚房做了一碟味道剛剛好的棗泥糕,又讓人燉了銀耳湯,一直放鍋裡熱著,直到李有得回了,她才讓人端出來,送到剛坐下的李有得跟前,溫柔地笑道:「公公,外頭冷,您先喝點銀耳湯暖暖身子。」

  那銀耳生的時候微微泛著點兒黃,如今燉久了,晶瑩剔透,再加上紅色的枸杞點綴其間,別提多好看了。

  李有得喝了兩口,到底心裡還藏著事,便放下了,讓其餘人出去,只剩一個陳慧,只是要不要說,怎麼說,他還沒有決定。

  陳慧早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時候自是不懼,甚至還坐到了李有得邊上,笑著拿起一塊棗泥糕,餵到李有得嘴邊:「公公,您嘗一口,這回保證好吃。」

  李有得看著陳慧猶豫了會兒,到底還是張嘴咬了一口。

  見他慢慢咀嚼嚥下,陳慧興奮地問道:「公公,好吃吧?這次也是我親手做的!」

  李有得道:「尚可。」

  陳慧道:「公公,你是不是因為生我的氣才故意不肯誇我的廚藝?」

  李有得擡眸看她。陳慧之前做的那事,確實讓他覺得有些難辦,但也不到氣她的地步,她不過是心善,不忍心罷了。

  「別胡說。」李有得說著,自己拿了塊棗泥糕吃了一口,改了評價,「甜而不膩,清甜可口,好味道。」

  陳慧偷偷笑了起來,又很快止了笑,托腮望著李有得道:「公公,我知道那事出自您的授意。」

  李有得驀地看向她,遲疑片刻才道:「你說的是哪件事?」

  「就是鄭姑娘那事呀。」陳慧道。

  李有得眉頭一皺,面色冷了下來:「明知是我要做的事,你還故意與我作對?」

  「公公您果然生氣了。」陳慧道,「我給您賠罪,您別生氣了好不好?」

  李有得衣袖一甩,銀耳湯和棗泥糕便與盛著它們的容器一道落了一地。

  「陳慧娘,我萬想不到,你還會在背後給我拖後腿。」李有得冷冷盯著陳慧。她無意間破壞了他的謀劃是一回事,她故意的卻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對她好,對她縱容,可不是讓她幫著外人對付他的!

  「公公,我覺得您跟鄭大人的恩怨,不該牽扯到鄭姑娘身上,她是無辜的。」陳慧道。

  「無辜?她身為鄭永的女兒,便是她倒霉!」李有得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吃的用的是誰的?胳膊肘朝哪兒拐呢?」

  「我是為了公公好!」陳慧不服氣地說,「如今鄭家人並不知公公在其中使了多少力,他們只知道是公公的院中人救了他們那差點被綁匪綁走的女兒,鄭大人即便再不情願,也欠了您一份人情。」

  「我就稀罕這點人情?」李有得冷哼。

  「公公,何必樹那麼多敵人呢?」陳慧沒被李有得的冷臉嚇退,慢慢走近,抱住李有得的腰枕靠著他的胸膛道,「多一個朋友,今後便多一條路,說不得什麼時候便能派上用場……」

  她當然知道說什麼與人為善的話對李有得是沒用的,但若談及利害關係,他或許還能聽進去一點。她覺得,李有得有時候太情緒用事,明明可以不招惹的敵人,他偏要招惹,這一點點累積下來,真要變成全民公敵了。她喜歡他,希望他能一直好好的,如今多跟人交好,萬一以後出了什麼事,也不至於沒一個人願意伸出援手。

  李有得抓著陳慧的手臂將她拉開,皺眉望著陳慧:「慧娘,在你眼裡,我李有得便是那麼沒用,還要仰仗他人鼻息?」

  「公公,您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人生有太多的意外,誰知道未來會如何呢?多做些準備總是好的。」陳慧忙道。她跟李有得看問題的一個不同之處便是,她讀過那麼多年書,知道歷史上大多數的權閹都是沒好下場的,他們微末時受盡屈辱,一旦掌權必定要十倍百倍還給他人,不管對方是不是曾經讓他受過委屈之人。高高在上的強權和周邊人的阿諛奉承太容易讓他們失去理智,他們的野心逐漸膨脹,顧忌也越來越小,不會將其他人放在眼裡,最終的結果便是物極必反,自取滅亡。

  喜歡一個人,便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毀滅。如今自知李有得對自己還是有幾分喜歡的,陳慧才敢「恃寵而驕」,希望他能稍微收斂些,至少不要做出頭椽子。萬一哪天皇帝想處理一批近侍了,她希望皇帝想起的是王有才,而不是李有得。

  「我如今的地位,都是我自個兒一點點掙來的,靠旁人,不如靠自己。」李有得面上帶了點嘲諷之意,又嚴厲地看著陳慧,「慧娘,這回的事我便當不知道了,下不為例。」

  陳慧有種無力感,果然啊,她還是難以改變李有得的想法,想想也是,一個人幾十年憑藉著一貫的為人處世習慣混到了今日的地位,突然有人跑他面前去說,你這樣不對,他只會當是個笑話。

  「那我若還有下次呢?」陳慧賭氣似的盯著李有得。

  李有得一楞,面色一沈:「你非要氣死我是不是?」

  他也不說還有下次會如何,坐了回去道:「行了,你先回吧。」

  陳慧站了會兒,指著地上的棗泥糕道:「公公,這些棗泥糕我做了整整一下午,手都凍僵了,您卻只吃了兩口就把它們都弄髒了。」

  李有得一楞,卻見陳慧控訴完後轉身就往外跑,出去後還故意用力地甩上了門,那脆弱的門板晃啊晃的,似乎隨時會倒下。

  「陳慧娘!」李有得怒斥一聲,陳慧卻早已回了廂房,把門一關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門外候著的阿大阿二互相看看,假裝什麼都沒看到,繼續當他們的木頭人。

  李有得看著地上落了一地的棗泥糕,再想起方才陳慧那委屈的模樣,便禁不住又是後悔又是心疼,他發脾氣也就發脾氣,何必跟這些棗泥糕過不去呢?慧娘做了一下午,如今卻都沾了灰,不能吃了。

  他走出主屋站在簷下,示意阿大阿二他們進去打掃,自己卻看著陳慧住的屋子,心裡忍不住去想此刻的她有多委屈,說不定還掉淚了,越想那顆心便跟貓抓似的難受。

  廂房內,陳慧夾起一塊棗泥糕,塞進嘴裡咬了半塊下來,滿足地咀嚼起來。

  「小笤,來,多吃點。」陳慧笑著招呼小笤。既然開做了,棗泥糕她自然不會只做了那一小碟,走之前那麼說,不過是為了讓李有得內疚而已,她辛辛苦苦做的糕點怎麼能一點水花都沒有就死於非命,必須讓它們發揮餘熱啊!

  雖說剛回來時陳慧還挺氣的,但一會兒就想開了。李有得就是那麼個臭脾氣,她又不是不知道,這會兒再生氣難過就沒意思了。反正,以後只要有機會,她就一定會讓他被動地「與人為善」,他有本事就打死她,否則別想阻止她。大不了他幹他的,她做她的。

  小笤也很喜歡吃棗泥糕,不如說她什麼糕點都愛吃。一主一僕把一大碟棗泥糕都吃完了,陳慧撫摸著肚子道:「好飽,晚飯不用吃了。」她對小笤道,「一會兒要是有人來問,就說我睡了,不吃晚飯了。」

  小笤楞了楞:「這……姑娘你不會餓嗎?」

  「要真餓了,這不還有糕點麼,就是冷的不怎麼好吃,墊墊肚子沒問題。」陳慧指著圓桌上的那盤子日常糕點,又想了想才說,「還有,別跟旁人說我們吃過東西了。你要是餓了,你就去吃晚飯,不用管我。不,你一定要去吃晚飯,不能讓人知道咱們先吃過了。」

  小笤不知道陳慧想幹什麼,可她一向對陳慧是惟命是從,忙點頭道:「小笤明白了。」

  到了晚飯時間,李有得看著桌上的飯菜,忽然覺得一個人吃有些不是滋味,便問阿大:「陳姑娘吃了麼?沒吃讓她過來一起。」

  「剛剛問過了,小笤說陳姑娘睡下了。」阿大忙道。

  李有得眉頭一皺:「沒吃飯就睡了?」

  阿大看看阿二,阿二硬著頭皮道:「聽說是先前從主屋回去便睡下了,陳姑娘還讓小笤別吵她。」

  李有得第一反應便是她跟自己鬧脾氣了,頓時冷哼:「我還沒說罰她,她倒先鬧上了!」

  他先是想著要不要去哄哄她,免得她真餓壞了身子,可轉念一想,她都被慣得敢跟他甩臉子了,他要這時再去哄她,她還真無法無天了!

  「不必管她!少吃一頓餓不死。」李有得丟下狠話,自顧自吃起了飯,至於吃出了多少滋味,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飯後,李有得想著眼不見為淨,便去書房待著了。一個時辰後他回了菊院,找來小六問:「慧娘出來過麼?」

  「沒有。」小六照實回道。

  李有得的臉色有些黑,在院中站了會兒,便氣哼哼地邁步回主屋,洗洗躺下了。

  因還想著陳慧的事,李有得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輾轉反側還是無法入睡。明日他還要回皇宮去的,她若繼續鬧彆扭不肯吃飯該如何?本就身子弱,這連著幾頓不吃,身子真要熬壞的。

  他想得煩心,又忍不住嘆氣,也怪他,從前慧娘哪敢跟他這樣鬧,都是他慣的。

  就在此時,外頭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李有得還沒睡,這會兒心情又不好,不管外頭是誰都會是他的出氣筒,他披衣起來,快步走出去,猛地將門打開,駡人的話到了喉嚨口卻吐不出來了。

  門口站著的人是陳慧,她的長髮披散下來,柔順地垂落,月光照得她嫩白的臉蒼白得可憐,她身上罩著件披風,下面只穿著中衣,衣擺下似乎空蕩蕩的,愈發襯得她纖弱如柳。

  陳慧仰頭看著李有得,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說:「公公,慧娘晚上沒吃飯您都漠不關心……您是不是厭煩我,不想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