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陳慧雙眼微微瞪大,愕然看著上方壓制著她的李有得。他的面容與他先前的聲音一樣的冷,灰暗的燭光下,陰影在他臉上勾勒出猙獰的線條。而直到這時候,他身上的酒氣才驀地濃重起來。

  他這是喝多了?

  陳慧還以為李有得不過是喝到了微醺的地步,可聞這酒氣,卻似乎不止了!怪不得他會說這沒頭沒腦的話,原來是喝多了。

  胸口涼嗖嗖的,衣襟被扯開露出了下方的肚兜。雖然給自己做了內衣,但陳慧經常兩樣換著穿,今日就正好是肚兜。衣襟一散,胸口的弧度便明顯起來,此刻正隨著她的呼吸上下起伏。

  「公公,您喝醉了,快放開我!」陳慧雖然喜歡平時撩李有得,也能接受跟他做普通情侶都愛做的事,但那是在兩個人都清醒的情況下,而不是他喝醉酒神誌不清的情況下。這簡直就像是她趁著他喝醉佔他便宜好不好!

  說話間,陳慧撐著床想要坐起來,同時把李有得掀下去。可喝醉的人控制不好力道,李有得見她要起,乾脆俯下上身,把陳慧壓制了回去,垂首在她耳邊嗤笑了一聲:「只有你的小情人能碰,我便碰不得?什麼心甘情願,都是假的!白眼狼!騙子!」

  他的手重重按上陳慧胸口,手勁大得陳慧痛哼一聲。

  她的手還自由,忙抓住了李有得的手腕,又氣又急又不解地說:「公公,什麼小情人?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你說啊,你告訴我,我能解釋的,我對你真的是真心的……」

  「你當然得是『真心』的,不然怎麼能騙得了出入自由?又怎麼能跟你的小情人時時相見?」李有得不聽她的,他甚至嘿嘿笑了起來,「慧娘,你真別小看了我,你小情人能做的,我指不定做得比他更好呢!」

  「公公,別一口一個小情人了,我沒有小情人!沒有!我只喜歡公公你,只喜歡你一個!」陳慧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恨不得扯著李有得的耳朵惡狠狠地喊給他聽。

  她以為他已經開始相信她了,先前一段時間不是挺好的嗎?突然這樣,是想怎樣?他再這樣,她真找個小情人給他看,氣不死他!

  「呵呵……真是說得比唱的好聽!」李有得手上捏了兩下,聽陳慧悶哼出聲,他笑了笑,「信你便是我蠢。你一個好好的姑娘,有多傻才會喜歡上個閹人?」

  陳慧原本真是快氣得爆炸了,可聽到這裡她忽然楞住了。他一直不信她喜歡她,是因為他那麼自卑嗎?因為他認定了不會有姑娘喜歡一個閹人,所以她無論怎麼說都不行嗎?即便她故意撩他親近他,那些親密,也不能化解他的這種自卑嗎?

  「公公,我也不知道我有多傻,不如您親自試試好了。」陳慧忽然摟住了李有得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道,「要我。今晚請對我為所欲為。」

  見陳慧突然主動,李有得反而一楞,耳邊濕熱的風令人陶醉,他甚至能感覺到她挺了挺胸膛,把她自己送入他的手中。

  她的話,讓他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這……這算什麼?

  「慧娘,你這是玩以進為退?」李有得冷笑。

  陳慧輕笑:「公公,您試試看呀,我這究竟是進還是退……」

  在李有得又因她的話而短暫失神的時候,陳慧乾脆用力將他往一旁掀翻,反過來坐在他身上,挺起身,在李有得那略顯怔楞的目光中,徹底解開衣帶,把外衣連同中衣,一道褪到腰部。接著,她又將雙手伸到後頸處,解開肚兜繫帶,抓著胸前布料輕輕往下一扯,又順手拔下髮簪,一頭青絲傾瀉而下。

  昏黃的燈光下,陳慧美得如同神祇,皮膚似乎有著如同米粒般瑩潤的光,她臉上帶著一種決絕,緩緩朝李有得俯下身來,輕輕在李有得嘴唇上親了親,柔聲道:「公公,我喜歡你,跟你是什麼身份沒有關係。世人許是會看輕你,可我不會。是不是少了那點東西,在我眼裡根本不重要。公公,相信我一回,也相信你自己一回,可不可以?」

  李有得呆住了,他的手指、手臂,甚至整個軀幹,都抑制不住地輕顫起來。

  陳慧也不管他回應不回應,手按到了他的腰上,把他的腰帶解開,又雙手按在腹部,就著那位置緩緩往上挪,到了領口便輕輕扯開他的衣襟……

  李有得忽然抓住陳慧的雙手,把她掀翻在身側,與她之前的動作如出一轍,而不同的是,之前她坐在了他身上,他卻扯過旁邊的被子,將她緊緊地裹了起來。

  「公公?」陳慧不知他這算什麼態度,人不能動了,卻忍不住出聲。

  李有得沒有看陳慧,只是低聲道:「天冷……別著涼了,別著涼了……」

  他的酒已經醒了大半,剛剛發生的事對他來說如同夢境般,他不知所措了!

  說完他丟下陳慧快步走到裡屋門邊,又忽然站住,彷彿被釘子釘住了般。

  「公公,你要去哪裡?你過來啊。」陳慧擁被坐起,剛剛就是憑著一股子氣勁,這會兒人被裹起來了,她倒沒有勇氣直接把被子掀開再勾引一回了。

  李有得忽然回過頭來望著陳慧,半晌忽然道:「慧娘,我……」

  陳慧認真看著他,耐心地等待他。

  可下一刻,李有得忽然轉過頭去,快步離開了!

  「公公!」

  陳慧被子底下的衣服還亂著呢,自然沒法追過去,她只得趕緊把衣裳穿好,連頭髮都來不及紮起便匆匆跑了出去。

  外頭候著個小六。

  「公公呢?」陳慧沒在菊院裡看到李有得,忙問道。

  小六一眼也不敢往陳慧身上看,為難地說:「公公……公公說他回宮去了。」

  「回宮?這麼晚了宮門不下鑰嗎?」陳慧不敢置信地說。她認真地又表白了一回,就把他嚇跑了?明明是他先開始的,怎麼最後跑的反而是他自己?他就這麼跑回皇宮去了?像話嗎!他可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怎麼能這麼慫!她一個女的都敢豁出去不要臉了,他怎麼可以這樣!

  「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小六苦著臉道,「公公是這麼說的。」

  陳慧不知道自己能再說什麼,跟太監談場戀愛,怎麼就能那麼辛苦?

  「還有……」小六吞吞吐吐地說。

  「還有什麼?都說出來!」陳慧道。

  小六深吸了口氣道:「公公說,明日陳姑娘便搬回梅院去吧。」

  陳慧楞了。

  「他要……趕我走?」她咬唇問道。

  這個問題小六回答不出來,他也不知道這兩人究竟發生了什麼,竟能鬧成這樣……

  「公公是這麼吩咐的,其他的小人也不知道。」小六道。

  陳慧諷笑道:「那他有沒有說要再把我關起來,不給我吃不給我喝?」

  「陳姑娘,公公沒這麼說,他也不會這麼對姑娘的。」小六一邊勸陳慧寬心,一遍又為李有得說上句好話。

  陳慧沒應聲。小六不敢看她,不敢催也不敢擅自離開,只得陪她安靜地站著。

  許久之後陳慧終於開了口:「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我明日便搬。」

  她轉頭進了主屋,把門拴上,把桌上的茶壺茶杯砸了個稀爛,又把旁邊裝飾的花瓶也推倒。聽著瓷器破碎的清脆聲響,又聽外頭小六擔憂的呼喚聲,陳慧感覺自己的心情好多了,隔著道門對小六道:「抱歉,我不小心弄碎了一些瓷器,明日再來清理吧,我要睡了,你也去休息吧。」

  陳慧還沒吃晚飯,但她一點都不餓,她爬到床上,撈起被子往頭上一蒙,閉上了眼睛。

  回想自己剛才做的事,陳慧也難免臉紅,即便是在現代,像這樣大膽的大概也是少數。可她也沒有辦法,他就像是縮在殼裡的蝸牛,如果她不主動出擊,他能窩在他的殼裡一輩子!而且,今天這事也不能就這麼過去了,他為什麼會突然這樣?除了喝醉了以外,一定有別的原因,她必須弄清楚,怎麼能不清不白地被人冤枉!

  第二天陳慧醒得很早,她想了會兒才想起自己究竟是在哪兒。平靜地起床,將自己都收拾好,她便走出了房門。

  小六一早就候在外頭,見陳慧出來,忙道:「陳姑娘,梅院這會兒已經開始打掃佈置了,您先吃個早飯,歇歇,上午便能搬過去了。」

  陳慧輕輕點頭,她也不想為難他,這種事都是李有得搞出來的,能怨這些聽命行事的人麼?

  「我與小五也會隨著陳姑娘搬過去。」小六又道。

  陳慧想了想,忽然問他:「小六,近幾天李公公有沒有問過你事?」

  小六心裡一跳,嘴裡有些苦,忙道:「回陳姑娘,公公隔幾日便會問我些陳姑娘的事,他對姑娘的關心真是絕無僅有的……」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回應他的是陳慧的一聲冷笑:「他哪是關心我呀,他是怕我跟小情郎跑了。」

  陳慧想起昨夜的事就生氣,她的交際圈都已經狹窄到連女性朋友都沒有的地步了,哪來的小情人?要她去玩蕾絲邊嗎?

  小六不敢應聲。他們看得很明白,如今公公和陳姑娘鬧歸鬧,但該有的還少不了。公公把陳姑娘趕回梅院去又如何,還不是巴巴地吩咐了人把梅院修整一新?所以啊,他們這些小的,只要把人伺候好就行。

  陳慧稍微出了口氣,又回想自己近來的舉動,她出門就在小六的陪同下,幾乎沒有什麼單獨行動的機會,有的也是跟小笤一起……而那次是為了跟蹤蔣碧涵,結果發現了她與情人幽會的事。但這事,她答應過蔣碧涵,不能告訴李有得……

  陳慧決定等李有得回來再說,她就不信了,他還能永遠不回來不成!

  ——事實證明,李有得雖然不一定會永遠不回來,但他可以想不回來就不回來。

  陳慧搬回了梅院,而梅院也確實修整一新,不但裝飾物換了,連些桌椅之類的大件都換了,有些東西還是陳慧在庫房裡看到過的,看著自己這久違的房間,她彷彿看到了一錠錠的金元寶。

  梅院雖然比倚竹軒還小,但廂房還是有的,小五小六都隨著住了過來,她除了住的地方不同,其他的一應吃穿用度,都跟過去一樣,甚至還好了很多。

  陳慧有時候會忍不住想,這感覺就是她賣肉的補償……可她還沒賣出去呢,李有得那個慫貨!

  陳慧起先是時時刻刻等待著李有得趕緊回來,但後來,她稍微冷靜了些,便平靜地等待,再到後來,眼看著要過年了,她實在等不下去了。

  她把小六叫到跟前問道:「小六,你能跟宮裡聯繫是不是?」

  「是的,陳姑娘。」小六忙應道,「姑娘想給公公遞什麼口信?」

  「就問他什麼時候回。過兩日便是除夕了,該團圓的日子。」陳慧儘量克制著脾氣道。

  「是,姑娘,小人這便去。」小六忙匆匆地跑了。

  陳慧舒了口氣,安靜地等待,小六回來的速度也很快,只是帶來的消息不怎麼合她心意。

  「公公說……近來有些忙,也不知幾時能回。」小六低著頭道。

  這是明顯敷衍的話,陳慧當然聽得出來,她甚至聽得出來,李有得說不定過年都不回來了。

  陳慧道:「那行,你就跟公公說,他明日再不回,我就跟小情人過日子去了。」

  小六驀地擡頭,吃驚地看著陳慧。

  陳慧催促道:「看什麼呀,還不快去?」

  「這……這不大好吧?」小六哪裡敢去傳這種話。

  陳慧道:「有什麼不好的,我說得出就做得到。算了,你再加一句好了,就說,就算出不去李府,家裡也有的是男人。」

  這下小六的臉都綠了,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姑娘,這話小人可不敢往上帶啊!」畢竟這「男人」裡面,也包括他啊!

  「這話就不敢帶了,那我要是真做了,你不帶也得帶了吧?」陳慧的話平平淡淡,可任誰都聽得出來裡頭那滿滿的威脅。

  小六覺得嘴裡都是苦澀的味道,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他就是個可憐蟲,夾在陳姑娘和公公之間難做得很啊!

  有些話是絕不能遞過去的,小六心裡明白得很,最終只能拚命磕頭,砰砰砰的一點都沒心軟。

  陳慧嘆了口氣,只能讓小六算了,為難他們做什麼。

  可她也不想如此被動,等到了第二天,已經是除夕這天的早上了,她躺在床上不起來,小笤來時,她還可憐巴巴地說:「小笤,我頭疼……」

  小笤緊張地說:「姑娘,很疼麼?那小笤,小笤去找大夫!」

  陳慧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她裝病也不想跟小笤說,免得她演技太差暴露了。

  很快,大夫就來了,診斷了一番,不過說了些憂思過重之類的套話。頭疼這事,有可能是大病的先兆,有可能是偶發性的,自然說不清楚。大夫開了藥就走了,但陳慧依然躺在床上,藥煎好了端過來她也不肯喝,整個人藏在被子底下喊苦喊疼。

  一時間,梅院雞飛狗跳的,小六沒辦法,只能把這事遞進了宮裡。

  大冬天的,躺床上倒也能忍受,陳慧躲在被子裡,想想萬一裝病還引不來李有得,這個年就要一個人淒慘地過了,就覺得自己特別可憐。

  這麼一躺就到了下午。即便李府主子不回來,年還是要過的,因此府裡也很熱鬧,陳慧時不時便能聽到外頭的笑鬧著,她突然想起了以前語文課本裡的一句話:熱鬧都是他們的,我什麼都沒有。

  她突然比穿來後的每一天都更想念自己的家人。如果是在現代,她已經跟爸媽一起圍坐在沙發上嘻嘻哈哈地看電視了,哪會像這樣,明明在床上被丟下的是她,最後還要她想辦法去哄他!

  陳慧想著想著人便有些迷糊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隱約聽到說話聲,接著被子便掀開了。

  她埋在被子底下睡覺,面頰泛紅,又剛醒,神情茫然,看著倒有幾分病糊塗了的可憐樣。

  當看清楚眼前人是誰後,陳慧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臂,怕他又逃了。

  李有得看著陳慧那憔悴可憐的模樣,心揪緊了似的一抽一抽地疼。他也不掙紮,反而就勢在床邊坐下,把陳慧扶起,輕聲嘆道:「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都怪你。」陳慧委屈地說,說著眼眶不自覺地紅了。這次她是真覺得特別委屈,在床上被人拋下也就罷了,後來還幾天見不著人。

  「是,都怪我。」李有得忙順著她的話說。

  陳慧靠在李有得的懷裡,緊緊摟著他的腰,不肯放鬆一點。

  「我沒有什麼小情人,你不能這麼冤枉我!」陳慧氣憤地說。

  李有得心裡一嘆,他前幾天真是亂了,今日回來才記得把小六叫過來問了問,小六說那一日他親眼見著慧娘與鄭尚書家的女兒進了酒樓包間,期間除了小二進出,並沒有其他人進去。不過他在鄭姑娘之後就回李氏布莊了,到慧娘回去前的一小段時間,他也沒看到發生了什麼。

  他想,至少他們沒有私會那麼久,頂多就是見上一面罷了,不過如此而已,那他還計較什麼?

  「嗯。」李有得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拿過小六遞過來的藥碗道,「來,先喝藥。」

  陳慧把藥推開說:「不喝,我沒病,我就是裝病騙你回來。」

  李有得:「……」

  陳慧問道:「你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不肯回來見我?我就那麼可怕嗎?」

  陳慧頓了頓,擡頭看向小六:「小六,拿著這藥出去。小笤,你也先出去。」

  小六接過李有得還過去的藥,跟小笤一起退下了。

  屋子裡只有李有得和陳慧二人,等礙事的人都離開了,陳慧也放開了膽子,鬆開李有得,在床上跪起,委屈又惱怒地看著李有得。

  「公公,那一晚明明是你先開始的,我喜歡你,所以心甘情願,可你怎麼能那麼對我!」陳慧控訴道。

  李有得被陳慧的視線看得心中生出落荒而逃的衝動,那日對一個姑娘家來說,確實是過分了。

  「那日我喝多了。」李有得面露尷尬。

  陳慧更氣了,這話怎麼聽著那麼耳熟?藉口喝醉逃避責任嗎?

  「公公,你想裝作那一夜什麼都沒發生嗎?」陳慧氣勢洶洶地說,「那你後面的幾日躲什麼?」

  李有得被質問得啞口無言。

  陳慧瞪著李有得半晌,坐了回去,看著正前方道:「公公,你得給我一個交代。這事不能就這麼糊裡糊塗地過去了,小情人是什麼意思?」

  李有得看著陳慧,她一臉倔強,似乎他不說清楚,她就再也不理他了似的。

  這事對李有得來說,比任何難題都還要難上千百倍。他亂了好幾日也得不出個頭緒來,要不是小六來說她病了又不肯吃藥,他也不會匆匆跑出來。他是想過,這年要在宮裡過了的。

  他如今已經不能確定慧娘究竟是個什麼想法了。那兩次見到溫敬不可能是巧合,可說到小情人時,她卻一點兒心虛都沒有,彷彿真不知道此事。而那一晚,他在宮裡時,總是時不時想起她那曼妙的軀體,想起她那誘人的神情,想起她那些話,那些回想起來還讓他有落淚衝動的話。即便他是個閹人,她也不會看輕他,她依然喜歡他……即使這些都是假話也無所謂了,就像再早的那一夜,她也是一眼看穿了他。

  也就在那一晚,他腦子裡多了個清晰的想法,他離開時出說不出口的想法。

  他配不上她這樣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