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喝醉

  「陳姑娘,您看,這些是……」

  阿二指著在院子裡擺了一排的箱子,討好地看著陳慧笑道。

  陳慧面無表情,半天也不說話。

  阿二一臉忐忑,卻也不敢出聲打擾陳慧。

  陳慧終於出聲,問的話卻完全不相關:「公公呢?」

  阿二心裡一嘆,忙做出無知狀說道:「小人也不知道……」

  「這些我不要,你們拿回去。」陳慧說著,轉身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如今眼看著就要進入二月,可李有得卻始終以各種理由不讓陳慧回菊院去,但他又沒有將陳慧關禁閉,繼續讓她吃好喝好,還時不時送些新鮮玩意兒過來,比過去對她還好。因此,陳慧是真的想不通,李有得究竟為什麼不讓她回去菊院住。一個不靠譜的猜測是,他怕她次次纏著她一起睡,怕她對他更深入地做點兒什麼?可他不是已經開始相信她,接受她了嗎?為什麼會這樣!難道說,溫泉別院的那幾日,還是她的幻覺不成?

  想到那幾天的溫馨甜蜜,陳慧突然想到,該不會那幾天是類似暴風雨前的平靜,或者說是補償性的縱容吧?可為什麼呢?她究竟還有哪裡做得不夠好,讓他這樣待她?或者說,到底是她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

  李有得不在李府,陳慧找不到人問只能先憋著。元宵節後鄭蓉蓉便開始了節前說的,漸漸與她恢復往來,上回二人一道去了戲樓聽戲,倒是沒聊多少。而這回,鄭蓉蓉又一次來邀請她時,說舒寧郡主也會一起來。陳慧對此很是開心,李有得那莫名其妙的舉動給她造成的鬱悶感也少了不少。

  鄭蓉蓉把見面地點約在了酒樓。如今剛出正月,天氣還冷著,自然不好約在外頭。三人久別重逢,起先都有些尷尬,還是陳慧先開了口,她那若無其事的模樣感染了另外兩人,不一會兒三人便聊了起來,彷彿回到了最初的那時候。

  但陳慧知道她們是不可能回到最初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的。鄭蓉蓉還好些,舒寧郡主似乎總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陳慧心裡有數卻沒有問出來。大概也就是關於她與李有得,或者說幫她從李有得那兒解救出來之類的事吧,她當日在潭門寺就拒絕了舒寧郡主,如今就更不會答應了。

  好在舒寧郡主直到三人分開也沒說出什麼來,總算不至於將氣氛弄尷尬了。

  蔣碧涵那邊,陳慧也去過一次。春節那時候蔣碧涵似乎真病了,找來了大夫看過,過了幾日就好了,但前段時日又病了,陳慧去的時候便剛好趕上蔣碧涵躺在床上虛弱的模樣,客套了幾句也就走了。

  在李有得去皇宮後的第五日,他終於回來了,而與以往陳慧聽到他回來的消息後趕過去不同,這次他一回來便主動來了梅院,與他同來的,還有不少紅木箱子。

  陳慧心裡早憋著了一股氣,只是沒想到剛見了人,沒等她質問,李有得便道:「你生辰怎麼也不早跟我說?」

  陳慧:「……」

  她鼓起的氣一下子被戳漏了。她根本不知道原身的生日好不好?他突然這麼問,她該怎麼回答?

  在陳慧拚命想著該怎麼矇混過去時,又聽李有得接著說:「若不是你爹娘送來了賀禮,我至今還不知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他看著不怎麼高興,一部分因陳慧的隱瞞,另一部分便是自己竟然沒有弄清楚這事,如今臨近生辰才知曉,也不知慧娘會不會氣他……

  他忙又補充道:「這些你先收著,還有什麼要的跟我說便是。」

  明天是二月初六,陳慧原來的生日自然不是這一天,不過她對過生日不怎麼看重,因此拿原身的生日當自己的,也不覺得如何。她倒要感謝原身家人還記得給她送生辰禮了,聽說春節那幾日陳家還來過試圖拜年,可惜那時候陳慧和李有得正在別院逍遙,他們沒見著人便被趕回去了,之後也沒理由再過來。如今她生辰,倒是又找到了來求和解的理由。

  「我給氣忘了。」陳慧看了看四周,也不想給人看了笑話,走上前拉住李有得的衣袖道,「公公,您跟我進來一下,我有話跟您說。」

  她說著轉身就走,甚至不給李有得說不的機會,他咳了一聲,腳步一擡便跟了過去。

  二人進了陳慧的屋子,她轉頭把門關上,為了保持氣勢,也不坐,只是冷臉看著李有得道:「公公,從別院回來後您就變了!不讓我回菊院去住是為什麼?」

  李有得一楞,也不好跑,只能說道:「那兒太小了,你如今這樣住著也舒服。何況我平日裡也不太常在家,你住梅院要方便得多。」

  「都是藉口!」陳慧不聽他這些根本沒道理的李有得,瞪著眼睛道,「公公,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或者你又誤會了?有什麼不滿就說出來,我可以解釋,我也可以改。」

  李有得心裡長嘆了口氣,他哪來的不滿?這回也沒有任何所謂「誤會」。只是他覺得,讓她住回梅院更好,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她。

  「不要聽風就是雨的。」李有得道,「沒什麼誤會,也沒什麼需要解釋的,我已經決定了,你不必再多說。」

  見李有得那不容置喙的模樣,陳慧氣道:「那我是不是最好都不要踏足菊院?」

  「別胡說,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李有得忙道,「你要去隨你,但總要有點規矩,住那兒像什麼樣子?」

  「那之前你讓我住過去時怎麼不說沒規矩了?」陳慧怒道,一開始她不樂意去住菊院時他非要讓她住,如今她願意住甚至還願意跟他睡一張床了,他反倒跟她說什麼規矩……開什麼玩笑!

  「之前是之前,如今是如今。」李有得板著臉道,「這事便這麼定了。梅院缺什麼想要的你自個去置辦,不必替我省錢。」

  陳慧看著李有得道:「我屋子裡什麼都不缺,就缺公公您了。」

  李有得心頭一跳,隨即倒有些甜滋滋的,他走過來摟了摟陳慧,語氣柔和:「別鬧了。這事便這麼定了,你也別多想。」

  陳慧聽了真想打他一頓,無緣無故不讓她回去菊院,不說理由,還說什麼讓她別多想,她怎麼可能做得到!

  陳慧深吸了口氣,她都已經問得那麼清楚了,李有得怎麼都不肯說,那麼她估計是不可能從他嘴裡聽到真正的理由了。可除了不讓她繼續住菊院,他對她的態度跟之前也沒什麼兩樣……難道說,真的如同她猜測的那樣,李有得是怕了她的激進主動?但她在別院那幾天除了拉著他泡溫泉之外,可沒有其他過激的舉動,連睡覺的時候都規規矩矩的,簡直是提前進入老夫老妻的狀態了!

  「公公……那我以後都不纏著往你的床上睡了,你讓我回菊院去好不好?」陳慧拉著李有得的衣袖晃了晃,低聲嬌嗔道。

  李有得只覺得這聲音一入耳便帶來一陣酥麻,忙把自己的衣袖從陳慧手裡抽出來,冷著臉道:「行了,這事就到此為止吧。」他自顧自轉了話題,「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晚上會早些回來替你慶生,你……你若願意,也可給鄭姑娘和舒寧郡主下請帖。到時候我再請些熟人過來……」也算讓人曉得,他府裡如今也有正正經經的女主子了。

  「不必了。」陳慧沒達成目的,自然不高興,背過身去道,「公公這麼忙,還是不麻煩公公來回奔波了,明日我與鄭姑娘她們在外吃點就好。」

  「還跟我鬧上了?」李有得瞪著陳慧,聲音忍不住稍稍提高了些,「多少人生辰想請我去都請不到,如今我替你慶生,你還不要?」

  陳慧頭也不回地乾脆道:「不敢要。您可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我陳慧娘何德何能讓李公公如此為我花心思?」

  「你……」李有得被陳慧的態度氣得額頭青筋直冒,擡手指著她半天沒說出什麼來。

  他能怎麼說?這回看著似乎是他不對,他對她不能駡不能打的,還不是只能由得她陰陽怪氣對他說話?他是為了她好,她倒盡揀些難聽話說,非把他氣死不可?還是說……明日她另有安排?

  「明晚我會回來為你慶生,你記住了。」李有得一句命令式的話終結了二人的爭論,氣呼呼地轉身出去了。

  「公公!」陳慧轉身想叫住他,卻見他拂袖走得飛快,像是被她氣著了,她驀地停下腳步,兀自又氣又委屈,明明受了委屈的是她,怎麼他反倒表現得像個受害者?

  「姑娘……公公為您慶生,是好事呢。」小笤聽到了李有得走之前的話,忙說道。她見陳慧面色不渝,說話自然也是小心翼翼的。

  陳慧不想把對李有得的怒火遷怒到小笤身上,乾脆什麼都沒說便回了房內,寫了兩封請帖,讓小六給鄭姑娘和舒寧郡主送去,說了自己過生辰的事,約了明日中午在隆盛酒樓見面。

  這一日李有得讓人來叫陳慧過去一起吃晚飯,大約也算是一種示弱了,但陳慧不領情,讓小笤回說自己病了怕把病氣過給李公公就不去了,最後還是在梅院吃的飯。一直到晚上入睡前,李有得也沒再來哄一哄陳慧,陳慧氣得多吃了一盤糕點,才帶著怒火去睡覺。

  第二天便是二月初六,快中午時陳慧去了隆盛酒樓早先定好的雅間,讓小六在下面迎著鄭姑娘和舒寧郡主,而她自己則先去雅間坐著。

  擱現代,生日時請一群朋友出去玩一趟都是正常的,但在這兒,窮人家過生日頂多就在自己家來碗長壽麵加個蛋加點肉就算奢侈了,富人以及權貴自然得開壽宴,但一般都在自己家開,豪一點的甚至還有流水席。因此陳慧這請鄭蓉蓉和舒寧郡主在外過生辰的舉動,在二人眼裡便解讀出了不一般的意思——肯定是李公公不許她在家裡辦啊。

  「生辰你也不早說,我們也沒能好好準備給你的賀禮。」鄭蓉蓉讓丫鬟將幾個包得漂漂亮亮的禮盒放到了桌上,略帶了些抱怨的語氣道,「只能湊合著送了。」

  「就是啊。我昨日收到請帖後,還特意去尋了我父王,到王府庫房裡找了半天才找到個差不多的,你若早點說,我還能再多花些心思找個更好的。」舒寧郡主一臉不滿。

  「你們二位能來便是給我面子了。這也沒什麼好辦的,大家聚在一起熱鬧才是最要緊的。來,今日我特意弄了些桂花酒來,不烈,我們也學那些文人雅士,不醉不歸。」陳慧說著便給自己滿上一杯,一口喝盡。

  「好,不醉不歸!」舒寧郡主眼睛一亮,豪爽地說。

  鄭蓉蓉雖心裡並不贊同,但也不會這時候掃興,便給自己倒了淺淺的一杯,與另外二人碰杯。

  鄭蓉蓉與舒寧郡主二人好歹還記著自己是官家小姐,沒喝太多,但陳慧心情不好,忍不住多喝了些,到後來,同樣面帶紅暈的二人無奈地看著已經醉倒的陳慧,剛要讓小笤進來幫忙送陳慧回去,便聽到她在喃喃低語:「公公……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二人的面色頓時變了,互相對視一眼。舒寧郡主憤憤不平地小聲道:「慧娘之前果然是騙我們的,說什麼李公公對她很好,根本就是怕我們擔心才會那麼說的!」

  舒寧郡主說著在酒精的作用下忍不住哭了出來:「為什麼我只是個郡主……若我是個男兒身,我就把慧娘娶回家去,這會兒她也不用再受苦了!」

  「惜表妹,說什麼胡話呢。」鄭蓉蓉揉了揉直跳個不停的太陽穴,拍拍舒寧郡主的肩膀,心情亦是沈重。其實惜表妹說得未嘗沒有幾分道理,她們身為女子,連自己的姻緣都主宰不了,更何況去干涉他人的了。

  最後,鄭蓉蓉幫著小笤把陳慧送上了馬車,叮囑小笤好好照顧陳慧,這才領著一哭便停不下來的舒寧郡主回家去了。

  陳慧喝醉了,卻除了偶爾說兩句夢囈,全程乖巧地抱著小笤。一行人回了李府,又艱難地將陳慧送回梅院,將她安置在床上,幾人才長舒了口氣。

  「陳姑娘怎麼就喝那麼多酒?」小六嘆息一聲,「只能指望著她早些醒過來了,晚上公公可還要為姑娘慶生呢!」

  「要不,我去弄碗醒酒湯來?」小五忙道。

  小六道:「對對,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你快去吧。」

  小笤坐在床邊,細細擦著陳慧的面頰,忽然小聲哽咽道:「小六哥哥,姑娘好像很不開心。」

  小六一楞,望向床上唯有雙頰泛紅之外一臉平靜的陳慧,許久才道:「其實……公公對陳姑娘很好……她若能早些想開便好了。」

  這兩人經常關起門來鬧騰,小笤小六他們並不能很清晰地知道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能問,只得靠自己瞎猜。

  小笤懵懂地點點頭,她在陳姑娘身邊近身伺候,總覺得小六說得好像不太對,陳姑娘不是早就想開了嗎?她覺得,如今陳姑娘唯一上心的,便是李公公了。可她知道自己笨,也不敢說什麼,等小五拿來了醒酒湯,便餵陳慧喝下。

  陳慧這酒畢竟喝多了些,一碗醒酒湯灌下去也沒能緩解多少,天色暗下來時,她依然昏昏沈沈地躺在床上。

  於此同時,李府外一輛馬車風馳電掣般趕來,等入了李府,李有得不用人扶便自己下了車,快步往前走去,邊走邊問迎上來的管家:「宴席準備得如何了?賓客呢?」

  管家忙道:「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不過有些不在名單上的官員聞聽此事,也上門恭候了,不知……」

  「若位子有的多便讓他們進來,不夠坐就只收下賀禮。」李有得腳步匆匆,話也說得飛快。

  管家忙應了下來,隨後分開去辦事了。

  不一會兒李有得便到了梅院,剛一進去,見幾人神情不太對,他眉頭一皺道:「慧娘呢?」

  幾人互相看看,還是小六開口道:「陳姑娘在裡頭……她、她午間跟鄭姑娘和舒寧郡主小酌了幾杯,如今還醉著。」

  李有得腳步一頓,隨即快步走進屋子,其餘人等都沒有跟進去。

  阿二小聲道:「小六,你們怎麼回事?晚上公公要為陳姑娘慶生的事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怎麼不勸著陳姑娘點?」

  「陳姑娘跟鄭姑娘和舒寧郡主二人在雅間裡,把我們幾人都趕了出來,誰也不知道她居然會喝那麼多酒啊。」小六也是一臉苦色。

  幾人互相看看,長長地嘆息出聲,今日這事,也不知該如何收場了。公公昨日特意叮囑過今日要替陳姑娘慶生,她卻偏偏喝了個爛醉回來,不就是故意給公公找不痛快麼?

  李有得站在床邊,望著中央安靜地躺著的陳慧,她面頰泛紅,雙眼緊閉,似乎正在沈睡。

  他在床沿坐下,推了推陳慧道:「慧娘,起了。」

  他連叫了好幾遍,陳慧才動了動,但她不是起身,而只是翻了個身。他抓著陳慧的手臂把她托起來,臉色已然冷了下來:「陳慧娘,別裝醉,快給我起來!」

  陳慧眼皮動了動,沒有支撐的頭驀地後仰。

  李有得冷哼,冰涼的手從陳慧的衣服下襬伸進去,觸到她溫熱的腹部,她冷得抖了抖,卻只是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眼睛依然緊閉。

  如蛇般冰涼的手繼續往上,在觸到那柔軟時僵了僵,隨即用力地按了上去。

  「冷……」陳慧喃喃出聲,往後縮了縮,卻避不開那冰涼的手的折磨,她嗚咽一聲,依然沒有醒過來。

  李有得盯著陳慧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終於將手抽了回來,又把她放回床上。

  就這麼不樂意讓他替她慶生?寧願喝個爛醉,也不願讓他藉著這生辰宴光明正大地介紹她?

  李有得直起身站在床邊,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咬牙切齒道:「陳慧娘,你好樣的!」

  可床上躺著的女子,卻沒有給他一點回應。

  猙獰的神情漸漸軟化下來,李有得坐回床邊,輕輕撫摸著陳慧的面容,怔怔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長長地吐出口氣。許久之後,他彎下腰,輕輕在陳慧額頭碰了碰,這才看著她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起身離去。

  外頭一行人都戰戰兢兢地等待著,見李有得走出來,紛紛吊起了心。

  李有得淡淡道:「陳姑娘累了便讓她好好睡吧,別去吵她。」

  說完,他便出了梅院。

  生辰宴放在蘭院辦的,賓客也來了不少,遠遠望去一片熱鬧景象。迎面走來一人,正是李有得的義子黃仁厚,他一見李有得便諂笑道:「乾爹,乾娘呢?兒子可是準備了一樣稀罕玩意兒,想要當面送給乾娘!」

  「你乾娘不大舒服,賀禮便放下吧。」李有得道,「去,替乾爹招呼那些人去。」

  黃仁厚一楞,來的賓客裡也沒有什麼官位高的,他去招呼倒也說得過去,不過乾爹也不現身了?

  見黃仁厚呆楞的模樣,李有得眉頭一皺:「還楞著做什麼?」

  「是是,兒子這便去!那些人哪裡就值當乾爹親自招呼呀,他們不配!」黃仁厚慌忙應下,順便拍了個馬屁,便匆匆轉身離去。

  李有得又看了眼那不遠處那人聲鼎沸的院子,轉身回了菊院。回了主屋,他讓阿大阿二端上來幾壺烈酒,便把人都趕了出去,也不要什麼下酒菜,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直到喝完了兩壺酒,他醉眼朦朧地趴在桌上。

  他又不是自己想當個閹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