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笤以為陳慧是真沒有聽清楚,忙又說了一遍:「奴婢說公公送來了……」
「行了我知道你是在說熊孩子。」陳慧擡擡手攔住小笤的話,驀地躺回了床上,覺得心累得不行,在她睡著的時候絕對發生什麼大事了吧?不然怎麼一覺醒來就變天了呢?
「姑娘……」小笤也不知道陳慧是什麼意思,想說不是「熊」孩子,但看陳慧不想聽的樣子,只得又問道,「那些孩子……」
「我問你,公公有沒有回來過?」陳慧打斷她問道。
小笤道:「來過了,公公還過來看過姑娘了。」
「他就那麼走了?沒說什麼?」
小笤想了想回道:「公公走的時候,似乎很生氣的樣子……對了,是阿大先進屋的,隨後公公就氣得跑出來了。」
「阿大跟公公說了什麼你就不知道了是吧?」陳慧瞇起眼道。
「是的……」小笤失落地點頭。
陳慧道:「幫我找點衣裳……要一看就讓人覺得我很兇的那種。」
「啊?」小笤一臉茫然。
「……算了隨便找一套吧。」
陳慧換了套衣裳,又細心給自己化了妝,看著氣色挺不錯,便出了屋子。
「孩子呢?」陳慧沒在院子裡看到所謂的「幾個孩子」,便問道。
「在那邊屋子裡呢。」小笤忙道。
陳慧走過去,屋子門開著,裡頭有五個大人帶著五個孩子,那五個小孩有男有女,不吵不鬧的,看著模樣倒是可愛。屋裡的大人也不知陳慧是什麼身份,不敢輕易說話,而陳慧不過稍微站了會兒,便轉身走了。
「小笤,你說公公這是什麼意思?」陳慧邊走邊問,「突然送五個孩子過來讓我挑……是覺得我煩著他了,想要我專心照顧小孩別去煩他?可我都一個月沒去煩他了……不對,憑什麼說我是煩他!」
陳慧腳步一頓,看向小五小六二人:「小五,你在這兒看著,別讓那幾個孩子亂跑。小六,你跟我一起去。」
小六一楞:「是去……菊院?」
「那當然,難不成還離家出走嗎?」陳慧沒好氣地說著,轉頭便往外走。
小六慌忙跟上:「姑娘,您這不是病了麼?吹風著了涼對身子可不好啊!」
陳慧道:「吹風著涼跟生病沒關係。」
她兀自走得飛快,小六小笤二人只得跟上。
陳慧畢竟尚未病癒,走到菊院門口時便忍不住扶住了門框,微微氣喘地看了進去。
主屋的門緊閉著。
「阿大,公公呢?」陳慧看向此刻院子裡正愁眉苦臉地站著的幾人。
阿大見了陳慧一驚,面色有些古怪,忙道:「公公……公公這會兒不想見姑娘。」
陳慧道:「不想見也得見!」她忽然瞇起眼狐疑道,「他該不會在裡頭逍遙吧?」
「那哪能啊!」阿大慌忙道,「公公,公公……」
他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阿二下意識地看了眼主屋門,湊上來小聲道:「陳姑娘……」
「有什麼話儘管說。」陳慧道。
阿二一臉為難。他和阿大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他總覺得該給陳姑娘一個解釋的機會,可公公不聽,他能怎麼辦?若他此刻說了出來,公公事後還不知要如何罰他,因此他也不知該不該說。
這時,主屋門忽然打開,李有得站在門內,尖著嗓子叫道:「吵什麼吵?再吵都給我滾出……」
他忽然看到陳慧,眼睛一瞪,下意識後退兩步,慌忙又把門給關上了。
陳慧:「……」她有那麼可怕嗎?!
陳慧讓小笤和小六等著,快步走到門前,拍著門道:「公公,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陳慧拍了兩回裡頭才傳來李有得悶悶的聲音:「慧娘,你回吧。我不會同意的。」
陳慧一臉的不可思議,她還什麼都沒說呢他就不會同意?不同意什麼?不同意把孩子都送回去?她要五個孩子幹什麼啊!
陳慧又用力地拍了拍門板,揚聲道:「公公,你不開門就算了,我隔著門跟你說也是一樣的。」
陳慧頓了頓,正在組織語言,門突然打開了,李有得冷著臉道:「進來。」
陳慧露出個勝利的微笑,快步走了進去。然而她一進去就被屋子裡的樣子嚇了一跳,地上一片狼藉,簡直像是颱風過境了一般。但下一刻她就明白了,這應該是李有得生氣造成的,他就有生氣的時候亂砸東西的毛病。
現在的問題就是,他為什麼生氣?跟她有關?還是跟宮裡的事有關?
李有得把主屋門關了便走回去坐下,視線撇向一旁,冷聲道:「你還想怎樣?」
陳慧覺得很是荒謬,他都兩個月不好好理她了,今日莫名其妙送幾個孩子來,還問她想怎樣?明明該是她問他想怎樣好不好!
「公公,我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麼,為什麼你這段時日都莫名地疏遠我。」陳慧耐著性子說道,「昨日我病了你也不肯回來,今日還莫名其妙地送了五個孩子過來……」
「夠了!」李有得的臉色愈發難看,他惡狠狠地打斷了陳慧的話,神情陰森可怖,「你我心知肚明的事,你不要再得寸進尺!」
他想了許久,終究還是不忍心對陳慧做什麼,只是不願她再做出讓他失了顔面讓他暴怒的事,便送了孩子過去讓她挑。那些孩子不過兩三歲,還不記事,養大了就跟自己生的沒什麼兩樣。他不想跟她攤牌,便以這樣的方式告訴她,他已經全都知道了,但他願意忍了,還給了她選擇。她本就是個聰明人,想來能明白他的用心,認真也好隨意也罷,挑一個或者幾個孩子留下,他們間就當是達成默契了。他是萬沒有想到,她竟然還會過來找他,甚至擺出這樣一副無辜的模樣來。非要他把證據都丟到她臉上,她才肯承認麼?
陳慧愕然望著李有得,心知肚明的究竟是什麼事啊?
她想了會兒,忽然轉頭就走。
李有得沒想到她竟話還沒說上兩句就走,忙道:「你去哪?」
陳慧停下腳步回頭道:「既然從公公這裡問不出原因,我去問阿大他們好了。」
李有得氣得全身發抖:「你非要把醜事弄得人盡皆知?」
「什麼醜事?你說啊,你說了我就不去找阿大他們了。」陳慧一步步逼近。
李有得雙唇緊閉,轉開視線又不肯說了。
陳慧都快被氣笑了,什麼話都憋在心裡,活該他氣死!雖然她還是沒明白他到底在氣什麼。
「公公,我數到三,您不說,我就自己去找答案了,就不信我找不到。」陳慧道,「一……二……」
陳慧還沒數到三,便見李有得像是被激怒了,驀地起身走過來,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充血的雙眼直勾勾地瞪著她:「你就這般把我當個傻子耍弄?陳慧娘,該給你的不該給你的,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給了你,你還想如何?我早說過,離開李府這事,這輩子你想都別想!」
陳慧吃驚地看著突然大動肝火的李有得,怕倒是不怕,只是一時間有些呆楞,她甚至從他的語氣裡察覺到了難以抑制的憤懣和微不可查的委屈。
委屈?她一個付出了真心卻還是得不到他信任的才委屈好不好?他委屈個什麼勁?自己什麼都不說,委屈了也是活該!她什麼時候說要離開李府了?自己瞎想個起勁,還有理了?
陳慧仰著下巴,惱怒地說:「我若想離開,你還能阻攔我不成?」
李有得心底一涼,咬牙道:「你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沒了那些,你以為你走得脫?」
陳慧擡起沒被抓住的那隻手臂,一把掐住了李有得的一邊面頰,將他愕然的表情扯了個七零八落。
「誰說我想離開了?」陳慧用力將李有得的一邊面頰往旁邊拉扯,氣惱地說,「我要賴在這兒一輩子!」
李有得一怔,即便類似的話從陳慧嘴裡說出來已經不止一次了,即便他心底深處知道那不是真的,每次聽到他還是開心得不行。隨即臉上的痛已經發展到他無法忽視的地步,他知道她根本一點兒都沒留情,痛得他立即抓住了她的手,叫道:「放肆!鬆手!」
陳慧道:「你肯定暗地裡冤枉我了,我不鬆!」
「陳慧娘,你當真反了不成!」李有得氣得直喊,可抓著陳慧的手到底沒敢用太大的力氣。
「要我鬆手也行,好好說話!告訴我,你覺得我又『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陳慧道,「不然,我就不鬆手了!」
陳慧說著,手還開始旋轉,那疼痛指數頓時上了個數量級,李有得也顧不得顔面什麼的,當即喊道:「行行行,快鬆手!」
陳慧這才鬆開手,抱胸站在一旁。
李有得摸了摸被掐疼的臉,心想怕是已經紅了,再看好整以暇的陳慧,莫名便覺得有些心虛。
先前他盛怒之下便得出了結論,又做出了安排,他還認定了她不會來找他。可如今她不但來了,還是如此強硬的態度,似乎真不知發生了什麼……冷靜下來後理智回歸,李有得也發覺自己似乎過於武斷了,他連她身邊的人都沒問過。只是先前他太羞惱了,根本不願意去詢問她的身邊人自取其辱,之前幾次看到她跟溫敬見面已經足以說明一切。可如今她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莫非真是他誤會了?
可人證物證俱在,他怎麼可能誤會了?她又怎麼可能真如同她說的就想賴在李府不走了呢?完全不合常情!莫非,她是想到了什麼法子為她自己開脫?
李有得疑心起,左右搖擺了會兒,終於決定再查查看。萬一,萬一真是他誤會了呢?就為了那麼一丁點的可能性,他也想再查一查。
雖說已經決定如何了,可要李有得當著陳慧的面說,他已經知道她懷了溫敬的孩子還小產了一事,他依然說不出口。
「你先出去,我先找小六小笤問話。」李有得板著臉道。
陳慧卻沒給他面子,一口拒絕道:「不行,我要旁聽。」她把旁邊被李有得踢翻的凳子扶起,一屁股坐了上去,冷著臉道,「不然我怎麼知道公公您又誤會了什麼?」
陳慧冷下臉的模樣還是很能唬人的,李有得呆呆站了會兒,終於揚聲道:「阿大阿二,進來!」
本就在外候著的二人立即推門而入,又把房門關上。
「阿大,你把今日發生的事說一說。」李有得假作不在意地隨意說道。
阿大瞥了陳慧一眼,低著頭說道:「今日,小人陪著公公去梅院看病了的陳姑娘,有人在圍墻根下發現了新埋進去的一個布包,裡頭的東西……來給陳姑娘看病的康大夫看過,說是不過兩三個月的胎兒,康大夫還說,還說……陳姑娘其實是小產,但怕公公怪罪,就沒敢說。」
陳慧聽阿大說完,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都不好了。就算她再有想像力,也沒想到這事居然還能是這樣的誤會!不,不對,不太可能是誤會吧?她一個普普通通的感冒或者流感,怎麼到了康大夫嘴裡,就成了小產?居然還有兩三個月的胎兒作為物證!她經期是不太準,上次來都是快兩個月前的事了,但她又不是聖母瑪利亞,還能無性懷孕啊!
但更讓陳慧生氣的是,李有得居然就信了?她的心都白剖給他看了,他居然以為她會跟別人在一起給他戴綠帽?
陳慧深吸了口氣,沒有立即說話,而是讓自己冷靜下來,不然她怕自己可能會忍不住送李有得兩個中指。必須冷靜,現在不是算帳的時候,她得先證明自己的清白,之後的事……呵呵,之後再說。
陳慧平靜地說:「胡扯。」
李有得在阿大訴說的時候本想觀察陳慧,但最終還是沒看,只是轉過頭去看著一旁,如今聽陳慧開口,他驀地看了過來,張了張嘴,卻也不知要說什麼。
陳慧卻不等李有得說話就站起來蹦跳了兩下,又坐了回去,冷著臉道:「公公,您看我像是小產過的人麼?」
李有得一楞。
陳慧忽然湊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或者,公公您要不要這會兒便隨我去裡屋驗一驗?」
話的內容自帶曖昧,然而陳慧的語氣很冷,聽不出一點挑逗的意味。
李有得心頭一跳,卻見陳慧已經鬆開他坐了回去,望著阿大道:「就這些?」
「就、就這些……」阿大結結巴巴地說,當著陳慧這個當事人的面說這個事,他自然還有些尷尬。
陳慧道:「去把康大夫叫來,我倒要親自聽聽他怎麼說。」
阿大看了李有得一眼,得了後者的首肯,便忙退出去了。
「叫小笤……不,小六進來吧。」陳慧又道,「小六本就是公公放我那兒的,想來公公更相信他說的話。」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說出來就難看了,不過李有得這會兒也顧不上難看不難看的,他也急於弄清楚真相,便讓阿二出去把小六叫進來。
「公公,您問吧。」陳慧把問話的工作還給李有得。
李有得看了眼陳慧,又望向小六,一時間倒不知要問什麼好了。他想了想,終於開口道:「每次出府,你都跟著陳姑娘?」
「是,公公,小的每次都跟著出去的。」小六能感覺到裡頭的嚴肅氣氛,忙小心地回道。
李有得道:「在外頭時,她可有支開你?」
小六驚訝於李有得竟然會當著陳慧的面問這個問題,不說實話肯定不行,可說了實話,又得罪了陳慧……
他只得咬牙道:「也不算支開,但小的確實有幾次沒緊跟著陳姑娘……」
李有得道:「一一說來,不許遺漏了!」
「一回是跟著蔣姑娘,陳姑娘怕人多蔣姑娘看到了,就和小笤一起先進了酒樓,後來才把我們叫了過去。一回是鄭姑娘來求見陳姑娘,就在李氏布莊對面的酒樓裡,小人偷偷跟了過去,親眼見鄭姑娘和陳姑娘進了雅間,見鄭姑娘先出來了,便趕緊回了李氏布莊,陳姑娘也很快就回來了。一回是陳姑娘看中了一件成衣,去試衣時小人沒跟過去。還有一回,就是陳姑娘生辰那日,陳姑娘與鄭姑娘,舒寧郡主在雅間用膳,把我們這些下人都趕了出去。」小六慢慢道來。
「沒了?」李有得道。
小六仔細想了想,忙道:「沒了!」
就小六說的那些時間,估計只夠人看上一眼的。
陳慧道:「還有小笤呢。公公,您即便不信小笤說的,也可以找她問問,僅做參考。」
小六出去了,換成小笤戰戰兢兢地進來了。
李有得問道:「陳姑娘平日裡可有支開你做事?從去年十月說起!」
胎兒是兩三個月大的,如今才剛入了三月,從年後說起怕是還不夠,但若從十月說起,便足夠了。
小笤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李有得問話,她不敢不答,只得拚命去想。好在陳慧大多數時間都有小笤跟著,她也無需想太多,只是回答前卻先問道:「公公,在府裡的……也算嗎?」
「算!」李有得道。
小笤道:「就是年前剛下完雪沒幾日,那日夜裡陳姑娘說去主屋找公公,一夜未歸……」
「行了這個不用說了,我知道。」李有得不自在地打斷了小笤,「差不多的事,你也不必再提。」
小笤忙應了一聲,又努力回想,隨後終於說道:「還有一回,便是陳姑娘生辰那日,她與鄭姑娘和舒寧郡主三人在酒樓雅間說話。」
「沒了?」李有得問道。
「沒了……」小笤怯怯地回道。
李有得看了陳慧一眼,後者揚起下巴,臉上寫滿了「我早說了」。
他終於還是問道:「這期間陳姑娘從未跟人私會?若你敢有半句假話,今日你便別想從這兒走出去了!」
小笤慌忙道:「公公,奴婢不敢說半句假話!陳姑娘真沒有跟任何人私會!陳姑娘,陳姑娘對公公一片真心,每日裡總想著公公,並無半點……」
「小笤,行了。」陳慧不讓小笤繼續說下去,現在她正氣著呢,還替表白什麼啊。
小笤見陳慧臉色不好看,忙住了嘴。
「我上回月事是幾時來的?」陳慧又問小笤。
小笤看了李有得一眼,有點不好意思,低著頭說:「是正月十七,姑娘月事一向不大準。」
陳慧扭頭看向李有得道:「公公,今日是三月初七,這還兩個月都不到呢,我上哪兒去小產個兩三個月的胎兒出來給您?」
不明真相的小笤聽到這話驀地驚訝地看了過來。
李有得又喜又驚,一會兒想著是他冤枉了慧娘,一會兒又想小笤說不定早被她收服,幫她作假也不奇怪。他私心裡更想相信慧娘,可他過往經歷的一切卻堅定地告訴他,不可能,如今他看到的才是真相,他抱著僥倖心理妄想的終究不會是真的。
就在李有得猶豫不決時,阿大匆匆跑來,面色不大好,一進來便道:「公公,康大夫在小人送他回去後就離開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