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只待錢昭君一行三人身影消失在門裡之時,吉祥再也忍不住,空著的那隻手緊緊握住了嘴巴,一雙眼睛盈滿止不住的笑意卻又帶了幾分惶恐朝著那扇門處看去,唯恐讓人瞧見了自己的這番小動作。
結果卻是她硬生生讓自己止住了笑意,可是邊上的人卻是接二連三捂嘴笑了起來。
「表小姐,真乃奇人也!」
常寧尾隨袁叔萬身後,卻是搖頭晃腦如同說書人一般感歎了一句。
方 才那細細小小,卻纏纏綿綿的哭聲,彷彿魔音猶在耳,也讓袁叔萬的嘴唇幾乎繃成了一條線,而他不自覺鼓起的眉頭,昭示出了他忍到極限的煩躁,突然聽著常寧不 規矩的感歎了這麼一句,如他這般重視規矩之人,竟然對於常寧這番有幾分以下犯上的言語竟無半分不悅,反倒有點出了一口氣的感覺。
常寧在感歎完之後,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自家的三爺,見袁叔萬雖然臉色緊繃,卻沒有怪責他的意思,也是大了膽子,出聲說了一句:「三爺,您若是不喜歡表小姐,便不要讓他們住在家裡了,不然表小姐那纏人的功夫,準能將您煩死。」
這般說著,常寧也是心有餘悸的想起了先時在老家時這位表小姐的纏人功夫,連他這個隨從都是留有陰影,更別說是當事人了。
而袁叔萬在聽到常寧這句話的時候,臉上也是一瞬間陰了下來。
偷眼瞧著的常寧嚇了一大跳,唯恐袁叔萬遷怒,連忙又道:「三爺,奴才問您個事兒?」
袁叔萬聞言看向了常寧,神色淡淡,卻並沒有出聲打斷。
常寧大著膽子小聲問道:「三爺,老太太院子裡的丫鬟們,你對誰比較有印象啊?」
有印象?
幾乎是常寧的話音剛剛落下,袁叔萬的腦子裡便浮現了先時瞧見的那抹嬌小的鵝黃色身影。他臉上的肌肉線條越發不由自主的緊緊繃住了,看向常寧的目光裡帶了幾分打量,沒有回答,而是開口反問了一句:「誰讓你問這個問題的?是……母親?」
袁叔萬在腦中撇去那抹鵝黃身影後,瞇著眼睛沉思了一下。
常寧不會無緣無故提及這個問題,而聯繫最近的事情,袁叔萬也只能夠想到袁老夫人先時試探著想給他找女人的事情了。
而常寧聽到袁叔萬的反問,卻是連忙搖了搖頭,又連忙擺了擺手否認:「不是,我就是好奇。」
常寧是真的好奇了,他當然也不是想知道了答案便去與方纔那群人說,他只是自己心裡好奇,也想早早知道,回頭也可以提早去討好討好未來的姨娘。
不過,三爺方才似乎在他提及這個問題的時候,臉上顯然有了些許變化,這是……這是三爺心裡已經有人了?
常寧心中暗暗想著,努力回憶著先時來這豐嵐園時三爺與哪些丫鬟們有過接觸。
不過,還未等他發散思維開始想起來,袁叔萬便敲了一記他的腦袋瓜子,冷聲道:「成日裡正事不做,淨是胡思亂想。」
常寧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有些害怕的看向了自家三爺。
雖然平日裡自家三爺說話向來沒有太多的情緒,讓人瞧著不覺發楚。但是常寧跟在袁叔萬身邊多年,自然是知道袁叔萬隻是一貫嚴肅慣了,其實待人接物上一向都是寬厚。可是今日,他確實敏銳的察覺到了袁叔萬身上散發出的冷氣。
他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是他方才問的這個問題不對,讓三爺生氣了?
應該不會吧!
常寧心中暗暗想著,這麼一個小問題應該不至於讓三爺生氣啊!
會不會是因為方才表小姐之事給遷怒的?常寧心裡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卻是越發確定,自己不過是倒霉被遷怒了。
他忍不住暗暗叫苦,只聽得袁叔萬又出聲冷聲說了一句:「胡思亂想也就罷了,方纔你是不是摸到母親丫鬟的屋裡去了,這麼大個人了,一點規矩都不懂。招三惹四!」
「三爺?」
常 寧期期艾艾叫了一聲,有些委屈又有些疑惑。先且不說自家三爺方才陪著老夫人用膳,如何會得知自己方纔之事?可是明明袁家一向都不注重這個,丫鬟小廝底下打 鬧也是常有之事,而且他只是在一群丫鬟當值的屋裡坐了一下,又不是真的去了丫鬟們的屋裡,為什麼自家三爺偏偏揪住他這點不放呢?
不過常寧也是機靈的性子,這會兒乖乖的低著腦袋,不敢爭辯,做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袁叔萬深吸了一口氣,卻並沒有因為常寧的這副模樣而有所緩和,仍然開口責罵了一句:「這麼大個人,還這般不知所謂!」
「是……」
常寧乖巧的應了一聲,依然低著腦袋。
袁叔萬瞧著他這副模樣,重重歎了一口氣,終於沒有再說什麼,朝著前邊走了起來。
其實,這會兒連他自己都有幾分驚訝於自己情緒的失控。
先時常寧問他的問題,他下意識想到吉祥,畢竟吉祥與他的幾次見面,都比較特殊,讓他心裡不覺記住了她。可是之後瞭解到常寧問這個問題的用意之後,他就忍不住起了幾分不自在。
一 想到常寧問他的用意是想知道他會選誰做自己的姨娘,而他竟然想到一個七八歲的黃毛丫頭,他就覺得有些不自在。即使知道自己並非是起了旖旎之心,也讓他十分 不自在。他忍不住想起了先時前朝留下的那些官員請他赴宴之時,席上竟然有如吉祥般年紀大小,甚至是更小的幼女幼童作伴之事,臉上的神色越發冷厲。
前朝靡靡風氣,特別是這種歪門邪道之風,袁叔萬雖不自詡是正人君子,但對此事尤為厭惡。
一想到自己方才差點口誤成了自己所厭惡的人,袁叔萬隻覺得看見常寧便是厭煩。
回了自己的玄玠居,袁叔萬便將常寧打發走,落個眼不見為淨。
常寧小模小樣瞧了幾眼袁叔萬,可憐兮兮又小心翼翼的退下了。袁叔萬知道自己這股怒火有些沒由來,看著常寧的樣子也有幾分心軟。
等到回了書房呆了片刻平靜之後,重新走出,只瞧見常福守在書房門邊,他神色淡淡,卻垂下眼瞼,掩下眼中情緒,開口問了一句:「常寧呢?」
常福不解袁叔萬問此話之意,卻還是老實回道:「常寧那小子回了院子便去找娘要吃的了,還非得讓娘燒了紅燒肉。」
袁叔萬原本已經到了嘴邊讓常寧隨他出門這話,一時之間竟有些無法道出,他半晌無語,握著拳頭歎了一口氣,看著常福道:「你隨我出門。」
「是,三爺。」
常福如同往日一般回了聲,並未發現有所不對。
走出兩步,只聽見袁叔萬聲音淡淡說了一句:「常寧那小子,最近越發不規矩了。」
「三爺……」
常福抬起頭看向了袁叔萬,只見他面色不變,又淡淡說了一句:「你爹上回不是說天暖回春,莊上要播種忙了,讓常寧這幾日隨你爹到莊上去幫忙吧。」
「三……三爺。」
常福結結巴巴,卻在袁叔萬看向自己的淡淡目光之中,嚥下一口口水,將求情的話也一塊兒給吞了下去。
吉祥送完食盒剛剛回到屋裡,便聞到了一股肉香味兒,濃郁撲鼻,讓人忍不住多吸幾口氣。
吉祥本就肚中空空,聞著這股味兒,只覺得口中分泌的口水越來越多了。
而原本守在桌邊的桂芳和雙錦二人,看到吉祥時眼睛便是一亮,語氣更是從未有過的熱烈:「吉祥,你終於回來了!」
「怎麼了?」吉祥忍不住笑了一下,開口說了一句:「什麼味道這麼香啊?」
她一時之間倒也沒有想到先時常寧說過要給她送的紅燒肉。
而雙錦卻是已經拿著筷子,一臉期待的看著吉祥了:「是常大娘讓人給你送的紅燒肉,饞死我了,可是常大娘讓人說了,說等你回來才能夠吃。」
吉祥聞言面上愣了一下,片刻後卻是失笑了。
她方纔還在想呢,這麼香的紅燒肉,連她都有些嘴饞了,雙錦竟然沒有先吃,根本就不符合常理,感情是讓人給叮囑過了。
不過吉祥卻不認識這話會是常大娘說的,恐怕是常寧讓人假借常大娘的名義帶的話吧。
吉祥這邊還正想著,另一邊的雙錦卻拿著筷子在裝著紅燒肉的盤子裡比劃了一下,眼巴巴的開口道:「吉祥,我們可以吃了吧?飯已經盛好了,你先夾一塊肉吃好不好?」
吉祥聞言看了一眼雙錦,又瞧了一眼同樣有些期待的桂芳,點了點頭坐到了桌前,撿起了一早給她放好的碗筷,夾起了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送入了嘴裡。
雖然她不愛吃肥肉,也不愛吃肉皮,可是這一口進去,卻是在沒有半分猶豫便嚼著吞下了。
紅燒肉燒的很符合吉祥的口味,應該是用糖先上過色,之後蒸煮過的,瘦肉不柴,肥肉不膩且入口即化,而肉皮煮的很亂,又有幾分彈性,吃起來十分鮮美。
看來常寧所說不差,的確是一道拿手好菜。
吉祥一邊滿意的點頭,一邊夾了一筷子米飯送到了嘴裡解膩。抬頭之時,卻見雙錦已經兇猛的開始吃起了第三塊了。
雖然先時有過一段落難經歷,也吃不飽過,但是吉祥到底多數日子過得都是不錯的,根本沒有受過太大的苦,吃東西也向來有節制。
這盤紅燒肉看著不多,但三個人吃一頓還是綽綽有餘的,且紅肉容易膩飽,吉祥吃了幾塊並著半碗米飯和其他幾筷子菜,又喝了一些王大娘熬得骨頭湯,肚中便有了飽腹之感,於是也停下了筷子,就看著桂芳和雙錦兩個人吃。
雙錦除了紅燒肉,其他的菜卻是半分不碰,筷子淨往紅燒肉盤裡送,桂芳也不敢多爭,大半的肉竟然都是進了她的嘴巴。
直到將最後一塊肉送進嘴裡後,雙錦仍有幾分意猶未盡,直接拿起盤子,將盤中剩下的湯汁都伴在了米飯裡,也不嫌鹹口,直接稀里嘩啦將一碗飯都送進了嘴裡後方才捂著大了一圈的肚子躺在榻上直呻吟。
吉祥這會兒已經站在自己的舖位前拿著自己裝針線的籃子挑著繡線,看見雙錦這副樣子,她原來還想說她幾句,但轉念一想,這話卻是沒有再說。反正說了也是白說。
站在桌邊收拾著碗筷的桂芳見了雙錦這副樣子,倒是忍不住多嘴說了一句:「雙錦,你吃這麼多會不會鬧肚子啊,要不要走幾圈消消食。」
雙錦卻是瞇著眼睛一副愜意,搖晃了一下已經躺平的腦袋,回道:「不用不用,我躺一下就能睡了。」
吉祥聞言卻是看了過去,開口問道:「你不洗了?」
「不洗不洗,大冷天的才不洗呢!」
「好歹洗一下腳吧?」吉祥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她倒也不是有潔癖,只是雙錦就睡她邊上,心裡多少有些膈應。
雙錦卻是連連搖頭:「不想動了,我明天再洗。」
吉祥張了張嘴,最終只能夠說一句:「隨便你吧!」
幸好舖位還算大,雖然是連著,但墊被和被子都是分開的,她心裡還能夠自我安慰一下。
吉祥這邊不想多管雙錦的事情,不過第二日雙錦去找陳嬤嬤的時候,還是被教訓了一頓。
「我與你說過多少回了,貼身衣物要常換,每日裡也得好好梳洗。這才幾日事忙沒顧上你,你就給我弄成這副樣子。讓老夫人瞅見了,印象多差。」
陳嬤嬤一邊將雙錦帶回屋裡替她梳洗,一邊口中教訓著。
雙錦面上喏喏,嘴裡也不敢說話。
「你屋裡不是有個小丫鬟嗎,她沒給你打水?」
陳嬤嬤罵了雙錦一通後,又開始問了起來。
雖然雙錦也是挺想推脫責任,但這事兒也是一查便知,她也不好意思撒這個小慌,連忙搖了搖頭。
陳嬤嬤面色仍然不好,開口說了一句:「吉祥不是與你住一道兒嗎?你們兩個孩子是不是都這副樣子。」
「不是,吉祥特別愛乾淨,這麼冷的天,都是隔幾日便要全身都洗上一回,平日裡也是起碼擦洗兩次身子,特別麻煩。」雙錦說到後邊,自己都覺得累得慌了,不過她腦子裡又想到了什麼,小聲說了一句:「吉祥的肉摸著特別滑,娘是不是因為她經常洗的緣故啊?」
「是啊,你也不跟人家學學。」
陳嬤嬤沒好氣的瞅了一眼自家女兒,不過面上的表情卻有了幾分不豫,自己弄得那般乾淨,卻讓雙錦在邊上邋裡邋遢。
雙錦不知道陳嬤嬤此時心中所想,聽了陳嬤嬤的話,還以為是在罵她,連忙小聲道:「娘,我也很愛乾淨的,平時也洗的。不過昨晚常大娘送的紅燒肉太好吃了,我吃的太飽不想動了。」
「常管事?三爺院裡的那位?」
陳嬤嬤疑惑的看了一眼雙錦,雙錦下意識點了點頭。
「她怎麼會給你們送吃的,你認識她?」陳嬤嬤想不出緣由,乾脆直接問起了自己的女兒。
「沒有啊,我不熟,不過吉祥和她很熟,這紅燒肉就是常大娘送給吉祥吃的,還特地和我們說了讓我們等吉祥吃了在吃。」
雙錦說到這裡,有些不高興的說了一句,「昨天吉祥還挺晚回屋的,把我和桂芳姐等的,口水都差點流光了。」
「你呀,竟想著吃!」
陳嬤嬤重重呼出一口氣,替雙錦擦著身子的手,不覺用了幾分力道。
「娘……疼。」
雙錦不敢反抗,只能夠小聲的吭著,抬頭之時,卻瞧見自己的娘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娘……」
她低聲叫了一聲,而陳嬤嬤回了神,面上卻是嚴肅的看著雙錦問道:「我問你,先時你從我這兒聽到的話,有木有和別人說過?」
「什麼話?」
雙錦有些心虛,低著頭輕聲問著。
「就是那日我與你雙珠姐姐說話的時候,你聽到的那事兒。老夫人要給三爺選姨娘的事情,你有沒有和吉祥說過?」
陳嬤嬤面上的表情越發認真,緊緊盯著雙錦。
不過雙錦聽到這話兒,倒是沒怎麼怕了,也不心虛了。
「沒,我沒和吉祥說過,娘你不是說過,不讓我與吉祥說嗎?」
「真的沒說過?」
陳嬤嬤又是出聲確認了一次,瞧見雙錦肯定的點了點頭,心才落到了實處。
「沒說過就好,日後長點心眼。娘與你說的話,你要牢牢記住,娘不讓你做,不讓你說,都是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