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夫人屋裡的午膳自是豐富,加之廚裡早早得了吩咐,一道又一道的佳餚由小丫鬟呈送了上來,滿滿擺了一張長桌。
只是,用膳之人的心不在焉,明顯辜負了這一桌子的美食。
袁老夫人倒是用心多用,只是到底年紀大了,胃口也差了,略略用過幾筷子,便捧著一碗綿軟的甜湯喝了起來。
等到一桌子菜撤下去時,多半的菜餚都未開動過。
往日裡,用完午膳,袁老夫人一向都是由丫鬟們扶著在屋裡稍稍走上一圈,而後用點茶水便收拾上床午休。
屋裡既然有人,自是不同於往日,不過陪著坐了一會兒,她身子也已經熬不住了,正想開口讓屋裡人都回去等時。
卻瞧見屋外出現了一個小丫鬟的身影,而後便是原本守在門邊的一個婆子進來輕聲稟告:「老夫人,大夫人娘家舅太太已經到大門處了。」
「舅母來了!」
袁大夫人幾乎是在那婆子話音剛落,便激動的站起了身。
而袁老夫人則是動了動有些鬆垮的眼皮子,抬眼瞧了一眼袁大夫人。
袁大夫人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連忙垂頭弓腰朝著袁老夫人行了一禮。袁老夫人倒也沒有真和她介意,反倒是笑著道:「既然舅太太來了,那我們便去接一接吧。」
袁老夫人由著丫鬟們攙扶站起了身,這會兒倒是驅散了些許睡意,但是走路的步子依然不快。
袁老夫人是長輩,自是走在最前邊,袁大夫人雖然心焦,卻也不敢加快腳步超過袁老夫人,而袁大爺則是無所謂的走在了袁大夫人身邊。
錢袁氏和錢昭君二人是最後動的身,這二人倒是真不想跟上去給劉家人大臉,可是她們心裡卻也是好奇那劉家人究竟是何模樣,故而猶豫再三還是跟了上去。
走到大門之時,遠遠便瞧見一輛青色油布馬車聽著,馬車裡的人還未下來,車轅上只坐了一名年齡幼小的青衫小童與一個身穿褐色布衫,瞧著便是馬伕打扮的男子。
錢昭君一眼瞧見,便不屑的輕哼了一聲「窮酸相」。
她心裡忍不住起了一陣輕視,雖然錢家比不得袁家富貴,但也算是殷實人家,此次進京,家裡的兩輛馬車都被派了出來,又租借了一輛,畢竟行禮、隨從都是跟著上了京。
而這劉家人一家三口進京,竟然只坐了一輛馬車,馬車瞧著又是十分窮酸的樣子,自是讓錢昭君的心裡忍不住起了幾分高高在上的感覺。
錢袁氏雖然沒有錢昭君一般表現的如此外露,可是心底裡到底也是起了同樣輕視的心思,就算是書香世家又如何,到底就是一副窮酸相。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前邊的袁老夫人,更是微微搖了搖頭。這樣的人家,還要親自出來迎接,憑的給劉家人大臉。
錢袁氏的想法雖然有諸多不對,但有一點倒是合情合理。
袁老夫人親自出來迎接,的確是給劉家人大臉了。其實就是當初錢袁氏這樣的近親上門,其實也不必出門迎接。只讓底下的媳婦或是得臉的管事接了帶到她屋裡接見便可。
只是,袁家是乍然得勢,在幾年前也不過是普通的富裕人家,而且袁老夫人曾經陪著袁老爺做生意,也習慣笑臉迎人,低頭和氣生財。這習慣到如今也未改過來。
而坐在馬車裡的劉家人在袁老夫人帶人過來的時候,早就偷偷掀簾看了。
劉夫人也是沒料到袁老夫人會親自來迎接,心中微微驚奇了一下後,卻是多了幾分高興的對坐在邊上的兒女輕聲道:「這袁老夫人親自來迎我們,想來是對我們十分禮遇。真是和善的人家。」
劉夫人的兒子劉明山只是微微點頭並沒有開口,但是劉賽君卻是面上輕嗤了一聲,開口說了一句:「商賈人家,到底沒什麼規矩。」
「你這孩子……」劉夫人知道劉賽君自她確定行程之時便已經開始不高興,一路上也是陰陽怪氣,但是她自己心虛,卻也不敢說這個女兒。
反倒是劉賽君,一張嘴皮子卻是刻薄的很:「娘,你也莫打小算盤了,我此次陪著入京,不過是因為哥哥說想赴京考試罷了,讓我嫁入這商戶人家,還是做個繼室,是萬萬不可能的。」
「知道了知道了。」劉夫人真有幾分怕自己這個女兒,聞言也只是隨口敷衍,卻又忍不住小小的辯解了一句:「袁家如今可不是普通的商戶人家,袁家三爺據說如今已經在戶部掛了職,是皇商。」
「那還不是商人。」
劉賽君沒好氣的回了這麼一句。
坐在邊上的劉明山眼見自己的母親與妹妹又開始了自赴京起便要開始的爭辯,心中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開口勸解道:「娘,妹妹,別爭了,不管如何,袁家人以禮相待我們,我們也不可過於失禮,先下車拜見吧。」
「好,好。」
劉夫人本就不敢與自己的女兒爭辯,聞言卻是連忙點頭便讓身邊的丫鬟扶著她下車。
而劉賽君雖然對著自己的母親態度有些不敬,但是對於自己的秀才哥哥,卻一向信服,這會兒見劉明山出口了,她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劉家人慢慢從馬車上走了下來,除了劉家三個主子,只跟了一個丫鬟與書僮。
雖然劉家條件不差,但到底收入有限,所以家中只雇了一個丫鬟一個婆子,連書僮都是劉明山入學後才給配的。
劉家夫人雖然帶著兒女進京,但家中丈夫還要留在書院裡教書,故而便將婆子留在了家裡照顧自家丈夫。
等到劉家人全部下了馬車後,袁家人走上前正要說話,卻瞧見跟在劉明山邊上的小書僮伸手往身上掏出一角銀兩遞給了還坐在車轅上的車伕,那車伕駕著車馬便直接調車離開。
敢情連這一輛馬車都是租來的。
錢昭君見此,忍不住撲哧一聲,便笑開了,笑容裡帶了濃濃的諷刺。而她的這一聲笑,也讓在場人都將目光看了過去。
原本錢昭君這個行為是十分不規矩的,可是偏偏她笑的是劉家人,反倒是讓劉家人有些下不了檯面。
而錢袁氏輕輕拍了一下錢昭君,故意怪聲怪氣的說了一句:「你這孩子,笑什麼呢!」
「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忍不住。」
錢昭君聲音小小,但是只將眼皮子朝著劉家人瞅去。
劉家一行人,底下奴僕穿的十分樸素,上邊三位主子,穿的也僅是稍稍好了點,甚至連家中某些個丫鬟都比不上。
而錢家人關注的重點人物劉賽君,只是一身藍色衣裙,頭上戴著一根銀釵絹花,面上更是清清淡淡,連半分脂粉都未抹上,若是相貌出眾,錢昭君這會兒自然不會這個態度,但劉賽君的相貌一點都不漂亮,唯一能夠稱道的也只有皮膚白皙、眉眼清秀罷了。
錢昭君只瞧著,便不覺挺起了胸膛,面上的不屑幾乎是懶得掩飾了。
袁大夫人站在一旁看著錢家人這副態度,氣的只喘粗氣。偏偏袁老夫人依然不動聲色的站著,面上雖然掛著淡笑,卻也十分客套,讓人根本看不清她心中所想。
劉家人原以為看著袁家老夫人出來相迎,以為會是十分禮遇,誰料到竟然會是這副境況,一時之間心裡滋味自是不好。
劉夫人瞧著面前眾人富麗堂皇裝扮,又瞧著就是跟在袁老夫人身邊的丫鬟裝扮都比他們要華麗上幾分,面上也漸漸浮起了難堪與侷促。
劉賽君雖然心裡也不高興,但是她只是微微揚起了頭,瞧向面前一行人的目光多了一份厭惡與輕視。
反倒是劉明山,這個時候卻是面帶溫和笑容,走到了袁老夫人面前,輕輕行了一禮,開口道:「多謝老夫人招待,晚輩一家打擾了。」
雖然身上穿著已經洗舊了的青布衫,可是劉明山的態度不吭不卑,面對袁家的富貴,既不羨慕貪婪,也不自卑低頭。
這副樣子,讓袁老夫人心中微微點了點頭。
袁老夫人面上的笑容終於去了那份客套,笑著道:「都是親戚,說什麼打擾不打擾的,這一路怕是辛苦了,這會兒還未用膳吧?」
袁老夫人態度轉變了,劉明山也沒有太大的情緒變化,依然恭敬有禮的溫聲道:「多謝老夫人。不過進京之時,已經找了客店用過,老夫人不必麻煩,。」
「瞧你們,都到了京裡,做什麼去客店用,到家裡用便是了。」袁老夫人嘴裡雖然這麼說著,但是心裡對於劉家卻是越發滿意了。
雖然先時等了許多時候,但袁老夫人這會兒大抵明白怕是袁大夫人的問題,劉家人反倒是客客氣氣,又是十分規矩。
袁老夫人的目光似是無意的看了一眼劉賽君,也不知道是因為劉明山的影響,還是本就看這類女子順眼,心裡又是一陣滿意。
劉賽君樣貌雖然只是清秀,但一眼瞧去,最先注意到的便是她身上的氣質,到底是書香門第培養出來的孩子,冷冷清清卻自有一股傲氣。
相較而言,今日一身金環織翠的錢昭君卻是俗了。
「這孩子,便是賽君吧,小模樣真是喜人。」
袁老夫人面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朝著劉賽君招了招手。
劉賽君目光清冷的看了一眼袁老夫人,但是到底自小便是教了規矩,知道這是長輩,所以壓著心裡的不喜還是走到了袁老夫人面前。
袁老夫人見此滿意的笑了。
因為是臨近午時,正是袁老夫人日常午歇之時,而劉家一行人又是一路跋涉而來,也是疲憊不堪,雙方之間倒也沒有拉著說話,只是在路上說了一會兒話,便分開各自回去歇息。
袁老夫人見劉家帶的僕從極少,於是便讓劉嬤嬤又送了一些人手到劉家人身邊伺候。
「賽君那孩子瞅著,雖是冷冷清清,但身上一股子的書卷味兒,規矩也不錯,倒是個好孩子。」
袁老夫人躺在床上入睡之前,腦子裡迷迷糊糊的想著。
袁叔萬對於原配陳氏自入門之時便表示的淡淡,當時袁老夫人相中陳氏,便是覺得袁叔萬常年要在外做生意,娶個商人家的女兒夫妻之間能夠相互理解。只是,顯然袁叔萬並不喜歡這一類型。
也是,書香門第養出來的小姐,哪個男人會不喜歡。
她的大兒子袁伯鵬,雖愛美色,但對於姿色平平的大兒媳婦,不是一樣還是愛重著,而她的丈夫,不也一樣……
袁老夫人嘴角帶著一抹冷笑慢慢的睡下了。
因著昨日裡常大娘又給送了紅燒肉過來,而昨日桂芳忙於當值來不及還上碗碟。吉祥下午不當值,便拿了碗碟朝著玄玠居走去。
雖然只去過一回玄玠居,但吉祥腦子裡還記得路線,也不用人指,因為十分好認。只需要穿過大大的一個花園,便可以從老夫人的豐嵐園穿到玄玠居去。
此時正是春日天暖,萬物復甦,園中景致十分迷人,吉祥也不急,故而慢慢一邊觀賞著,一邊朝著玄玠居走去。
不時遇到來往的其他人時,她還笑瞇瞇的打著招呼。
不過越是朝著玄玠居的方位走近了,來往的人也越少了。吉祥也知道袁三爺院子裡的人似乎極少,據說是不喜院中過於喧鬧。
受著越來越安靜的氣氛影響,吉祥的腳步也不覺放輕了許多。
快要走到玄玠居大門之時,她的腳步突然頓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走上去。
她竟然瞧見袁三爺正與一藍衣女子面對面站著。
吉祥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細細看了一眼那女子,雖然因為距離緣故,面容有幾分模糊,可是吉祥大抵認出了這一名陌生的藍衣女子應該是剛到袁家不久的大夫人娘家表小姐。
畢竟,雖然眼前的女子打扮十分素淨,身後卻也跟了一名丫鬟。顯然是一副主子的做派。
雖然袁三爺與劉賽君都帶了隨從,他們之間站的也不近,可是似乎是走路之時,面對面撞上的,不知道為何,吉祥這遠遠瞧著,都能夠感受到他們之間怪異的氣氛。
而在下一刻,吉祥更是驚訝的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