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懷遠從御書房中走出,恰好瞧見袁叔萬正朝著這邊走了過來,郭懷遠臉上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輕聲喚了一聲:「袁大人。」
喚完之後,郭懷遠卻又笑了起來,開口道:「不對,應該要喚宰相大人了。可恭喜大人了。」
袁叔萬看著郭懷遠,淡淡一笑:「也該恭喜郭將軍。」
袁叔萬與郭懷遠二人身為趙慎手下一文一武兩員最得力的幹將,如今趙慎坐上了那個位置,自然不可能薄待。
與袁叔萬與趙慎之間帶著交易性質不同的,郭懷遠從最初開始,一直都是趙慎手下最為信任與衷心的官員。雖然此次趙慎並未明升郭懷遠的職位,但是卻打算將宮中禁軍與京中守衛軍兩支最最關係到他切身安全的軍隊都交到了郭懷遠的手下,足見趙慎對於郭懷遠的信任與看重。
而袁叔萬能夠做到位極人臣,可並非是對於趙慎榮登大寶所作出的貢獻,更重要的原因還是趙慎對袁叔萬多有忌憚。
趙慎從來都沒有摸清過袁叔萬手中的底牌,他雖然不得不重用袁叔萬,卻極其戒備著他。
袁叔萬與郭懷遠二人,本也只是點頭之交,而且在上邊的那位為君者,恐怕也是不願意瞧見二人過多親近。
袁叔萬在打過招呼後,便打算離開,反倒是郭懷遠,似乎是面上帶了幾分猶豫,卻開口挽留了一下袁叔萬,輕聲道:「宰相大人……」
袁叔萬卻是伸手做了一個手勢,淡笑著阻止了郭懷遠如此稱呼:「聖上旨意未下,郭將軍莫如此稱呼。」
雖然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而郭懷遠聞言也有些不以為然,不過他還是順著袁叔萬的意思點了點頭。
他輕聲的開口道:「上一回,在太子的宴會上,我家玉珍對袁大人多有稱讚,哪日袁大人有空,不如與我們夫妻二人聚聚。」
袁叔萬聞言,看著郭懷遠的目光裡帶了幾分打量,他一點都不覺得郭懷遠會想著與他結交,可是今日的示好,卻又是何意?
袁叔萬心裡估量著,面上仍然掛著淡笑輕聲道:「郭將軍說笑了,如今正是先皇孝期期間,我等為官者更該做表率,哪能進行娛樂之事。」
「袁大人莫誤會,只是想請袁大人吃一頓家常便飯罷了,不過袁大人說的也是,這會兒有些事情的確是能免則免。」
郭懷遠雖然還想要解釋一下,不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心急了,連忙乾笑著說了幾句,而後主動開口告辭:「袁大人這會兒怕是要去見皇上吧,那我便不打攪了。」
說完,卻是腳步匆匆的朝著外邊走去。
而袁叔萬站在原地,目光帶著探究看著郭懷遠有幾分匆忙的腳步,臉上淡淡,卻端的一番高深莫測。
吉祥看著崔玉珍慢慢朝著她走來,一時之間,只覺得是幻覺。
她覺得是在自己的夢境中,還是先前經歷的重重,其實都是假的,她其實還在那個華貴美麗的妙弋宮中,做著她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可是,崔玉珍眼前的裝扮,卻是讓她知曉,其實如今早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崔玉珍打扮華貴、又是乘坐郭府馬車而來,此時此刻,若非崔玉珍是妙妃最信任的人,甚至信任到能將她托孤於崔玉珍,而且崔玉珍也的確是對她一片愛護之心,吉祥恐怕早已經對她有所懷疑了。
只是,在這會兒,她的心裡有著太多的疑問了。
也因為這些疑問,她面上極力維持著冷靜,沒有到崔玉珍面前相認。
而崔玉珍這會兒已經情緒失控,她看著吉祥,渾身顫抖著,似乎是近鄉情怯,也是久久不敢上前。
吉祥呆呆的看了崔玉珍許久,最終在崔玉珍邁出腳步朝她走來的時候,俯身行了一禮,開口道:「敢問這位夫人找奴婢有何事?」
吉祥的身體就要彎下的時候,崔玉珍卻是有些慌了,甚至不顧儀態跑到了吉祥面前,攔住了她的動作,而她的抓著吉祥雙臂的手也是止不住的顫抖著。
「不必……不必多禮。」
崔玉珍紅著眼睛吸了口氣,也看出吉祥並不想顯露出自己的身份,她也順著吉祥的意思,輕聲開口問道:「我想與姑娘說會兒話,不知姑娘可否尋一處僻靜之地。」
吉祥沉默了一下,的確她和崔玉珍之間,已經有太多的話想要說了。
她清嚥了一下口水,輕聲道:「好,夫人隨我來。」
吉祥並沒有帶崔玉珍回袁叔萬的書房,畢竟崔玉珍不是袁府裡的人,貿然帶到主子的地方卻是不合適了。
她思來想去,卻是決定帶崔玉珍回她自己的房間。
而崔玉珍阻止了想要跟隨上來的其他丫鬟,隨著吉祥到了那間在她瞧來,卻是簡陋的不行的臥房。
崔玉珍看著這個又小又窄,擺設粗糙的房間,眼睛忍不住又紅了起來。
吉祥沉默著給崔玉珍倒了一杯水,崔玉珍卻是一把抓住了吉祥的手,雙膝一軟,吉祥根本來不及阻止,她已經跪倒在了地上:「公主,您受苦了。」
「姑姑,你別這樣。」
吉祥連忙伸手去攙扶她,而崔玉珍卻是低著頭跪在了地上,連聲道:「是奴婢的錯,讓公主受了這般大罪。」
「崔姑姑,你真的不要這樣,我也已經不是什麼公主了。」
吉祥有些無奈,其實她若真的是土生土長的公主,是皇帝的女兒,她恐怕早在宮破之日,便已經受不了了,可是她不是,雖然惋惜昔日富貴悠閒的生活逝去,但她卻會更加實際的想著自己如何才能夠更好的活下去。
「這事兒和姑姑你真的沒關係,而且,當初若非你和錦書,我現在恐怕早已經沒有了性命。」
吉祥沉默的說了一句,而崔玉珍的身體也微微的僵硬了一下,吉祥在這個時候,將她從地面上拉了起來。
吉祥看著崔玉珍,猶豫著,卻還是開口問道:「姑姑,我有些問題沒能想清楚,你能和我說說嗎?」
崔玉珍聞言,臉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看著吉祥輕聲道:「公主,您放心,日後玉珍絕對不會再讓您受苦了,玉珍馬上帶您走。公主想問什麼,便問吧!」
吉 祥並沒有回應,只是開口道:「當初,宮破之時,姑姑讓錦書姐姐帶我到密道逃走,結果出現了一男子,強行想來抓我,若非錦書姐姐拚命相救,將我推入密道之 中,我只怕已經被那男子抓走。而那個男子,就是郭將軍。姑姑如今瞧著,怎麼好像是郭府的人?而錦書姐姐如今又在何處?」
「公主,這事兒……有些複雜,不過既然你問起,我便將它一一與你解釋了。」
崔玉珍面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看著吉祥那張簡直與妙妃長得一模一樣的臉蛋,心中微微歎了一口氣,卻是慢慢的說了起來。
郭懷遠從宮中出來,回到家中之時,卻驚訝的發現崔玉珍竟然不在家中。
他心中預感不好,連忙找來了管事,焦急問詢。
而聽完管事的話,郭懷遠面上簡直可以用氣急敗壞來形容了,他狠狠一拳砸在了牆壁上,怒聲罵了一句:「這敗家娘們……」
說完這句,卻是連忙招呼過了小廝,讓小廝趕緊牽馬出來。
誰知道,等到他跑到大門口,要去袁府將崔玉珍尋來之時,崔玉珍的馬車卻滿滿的朝著袁府駛回來了。
郭懷遠心中咯登了一下,又是連忙從馬上跳了下來,甚至還未來得及站穩身子,一溜煙兒的功夫,卻是已經跑到了崔玉珍的馬車前,一把掀開了馬車簾子。
而當他看到馬車裡只有崔玉珍和她的兩名丫鬟之時,他的臉上才如釋重負了一下,開口道:「你沒去袁府?」
郭懷遠可不相信崔玉珍在見到吉祥的時候,會控制得住沒將人帶回來。
崔玉珍也是被郭懷遠突然其來的動作給嚇了一跳,她皺著眉頭啐了他一聲,開口道:「做什麼呢,嚇死人了!」
說著卻是伸手讓郭懷遠將她抱下來。
郭懷遠也照著崔玉珍的要求做了,一邊抱著她下馬車,一邊開口抱怨著:「姑奶奶,你才是將我嚇了一跳,我還以為你真的去袁府找人了!」
「我是去袁府找人了,也見到了……」
崔玉珍的話還未落下,郭懷遠卻是重重的將她摔在了地上。
好險沒讓崔玉珍給跌了一跤,而崔玉珍還未開口責罵,郭懷遠已經皺著眉頭大聲罵道:「你這敗家娘們,你是想害死我啊!我不是與你說了會給你辦妥的,你非得心急,心急……」
「郭懷遠!」
崔玉珍瞧著郭懷遠瞪大眼睛怒斥的摸樣,卻是一點都不害怕,反而聲音拔高了許多,大聲的喝住了他的名字。
「有什麼話,咱們回屋說去。」
「好,好,我倒要瞧瞧你還想和我說什麼,你非得將我害死了才高興是不是!」
郭懷遠一把扯起崔玉珍莽莽撞撞粗魯的朝著崔玉珍的院子裡跑去,只把崔玉珍拉車的髮髻凌亂,釵環落地。
而原本一個站在門口偷偷瞧著的小丫鬟瞧見了,臉上卻是浮上了一陣笑容,她興奮的一路小跑到了一個荒僻的院子,直接跑入了一個小小的佛堂裡,
佛堂裡,一個素衣披髮女子正低頭拿著木魚一邊敲著一邊念著經,在那小丫鬟跑進來的時候,她睜開了眼睛。
「夫人,將軍和崔夫人吵起來了……
聽罷小丫鬟稟告完方才在門口發生的一幕,她的臉上卻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流露出來,慢慢的重新闔上了眼睛,輕聲道:「就算那崔夫人闖下彌天大禍,將軍冒著被誅九族之罪,恐怕也會替她遮掩。」
說完這句話後,她重新敲起了木魚,嘴裡慢慢的念著經文,真正是坐到了心如止水。
而崔玉珍和郭懷遠一走入屋內,郭懷遠卻是指著崔玉珍,一副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的摸樣,最終在崔玉珍的目光下敗下了氣勢,連聲道:「玉珍啊玉珍,我求你了,長寧公主的事情我一定替你辦的妥妥帖帖的,你莫給我添亂了好不好!」
「你答應我將人帶回來,可是你卻什麼都沒做。」
崔玉珍也是帶著幾分埋怨開口說著。
而郭懷遠卻是有些無可奈何,他的確是想以最快的速度給崔玉珍給辦妥了,可是這事兒卻不是她說了算的。
先時長寧公主隨著袁叔萬離京,再是上邊趙慎又要上位又盯著他,事情一大堆,他又無從著手,讓他也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辦。
他深深歎了一口氣,對崔玉珍道:「你知不知道,若是讓長寧公主知道一絲一毫咱們當年的事情,她定然不會願意回來的。幸好你今兒個沒見到人……」
「我見到人了,我也和公主說了,公主相信我了!」
崔玉珍開口打斷,而郭懷遠則是驚訝瞪大了眼睛:「相信你了,那她怎麼沒有跟你回來?不過也幸好沒回來,不然那才叫要出大事了。」
「你什麼意思,郭懷遠,你是不是就是記恨著公主當初差點要了你的命的事情?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假惺惺的和我說願意接公主回來?」
崔玉珍聽了郭懷遠的話,一拍桌子,橫眉冷對。
郭懷遠此時真有幾分有理說不清的感覺,他只是輕聲道:「行了,待會兒我與你解釋,你先告訴我,你如何與公主說當年的事情的。」
崔玉珍看著郭懷遠這副樣子,見他是真的一副苦惱的不行的模樣,心裡也漸漸有些忐忑了。
今日她其實是趁著郭懷遠入宮,又聽聞吉祥回來了,實在是有些等不住了,才背著郭懷遠偷偷去見的吉祥,可是瞧著郭懷遠的樣子,好像她真的闖禍了。
「你放心,我和公主說,我和你在我入宮之前就認識了,妙妃娘娘對我們了二人有大恩,所以宮破之時,我讓你帶公主入宮,不想因為你笨嘴拙舌沒說清楚,反倒是被誤認為是歹人了。不過,幸好你當時也沒和公主說清楚緣由,不然如今咱兩可沒這麼好編了!」
崔玉珍說完這話,又輕聲道:「公主相信了,也想起上一回在袁家書房裡你的確對她沒惡意,反而替她打掩護的事情。而錦書……」
崔玉珍輕輕歎了一口氣,開口道:「我與她說了,錦書當年和我們一塊兒出了宮,後來年紀大了,我給了她一些銀錢讓她回鄉嫁人了,公主也不知道錦書是什麼地方的人,如此一來也不會懷疑錦書的事情了。」
郭懷遠雖然是個粗人,不過聽著崔玉珍說的這些話,卻還是仔仔細細的將細枝末節想了一下,確定沒有什麼地方能夠露出破綻,方才鬆了一口氣。
「既然你對公主這般說辭,那便牢牢記住,日後莫說漏嘴了。」
崔 玉珍點了點頭,又輕聲道:「既然現在最大的問題已經解決了,我們將公主接回來吧,對外便說是我的侄女,反正袁家這麼多丫鬟,公主如今只是一個其中一個小小 丫鬟罷了,根本引不起什麼動靜。你不知道,我今日瞧著公主那麼尊貴的身子,竟然幹著伺候人的活計,又住在那樣的地方,心裡有多難過……」
「別哭了。」
郭懷遠輕輕拍打著崔玉珍的背安慰著,卻還是開口狠心道:「不行,我們不能夠將公主接回來。」
「為什麼?」
崔玉珍一聽這話,卻是一把推開了郭懷遠,眼裡浮現了一絲怒火。
她也是想不通,明明公主已經相信了她的話,為什麼不能夠接到郭府裡來,讓公主過上好日子。就算如今公主身份敏感,可是偌大的一個郭府,如何會護不住公主,而且誰又能夠注意到一個小小不起眼的女子。
「最大的問題便是太子……不,如今已經是皇上了,你有沒有想過,若是讓皇上見到與妙妃長得一模一樣的公主,會發生什麼事情?」
郭懷遠輕輕歎了一口氣。
「皇上怎麼會關注到這無足輕重的事情上,咱們只是帶一個袁府小小的丫鬟回來,到時候,大不了欠那袁大人一個人情讓他莫張揚開便是了。」
崔玉珍反口辯駁。
郭懷遠卻是搖了搖頭,看著崔玉珍,眼裡似乎是有幾分掙扎,但還是硬著頭皮道:「玉珍,有一事,我瞞了你。」
看著崔玉珍疑惑的目光,郭懷遠輕聲道:「皇上一直都重用袁叔萬又忌憚著他,也知道袁叔萬身邊,有叫吉祥這麼一個丫頭。因為,公主是袁叔萬如今身邊唯一的丫鬟,也是最得寵的丫鬟,你懂我意思嗎?」
而崔玉珍聞言,一張臉瞬時煞白,她捂著胸口,只覺得自己喘不上氣來,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