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一定是看我花梨活的太滋潤了,所以這樣「疼」愛我,簡直是喜歡到連骨頭也不放過——慷慨賜予了後天縮骨功。
我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神,默默吐槽著老天爺。腿腳終於能動時,站起身酸麻得很。墊腳往前看去,哪裡還有水粽子的蹤影。
「保佑水粽子不會變成肉粽子。」我雙掌合十念叨一番,拖著長長的衣服和沉似百斤的劍往旁邊樹叢裡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恢復。還好門人仍在原地待命,否則跟上來當眾變身,早就炸鍋了。
原地盤腿打坐,試著像平時那樣提氣運氣。滿懷信心睜眼,還是一如既往,根本沒變化。正發愁要不要現在就號召門人進去,免得水粽子在裡面以為我被活捉了,進退兩難。忽然身子一輕,腳離地面,唯剩衣服垂落沾地。耳邊傳來個漢子的笑聲,「這小娃子不錯,上好的藥引。」
藥引?雞皮疙瘩從腳底板直躥腦門,我顫顫偏頭,只見是個精瘦人,兩撇小鬍子都快垂到下巴那,一看就是奸佞小人的樣板,書裡的炮灰,活不過三行字,「叔叔,你抓我做什麼呀?」
他笑道,「抓你去煉金丹,獻給樓主大人,換地位啊。」
樓主?煉金丹?聽見這兩詞,那想必就是萬花樓了。這個時候可不能去那裡,根本一點忙也幫不上。我奮力掙扎,掏出衣裳裡的響炮,準備召喚門人。與其被抓住煉金丹,倒不如跟他們撒謊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有他們花梨門主的響炮。
剛拿出那東西,後腦勺被猛地一擊,痛的我半死不活。
要是讓水粽子知道,他一定又會笑話我如此高高手。我頓生感慨,人生啊,如此殘酷。
因穴道被漢子點了,動彈不得。我被他一手攔腰抓著,膈應的肋骨疼。幾乎覺得肋骨要斷了時,終於聽見別人查腰牌的聲音,很快就放我們入內。
漢子進了裡頭,輕笑,「樓主重病不起,我接連煉製的藥都沒用,地位一落千丈,連看門的人都瞧不起我,等我煉好金丹,揚眉吐氣。」
我弱聲說道,「用人做藥引怎麼可能有用,我做活非常勤懇,不如我給你做煉藥童子吧。」
「童子骨血至純至真,陰陽相輔,最適合煉製回魂丹。怪就怪小姑娘你長的太好看,讓我堂堂神醫看中了。」
……生平第一次得到「好看」二字的讚譽,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心裡真苦……不帶這麼玩的。
漢子哼聲,「樓主不信我這神醫,還去醫谷捉了個萬神醫來,結果他死活不肯救樓主,真是活該。」
我豎起耳朵,繼續裝可憐——不對,現在的我是真可憐,「萬神醫?萬神醫在這?怎麼可能,他沒有千金鋪路是不可能出來的,你說謊。」
漢子怒了,「連你這奶娃子都不信我,待會立刻丟去熬湯!萬神醫就在水芳亭上。」
我撇撇嘴,「不是說是請來給樓主治病的嗎,怎麼會在亭子裡。」
漢子輕笑,「因為他不肯給樓主醫治。你可知水芳亭是什麼地方?四面環水,那水,是毒水。沾水化骨,那亭子下面堆滿了白骨。萬神醫師徒倆沒有半點輕功,插翅難飛。」
我輕輕笑道,「我不信,你一個不得寵信的大夫怎麼可能知道這麼機密的事。」
他大怒,「我是神醫,不是大夫!」說罷,步子一頓,往另一個方向走,「讓你見識見識,最好別再惹怒我,否則丟你進水裡。」
我竊喜,激將法用對了。走了幾步他腔調裡滿是狐疑,「你不怕?」
一時忘了自己還是個小姑娘,聽見這種事應該要怕的。可現在反應也太遲了,乾脆裝死。他抖了一會,似乎是確定我被嚇暈了,笑聲頗帶嘲諷,繼續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聽見別的聲響。漢子腳步忽然頓下,「屬下見過護法。」
對面聲音淡如水,「你又抓人來煉藥了?好好一個大夫,把自己弄的跟邪魔外道似的,簡直是丟我們萬花樓的臉。」
簡直是字字戳他這偽神醫的痛處,抱腰的手勁果然作大,差點沒把我勒斷氣。護法大人請你走開好嘛!
「護法教訓的是,只是屬下也是在為樓主的康復做努力,還請護法體諒。」
「你的煉丹房不在這吧?那是要去何處?」那聲音忽然一變,「莫非是去水芳亭?」
漢子聲調輕鬆,「當然不是,這兒三岔路,去的自然是護法來時的路,怎麼可能往水芳亭那邊去。」
護法的語調又復冷淡,「滾吧。」
那抱腰的手又勒緊了些,我都快岔氣了。漢子走了一步,突然又有人說道,「閣下請留步。」
我豎起耳朵,水粽子!他果然混進來了。一想到自己又變成了小渣渣出現在他面前,簡直要捂臉。因臉朝地,正在裝死狀態,沒有辦法抬頭看他。不過他要是擦肩而過還認不出,倒是可以考慮休夫了。
漢子腔調狐疑,「這位公子有事?」
護法說道,「這位是魔教水教主,不可無禮。」
漢子果然恭敬起來,「水教主有事?」
水粽子聲音平淡,一點也不像平時那樣吊兒郎當,「這小姑娘長的頗像我的小姨子,最近和她失散了,可否一看,要是有誤傷可就傷和氣了。」
漢子一個激靈,忙將我放下。垂了半天的身體終於被擺正,視線一和水粽子對上,就見他的嘴角抽了抽,一臉渣渣你果然是渣渣的模樣。我吸了吸鼻子,怒指庸醫,「姐夫,這個壞人要抓我去煉丹。」
漢子又是一個哆嗦,訕笑,「在下不知這是水教主的小姨子,誤會,誤會。」
護法喝聲,「還不快將她放了!」
我神氣的往水粽子走去,撲在他大腿上,太有安全感了。水粽子低頭看來,唇角越抿越高,完了,這人情可欠大發了。
順利和水粽子會師,就是計畫肯定沒有辦法施行,我這模樣太拖累人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恢復。和水粽子手拉手跟護法往大廳走,前後左右都有人盯著,沒有辦法說話。
到了大廳,護法直瞅我,「小姑娘的衣服……如此不合身,可惜我教中沒有適齡孩童的衣裳,不如我去叫個巧娘來,幫你把它改改。」
我肅色擺手,「不必勞煩護法大人,這衣服挺好的。」
水粽子在旁幫腔,「就由著她這樣吧。」
橫豎這只是客套話,他說了一次就沒說了,「不知這次水教主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水粽子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想尋一個人。」
「請說。」
「當年的飛舞門門主慕班。」
我眨眨眼,這個說法好,把義父搬出來,完全「連魔教都找不到找上你們萬花樓實屬合理」的範圍,而且就算真去找也別想找到,可以拖延時間。
護法微頓,「那慕班在江湖上消失已有三十年之久,只怕蹤跡難尋。」
水粽子笑笑,「如果不是難找,又何必找你們萬花樓,是吧?」
護法這才笑道,「是在下口誤了。只不過……」他放眼看來,「水教主找慕班做什麼……難道是為了流星劍法?可之前不是有傳,水教主的未婚妻就是飛舞門新任門主麼?」
水粽子說道,「正是因為我未婚妻是飛舞門門主,但苦於找不到劍譜,因此才想找到慕班,拿到劍譜送給她。」
護法朗聲笑道,「原來水教主也是個痴情人,尊夫人好大的福氣。如今樓主身體不適,不能操勞,因此大小事務都交由我打理,這價錢,自然也是由我來談。」
水粽子淡笑,「宋護法說多少就是多少,只要找到人就行。」
「水教主不怕在下獅子大開口?」
「江湖中人講究信譽,萬花樓也不是奸詐的小門小派,自會衡量到底拿多少錢合適。」
宋護法的眼都亮了起來,「好,跟爽快人打交道果然痛快,水教主請靜候佳音。」
水粽子往外頭看了看,夕陽晚霞交疊的光彩撲進大殿,照的橙紅一片,「天色已晚,這裡離客棧甚遠,我又帶著個小姑娘,不知可否借住一晚?」
宋護法低眉想了片刻,才說道,「自然可以。來人,領水教主去上房。」
水粽子拉著我隨侍婢進屋,吩咐她去打水來,關上門,聽了半會外頭,那繃了半天的臉立刻恢復如常,對著我吐字,「渣、渣。」
我爬上凳子,倒茶喝,哼聲,「我怎麼知道會突然走火入魔變成這樣。」我抱住他的胳膊,嗚咽,「水粽子,我差點被那個神棍抓去熬湯,你竟然不安慰我。」
水粽子拍拍我的腦袋,「乖,有哪裡受傷沒?」
「沒有。」我探探身,湊近他耳邊說道,「我知道萬神醫和豆叔被關在了哪裡。我們剛才在三岔路碰面的地方,還有另外一條路,通往水芳亭。那兒有個湖,湖上面有個孤亭,四面環水,但是水裡有劇毒,人要是掉下去會化成白骨。」
水粽子微微點頭,「萬神醫和豆叔都不會武功,困在那根本逃不走。」他又瞧瞧我,「只是現在還不能動手,我帶不走三個人。」
我握拳,「我會努力恢復的。」
他斜乜看來,「你知道怎麼恢復?」
我蔫了,「不知道,依照上一回,約摸很快。實在不行,我先離開,方便你救他們。拿到金丹要緊,那你就再也不用裹成粽子了。」
水粽子竟然沒笑,眉頭倒是越擰越緊,「如果金丹可以治你走火入魔,那渣渣你先吃,畢竟小公子比小姑娘安全多了。」
「我不吃。」心裡既動容又心酸,這顆解藥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不用說,等了十年才等到,他卻輕易的要給我,「水粽子,你要是敢往我嘴裡塞,我會生氣的。」
水粽子雙眸看來,無比的輕柔,「為什麼?」
我義正辭嚴說道,「永葆青春是每個姑娘的終極夙願。」
「……渣渣,你能找個更合理的藉口嗎?」
「這已經很合理了……」
我們大眼看小眼看了好一會,這金丹歸屬還沒有著落。我抓了他寬大的手說道,「水粽子,比起保護別人,我更喜歡別人保護我。除非你不想護著我,那我就只好拿金丹跑人了。」
水粽子默了良久,點了點頭,手已反握,定定道,「我會護著你,直到下一個十年。」
這話真是雷的我外焦裡嫩又心神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