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酒樓的走廊鋪著地毯,留意到她盯著接待服務員的耳環,溫冬逸不露聲色地,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那是只小小的千紙鶴,隨著女人的走動而搖晃。

  回過神來,他們已經在包間的門外,恰巧從裡面出來個男人,生得端正俊雅,但看得出是上了年紀的人,前額的頭髮微禿。

  「來了啊。」他的目光掃過溫冬逸,然後才是他身後的少女,語氣和善說著,「進去吧,都等著你們呢,我去趟洗手間。」

  他走過梁霜影身邊,朝她淡淡的笑了笑。

  這個男人是她的大伯梁少峰,聽說他唸書那會兒成績拔尖,大學更是校內的風雲人物,因此被家人寄予厚望。可惜,大學畢業之後,他既沒有選擇繼續深造,也沒有創業取得什麼成就,現在仍是個小學老師。

  梁少峰和霜影的父親是堂兄弟,在他們兒時就常被家裡的大人們拿來比較,或許是因為這樣,梁耀榮早已心生怨懟,加之自己的廠子經營不錯,親朋好友都對他客客氣氣的,所以他完全不介意當著女兒的面,數落起她大伯,除了有張英俊的臉以外,一無是處。

  不過,梁霜影並不這麼認為。

  一進包間先與她打招呼的女人,頭髮利落的挽成髻,作為髮夾的玉飾更為顯眼,這是她的大伯母萬思竹,也是很有個性的人,家裡對稱呼沒那麼規矩化,梁霜影喜歡喊她小嬸。

  萬思竹親切地拉來她的手,向她介紹圓桌旁素未謀面的一對中年夫妻,「溫叔叔、桐姨。」

  梁霜影低眉順目的跟著叫了一遍,坐下之前,悄悄的打量了他們。

  那位溫叔叔,戴著副眼鏡,模樣斯文儒雅,衣著昂貴講究,不刻意營造卻派頭十足,有種笑意不達眼底的距離感,都讓人望而生畏。而他身旁的女人面容溫婉,儀態不似尋常的婦女,保養的很好,化著淡妝,細細的眉尾彎著,眼角有些歲月的痕跡,也不礙氣質大方雅緻。

  梁霜影見過這個女人,在大伯家電視機上擺的相框裡,是小嬸的姐姐。她陡然想起,偶爾來串門的親戚談論起大伯,他們都說梁少峰運氣好,當年的萬思竹是下嫁。

  梁家的家境尚算寬裕,但是跟小嬸的家裡相比,簡直是坐在飛機上釣魚,差了從天到地那麼遠。

  覃燕很滿意萬思竹向溫家的人,介紹她女兒梁霜影的舉動,雖然她平時不喜歡這個愛拿喬的弟媳,但畢竟他們和溫家的關係,像是那層包糖的糯米紙,可有可無,說不定還不得溫家喜歡,忙不迭就剝了去。

  照顧到晚來的孩子們,兩家父輩各留了個位子,於是,梁霜影仍是坐在了這個男人的旁邊,而且坐的距離比車裡,還更近了些。

  瞧著倆人都落了座,梁耀榮就開腔道,「真是謝謝冬逸了,特地跑一趟接這孩子過來。」

  聽著她爸爸在說話,梁霜影暫時找不到安置書本的地方,乾脆放在腿上。

  溫冬逸禮貌的笑,「哪裡,也是順便。」

  他說完這句,微微傾身,一把捏起她腿上的一摞書,側過肩膀,擱在後面的空椅墊上。

  也就是分秒鐘之間的事兒,溫冬逸轉回身的時候,正好對上她的眼睛,他微抬眉,似問非問的低聲,「不難受?」

  可能是他的一連串動作太自然,好像誰都沒注意到,又或者沒有放在心上。

  唯獨梁霜影不知道該往哪兒看,腿上沒了那摞書,心裡反而莫名的慌亂起來。若干年後再回想這一段,她就知道自己是被撩了。

  -

  傳菜的服務員跟著梁少峰一起進來,菜盤落桌叮噹有聲。

  大家你請我請的動了筷,只是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與溫家夫婦攀談的話語間處處透出奉承,聽得萬思竹難言的尷尬,從自己姐姐那兒得知,溫省嘉月底要來珠江談生意,而萬靖桐打算順便跟著來,趁此倆姐妹聚一聚的時候,沒放在心上,只將這件事對梁少峰隨口一提。

  怎料消息傳到了梁耀榮家的飯桌上,接著又傳到了梁耀榮的大姨子覃玫耳朵裡,他們合計著把小算盤打到了溫省嘉的獨子,溫冬逸的頭上。

  萬思竹挺佩服他們的,換了是她都沒辦法做出這種扯著臉皮硬攀關係的事兒。

  其實,萬靖桐早有察覺出點別的味道,只因為萬思竹說,好久沒見冬逸,問問他想不想來這兒走走。自己這個姊妹兒時那會兒就脾氣古怪,父母寵她,由著她性子胡來,慣得她長大仍這般我行我素,連婚姻也不例外。

  這樣一個往日甚少聯絡、對家人態度淡漠的妹妹,突然間說想見她的兒子……

  溫冬逸倒是不介意走這一趟,甚至呼朋喚友來玩樂,全當放假散心。

  大人們各懷各的心思,這邊的小姑娘瞧著玻璃圓盤,轉了一圈又一圈,也不主動去碰,輪到她面前是什麼菜,就夾什麼吃。可能是運氣不佳,也可能是見了鬼,每每眼前停下的幾乎都是開胃涼菜,有那麼兩次是蚝油芥蘭,還是菜。

  這一次改變轉盤位置的,是她身邊的男人,他要海鮮八珍湯,恰好讓顏色誘人的鳳梨咕嚕肉,停在她的面前。

  坐了這麼久,梁霜影第一次直了腰,剛剛夾起一塊酥肉,卻看見他已經給自己盛完了一碗湯,但是沒放下勺子,然後把手伸向她,討碗。

  「聽說溫老闆的兒子自己開公司?真是年輕有為呀。」

  挑起話頭的女人是她的姨媽覃玫,走進包間的時候,梁霜影就看見了她,另外還有姨媽的女兒,她的表姐馮念,也在這兒坐著。她的頭髮齊肩,打扮比以前要成熟。

  覃玫很早就知道萬家有錢,但萬思竹是個家裡不接濟的,從她和梁少峰的婚事上能看出來,也就懶得費勁討好她。然而小半月前,她發現萬思竹的姐姐竟是嫁給了姓溫的。

  這個姓溫的,比萬家更有錢。

  覃玫當即拎著幾盒營養品,急扯白臉的找上樑少峰家,才把這頓飯局給說下來,為的就是把她女兒馮念,介紹給溫冬逸。

  事兒定下之後,她沒少四處打聽這個溫冬逸,都說是不好招惹的主,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太子爺,早些年作風放浪的很,近來有所收斂,即使是自立門戶開公司,他憑著遺傳的生意頭腦,起點又比別人高,也在短短幾年混得風生水起,回頭再繼承了他家的財產……

  雖然溫冬逸現在是單身,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樣的男人,身邊又怎麼可能缺女人?再說哪個富家公子哥兒,沒那麼兩三個不得見的事兒,覃玫貪的心是要自己女兒,做擺得上檯面的那個。

  溫冬逸認真地看著鍋裡,一勺一勺的舀出來,「我這兒小打小鬧的,哪能跟溫大老闆相提並論。」

  他這麼說著,慢條斯理地盛完了湯,捏著碗沿,放在了離小姑娘手邊很近的地方,沒有讓人太注意到那碗湯的去向。

  萬靖桐緊接著淺笑道,「少貧。」

  周圍還說著話,梁霜影發愣地看著自己的碗,裡頭湯水沒多少,全是海鮮,而且就像特意每種料都挑了一樣。

  覃玫故作疑惑地打量他,「我瞧著……冬逸今年有二十五?」

  萬靖桐失笑接話,「哪啊,都快三十的人了。」

  「喲,看不出呢!」她感嘆了一聲,又自說自話地看向覃燕,「那是比唸唸大了五六歲吧……」

  覃燕當然事先曉得她的主意,忙說,「光顧著聊天,都忘了介紹了,這是我的外甥女,馮念。」

  「人可乖了,也很爭氣,現在是去了溫哥華的大學?」她將目光和最後的問題一起拋給了覃玫。

  顯然她沒抓到覃燕那問句的重點,以為只是單純引出自己女兒的學歷,應道,「是呀,一個人跑到國外唸書,難得放假回來,還記著給我買了很多什麼花旗參、楓糖漿啊。」

  溫省嘉夫婦臉上掛著微笑,不知心裡在作何評價。

  虧得姨媽如此生硬而積極的找話題,這頓飯吃的是什麼意思,連梁霜影都聽出來了。

  湯勺輕輕觸著碗底,她低垂著眼睛,自顧自地吃著東西,纖長的眼睫落下一片陰影,薄薄的臉頰隨咀嚼而動。

  溫冬逸不著痕跡的收回視線,因為覃玫總算開竅的說道,「哦,好像和冬逸的學校是同一個吧?那個大學叫……」

  他微抬下巴,等了一下,「Simon Fraser.」

  「對對對,就這個什麼福累著!」

  覃玫有些激動的應和,馮念感覺難堪,使勁拽了下她的衣角,馬上就被她瞪了回來。

  聽的溫冬逸忍不住笑了,順手夾了一隻蟹粉小籠,放進梁霜影的碗裡。

  憑空出現的小籠包,讓她頓住動作,下意識轉過頭,他在笑,誰都沒看,眼睛是彎的,嘴角往上勾著,那笑可以是不懷好意,或者是帶一點嘲諷,怎麼說都行,就是不能說,不吸引人。

  「我家這位唸書那幾年,能有幾天老實在學校呆著?不是約著一幫狐朋狗友在外頭吃吃喝喝,就是悶頭睡大覺,沒個正形……」萬靖桐故作失望的數落完兒子,隨即換了張恰到好處的笑臉,對覃玫母女說,「哪像你家閨女,一看就是知書達理的孩子,這麼用功將來一定有出息,以後您就等著享福啦。」

  這幾句話,明著是誇,暗著把兩人關係撇遠了。人家吃喝玩樂照樣是少爺,你們家女兒安安分分讀書才有出路。

  也不懂覃玫是沒聽出來,還是聽出來了裝傻,一頓飯吃下來,不放過任何機會的去捧溫冬逸,接著推/銷自己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