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家裡陽台窗簾敞著,客廳茶几上擺著一根蠟燭,電視機上一根,燭光映在窗玻璃上,外頭掛了滿滿兩排的衣物,隨著夜風無聲地股動,廚房傳來流水洗刷東西的聲音,是關門的動靜,驚擾了這份細微的美。

  流水聲停止,覃燕甩著手出來探察,豎著小拇指剔了下牙,說著,回來了啊。

  梁霜影短促的應了聲,低頭換鞋。

  幸虧屋子裡黑,覃燕沒有發現她扶著鞋櫃的手,一直都在抖著。

  她默默而匆匆的回了房間,覃燕卻不疑有他,女兒性格一向如此,能靜則靜,不知道像誰。

  「哎,帶只蠟燭進去!」

  梁霜影將房門一關,腿軟的跌坐在床上,蠟燭掉在地上,她輕輕喘息,然後捂著自己的嘴巴,向後倒去……

  曾經以為,初吻是命中注定的意外,羞著臉快速分開;是告白後,小鹿亂撞的嘴唇輕觸;是水果味的,有點青澀有點甜。

  親身經歷告訴她,這種事兒,得分人。

  不然,梁霜影怎麼可能想像的到,什麼東西最烈,她的初吻就是什麼滋味。

  在那個溽熱的過程中,有一半以上的時間忘記了呼吸,也沒有辦法給予任何回應。

  灼燒的氣息灑在她臉頰上,她的兩隻胳膊擋在中間,動彈不得,腰際往下與他相貼,膝蓋微微彎曲都能抵到他的腿,人再高等,亦是動物,這般最直接的誘惑,年輕的一方,必然輸。

  一吻結束。梁霜影不敢抬眼,視線裡是他皺巴巴的領子底下,工整的西裝,再往上,襯衫的領口,棱瘠的喉結,勾起的嘴角……

  他又壓來,她急忙閉上眼,只是淺淺一下的觸碰,作為告別。

  能夠腳步不偏移的上樓,梁霜影都佩服自己。小跑拐上了一層,她慢下步子,往下望去,他還站在那兒,闔著眼按住後頸轉了一圈。

  溫冬逸比她高了太多,可想而知,接個吻,脖子都酸了。

  聽見嘀的一聲,電器運作起來,機械的微噪,梁霜影從床上爬起來,打開了燈,再打開衣櫃。

  熱水把浴室熏得霧氣濛濛,洗澡的時候,她想到個問題——他為什麼會出現在俞高韻的家中。

  這個問題沒有困擾她太久,畢竟,對她來說不怎麼重要。

  比萬惡更可惡的高三下學期,按期而至。

  重點高中,手段狠辣,給高三年級的每個班裡,裝了個網絡信號屏蔽器。桌下藏著手機的學生們一個個呆若木雞,任課老師一個個腰桿筆直,講起課來都鏗鏘有力。

  今兒的天不錯,陽光裡帶著清麗,完全掩蓋了冬季的蕭條。站在辦公桌旁的女生垂著眼眸,她紮著低低的馬尾,頭髮有幾縷是凌亂的,無論日頭多燦爛,她都是夾著寒氣的漂亮。

  班主任眉頭深鎖,非常不解的嘆了口氣。

  梁霜影算是班裡最安靜的學生,一年到頭沒出過幺蛾子,然而,前幾天的模擬考成績出來,她從班內前十名,跌下到了倒數第十名。

  跳水的這麼厲害,班主任不禁猜測,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是不是遇上什麼困難了?

  她都搖頭。

  班主任推了推眼鏡,「我知道你是要藝考的,但你的文化課成績也得跟上。」離高考沒倆月了,她無話可說,「自己抓緊點吧。」

  馬上要走出辦公室的門,高她兩個頭都有的男生,正好要進來。兩人跟約好了似的,她往左他向右,她向右他往左。

  她抬頭,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如何形容他的長相,單眼皮,低顴骨,一股青皮橘子味。

  梁霜影一直都不知道,俞高韻那天去老師辦公室,拒絕了保送的機會,是因為他不知道她要去哪個城市,哪所大學。

  反常的升溫之後,迎來了持續一週的降雨。省考的早上,瓢潑大雨,將一隻隻欲要展翅的小天鵝,淋成了落湯鴨。

  提前換上了單薄的練功服,梁霜影進去之前,身子冷得發抖,迷迷糊糊的跳完了舞,回答了幾個問題,就結束了一次關鍵性的考試,心裡沒底。

  日曆上又劃掉了一週。晚上九點半,梁霜影默背著英語單詞開門進屋,梁父一邊念叨著,「你們這課上的越來越晚,也沒說個安全問題怎麼辦……」一邊遞給她一封已經拆開過的快件,裡頭是藝考合格證。

  捏著這本合格證,梁霜影的臉上沒有成就感,一切淡然如常,其實都是假的,哪能這麼清高的活著,她可得意了。

  單詞背了又忘,差不多複習完,已經是十二點了。

  洗完澡躲進被窩裡,縈繞鼻尖的都是自己身上沐浴乳的果香,卻控制不住去想像,那晚他身上的味道,成熟男性的味道,是西裝外套厚重的布料,也像凜冽的風。

  她的床挨著書桌,她的手機就放在書桌邊上。

  終究是忍不住的,梁霜影掀開被子,摸到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她說,「省內的統考,我考過了。」

  「我想報京川的學校,然後他們定的考試時間是下個月二十號,所以……」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心思用在了別的地方,能聽見一點敲擊鍵盤的節奏,她抿了抿嘴,剛要出聲,他先問,「不是你一個人來吧?」

  沒聽見回答,那邊敲鍵盤的聲音停了。梁霜影一愣,隨即說,「我媽陪著我。」

  話音一落,又開始傳來了頓頓的敲擊聲。這是描述不了的感覺,她打算結束通話,讓他有空忙自己的事兒,對方卻未有一絲不耐的,留意著她的回應。

  溫冬逸陪她聊到關了筆記本,靠向椅背,眼睛都閉上的說,「這麼晚了還不睡?」

  他語調慵懶,且聽不出疲憊,就全當關心,她嘴角漾著笑,「你也沒睡。」

  「有人不讓我睡,我怎麼敢睡?」

  「誰不讓了……」梁霜影又說,「但你別掛電話。」

  溫冬逸感到疑惑,為什麼?

  我想聽著你的聲音,就像和你躺在一張床上。

  她是真一點兒不帶暗示的,平鋪直抒,溫冬逸是真的怔著了。

  這樣的挑逗,就該從平常看似冷若冰霜,而且未經人事的少女嘴裡聽到,才叫刺激。

  那邊的小巫女問他怎麼沒聲兒了。

  怎麼沒聲兒,他能說什麼?

  溫冬逸只能想起一句話——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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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冬的時候,總感覺這股寒流永遠不會好轉了。然而,氣象一如既往的喜愛捉弄凡人,或許突然從某一天醒來,就聞到了昭然若揭的炎夏。

  梁霜影討厭夏天,不光是因為與她的名字犯沖,整日汗流浹背,又不能一天洗八遍澡,一身的黏膩,心情都會隨之酸臭起來。

  幸好,校考安排的時間很人性化,乍暖還寒的暖時,若是發揮失常都不能怪罪給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