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溫冬逸下車想抽根菸,小區外面一條街道都被菜館支起的涼棚、散步的大爺大媽和違章停車搶奪先機的塞滿,他想開遠點,又擔心停遠了她找不著,只好忍受著飄來的一股燒烤攤子味兒。

  快要抽完一根菸,有些感應,他抬頭。果然,便利店的燈光照著她,黑色的T恤,黑色的長褲,原本就是一雙筷子腿,又包裹的筆直,臉和手臂的皮膚透白,倒是很顯眼。

  來此之前,溫冬逸準備了開場白,有些話最好是開始就說完,省得日後麻煩。結果,小姑娘往他懷裡一撲,下意識地穩穩接住,味道像桑葚般的軟軀,衝撞得他忘了要說什麼。

  不知道哪兒來的水,濕了他的襯衫,貼著他的手臂。

  溫冬逸按著她的肩膀,將兩人拉開了距離,目光掃過她的頭髮,「洗頭了?」跟著,他鬆開了手說,「不吹乾就下來。」

  因為想快點見到你,她正要這麼說,他已經走到駕駛座的那邊,下巴一撇,示意她上車。

  行車路上,梁霜影沒少打量他,隱忍不發。他身上一件白襯衫,沒有嚴謹的別進皮帶裡,袖子疊了幾折堆於小臂,正經的衣服被他穿得不正經,居然顯得年輕,又比青澀粗莽的男生好看太多太多了。

  車子停在山腰下,離掛著匾額的門樓,還有幾步。是到了上回一起來的瀾殊院。炎夏的夜晚,盤踞的吊燈下,攢動著細小的飛蟲,穿著背心褲衩的老大爺,拿著蒲扇或是旅行社的宣傳單,天再熱些就來不了了。

  雖說看起來是並肩而行,溫冬逸卻一直稍快了她半步。

  不是她的靈敏,是與他往常動手動腳,可行的話車裡就能把事兒辦了的態度,一對比,疏遠的太刻意了。

  於是,邁上青石板階的時候,梁霜影欲要拉住他垂在身側的手,被他察覺,彎起胳膊肘,避開了。

  「自己走。」溫冬逸說著,也將手往西褲的兜裡一放。

  梁霜影蹙起眉,「你不牽我不走了。」

  他跟著一起停下,只頓了頓,即利落的轉身說著,「那回去吧。」

  「……不回。」她杵那兒一動不動,賭氣的說,「我就站在這兒,你別管我了。」

  溫冬逸想發火又得壓著氣,說話便不怎麼好聽,「是不是覺得我不敢把你扔在這兒?」

  夜風吹動遮住吊燈的樹葉,那些殘存的碎光搖搖欲墜,就像梁霜影此刻的眼睛。不到一會兒,她扭頭向石階上走去。

  拾級上山的途中,她的頭髮已經乾透,絹柔的披在背後,夏裝突顯了她纖瘦的肩膀,溫冬逸收回視線,多往上跨了一階,與她步伐相同。

  現在的象牙塔裡,也關著老虎崽子,不過沒露牙而已,集合起來算是個小社會。她的性格要是不改改,恐怕很難融入,就是被排擠了按她的脾氣,只會自己悶著不讓別人知道。溫冬逸思及此,開始向她教授起處世之道來。

  囉嗦了半天,他最後說著,「也別吃虧,佔著理就鬧,不佔理就裝啞巴。」

  梁霜影低頭走,沒理他。

  溫冬逸無可奈何,到了廟宇的歇腳處,買了一碗三十五塊的鉋冰,向她賠禮道歉。她接過來,冰涼的塑料碗放在掌心,卻融化了表情上薄薄的霜,看樣子是消氣了。

  他們走來寺廟旁的迴廊坐下,簷下的燈籠紅幽幽,小孩從身後叫嚷著跑過,被他的母親抓起來教訓,香壇裡冒出的青煙,彷彿十年如一日的旺簇。

  怕她聽不見,肩向她傾了去,他問,「不去許個願?」

  「那叫祈福。」

  她戳著冰沙,嘀咕說,「求了沒用,浪費錢。」

  這碗鉋冰用料少的可憐,也像是色素做出的果醬,大概成本就是售價的零頭。紅紅綠綠的椰果,澆在白色的冰上,讓她想到,「今年的聖誕節……」

  溫冬逸好笑的打斷,「佛祖不靈驗就想起西洋總教頭了?」

  雖然梁霜影瞥了他一眼,心裡卻想著,也是,遠著呢,到時候再說吧。撥開劣質的果醬,單單含了口冰,也嘗到些正正好的甜意。

  而此刻,溫冬逸思考的是,如何似南方的季節變遷般,平靜自然的,從她的生活之中離開。

  所以,這吻是不能接的,即使難得她如此主動。

  在封閉的車裡,溫冬逸按下她的肩,光線黯淡,他表情不悅,「坐好。」

  街道在車窗外慢慢駛過,將光影扭曲,變成夜晚的鴉片,引人流連。梁霜影轉過頭來,深深看著他,厭惡這份寂靜那般,突然出聲,「我們去開房吧。」

  她的目光執著而淒淒,以為所有的不愉快,都是因為自己不願意與他有性/關係。

  但是,聽到這句話,溫冬逸臉色明顯沉了下去,稍顯用勁的打著方向盤,停在了路邊。

  他不耐煩的找著煙盒,找到了又狠狠扔下,再看向她,「其他先不談,當下有個問題我必須跟你講明白。」

  「不管你以後有多喜歡、多愛一個人,都不要把自己放在低於他的位置,不要認為你付出什麼就能得到等價的東西,男人是你越把他當回事兒,他就越不把你當回事兒,懂我的意思嗎?」

  梁霜影眼睫輕顫,薄紅的唇抿成一線,瞬間解了安全帶,翻身下車。

  「上哪兒去!」他急了。

  下車僅僅幾步,就被人拽住,她掙脫不開,甩不掉,衝他喊著,「我煩透你了,真的煩透你了!」這樣不是,那樣不對,沒有奢求別的,只是回到之前的相處距離,都不行。

  他緊緊攥著她的手腕,拎到面前,「……就你一人煩?」

  責問之前,還有一句髒話,被他自己生嚥了回去。

  溫冬逸是性情高傲,脾氣不小,畢竟家世和自身優越的條件擺在那兒,他有資本不可一世,然而,怎麼都料不到,有人能把他磨得一點脾氣沒了。

  腕上的骨頭快被捏碎了,她疼得眼眶滾出熱淚,也犟的不肯吭聲。

  溫冬逸當即鬆開了手,一下將她摟進懷抱,擰著眉嘆息,「別哭了。」

  他的溫柔不在這三個字裡,是那樣疼惜而無奈的語調,從他的胸膛裡傳來。梁霜影推抵他的動作緩緩停下,抱住了他,感覺到他低下頭,碰著她的髮頂,就像親吻。

  這一切,就像是一團亂線,越想解開,纏得越緊,他氣急敗壞,又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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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結束前,梁父經營的廠子誤工賠了很多錢,打算把廠房抵押給銀/行貸款,A4紙鋪了一桌,紙上密密麻麻的條款,眼鏡順著他的鼻樑滑下,他的下巴則越揚越高。

  愁緒粉刷了他的鬢角和後頸,忘記了自己女兒開學的日子,也情有可原。

  覃燕陪著她去報到的當天,陰沉沉的雲遮了烈日,縱得天公作美,仍是悶出了一身汗。問了好幾個路人,才找到了傳媒學院音樂表演系,原來是與土木工程學院合併了。

  宿管處取了鑰匙,晚了半天,竟還是第一個來到宿舍的。

  攏共四個床位,覃燕千挑萬選,總算定下,開始整理鋪被,一邊把在家裡對她說過的,變著花又叮囑了一遍。梁霜影低垂著眼簾,認真地擦著床下的書桌,也不嫌她嘮叨,也不給個回應,連個表情都沒有。

  覃燕瞅了她一眼,暗自懊著,這不討人喜歡的性子,就是有條件好的瞧上了她,又被她冷跑了怎麼辦?

  莘莘學子們陸續到來,門外有行李箱滾動的聲音不足為奇,直到——「霜影?」

  梁霜影回頭,眼前出現一個穿著白T恤,棉麻長裙的女生。她面露驚喜的說,「我看門上貼的名字,還以為是同名同姓呢。」

  目前為止,梁霜影認識的女生裡,最具有文藝氣質的,渾身上下寫著歲月靜好的,只有安寧,這個曾經誤判她是小偷的高中同學,也是她的新室友。

  安寧歡欣雀躍的說著,晚上可以跟她睡一頭的時候,只見梁霜影爬上樓梯,把床帳一拉,覃燕不好意思的對她媽媽解釋,自己孩子身體不好,請了病假,不參加軍訓了。

  開學之前,梁霜影在電話裡抱怨了一句不想軍訓,隔天就收到他寄來的一封快遞,裡頭是一份病例和一份醫生建議信。

  關於這件事兒,梁父主張磨練意志,梁母稱這是花錢受罪。奈何,在家中瑣事上,梁耀榮向來沒有話語權。

  十五天的軍訓,伴著蟬聲嘶鳴,如火如荼的開始了。梁霜影夢到一聲哨響,醒來看見自己房間的天花板,下床梳洗,去醫院探望梁少峰。

  對床那個叫蘿蔔的小男孩,轉入病房沒幾天,一見到梁霜影進來,就送了她一個飛吻。長大可了不得,若能有機會長大。

  沒坐多久,萬思竹就把她趕走,叫她去朋友那兒轉悠轉悠,別老呆在醫院裡。

  寥寥無幾的友人之中,還真有一位,也不用軍訓的。起碼梁霜影是有理有據的請假,而她是直接說自己曬太陽會過敏。敢把校方領導當白痴的小公主,舍孟勝禕其誰。

  與她的不得已不同,孟勝禕是自己選擇留在珠江,並且進了赫赫有名的、翻開畢業證一陣光芒刺眼的國內三大學府之一。

  最熱的午後,她躲進孟勝禕的家裡,坐在空調下,喝著鮮榨果汁,擺弄梳妝台上的化妝品。

  孟勝禕揭掉了面膜,拍了拍臉,視線無意間掃到她的鎖骨,細細的白金項鏈,小小一顆黑蝶珍珠,款式簡約精緻,逃不過一雙閱遍大牌的火眼金睛。

  她伸出手去,勾起那根鏈子,「Mikimoto?」

  梁霜影低頭看了看,又搖了搖頭,不知道。

  孟勝禕挑眉,「你男人送的?」品味不錯,不是直男Style。

  每次提起那個高富帥,梁霜影的神情看上去,總是不置可否的意味,引得她非常好奇,「你們究竟……」

  四目相對。

  她接著,「上過車了嗎?」

  梁霜影眨了眨眼,有點卡殼的搖頭。

  孟勝禕納了悶,不禁最深沉的發問,「他圖什麼呀?」

  她忽然想到,「硬不起來?」

  原來就是個生辣不忌的,自從告別高中生涯,孟勝禕全方位解禁了。

  梁霜影噎了下,磕磕絆絆的說著,「以前有過一回,我害怕了,就沒有繼續了。」險破禁忌的時候,的的確確,硬得起來。

  她再次深沉的問著,「那他到底圖什麼?」

  梁霜影輕輕嘆氣,小聲的說「我怎麼知道……」

  溫冬逸喜歡她嗎?至少有一點點吧。

  若不然,怎麼會在她身上花費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卻不想要得到她的回報;也可能是他志不在此,什麼樣的女人沒狩獵過,說不定就缺她這一款,征服了她的心,才有成就感。

  孟勝禕著急的說,「你倒是跟他討個說法啊,多少異地戀,異著異著就稀哩糊塗的分了,更何況你們……」還不是正兒八經的戀愛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