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生平第一次遇到,某個素未謀面的女人,對她抱有如此深刻的憎惡,梁霜影抬頭瞧瞧身邊的男人,再看看她,恍然大悟。

  除此之外,還有靠悟性是猜不到的一些事,比如,這個女人叫林苑,曾經家世顯赫,但幾年前林家背後的人垮台了,林家跟著垮了。又比如,鐘靈忘記提醒她,要躲開溫冬逸這位前女友的騷擾,她的醋勁是口徑二十毫米的槍,掃射式攻擊,寧可錯殺一千,不會放過一人。

  單論炒作,溫冬逸自認道行不夠深,恐怕現在從一個個花籃、酒架裡,搜出那些微型相機已經太遲,照片不用多,配上一段高潮迭起的看圖說話,明日準時送上觀眾的餐桌。

  可能孫念珍對自己這一場婚禮,唯一的遺憾——今晚陪溫冬逸來的人,不是鐘靈。否則加上個張墨清,通稿還能更精彩。

  霜影沒嘗過這個圈子裡的鹽有多咸,當男人攬著她的肩頭走到一邊,無視了那位前女友,又招來李鶴軒,兩人低語一番,再去與新郎官交涉,寥寥數語的內容,就像讓她探出了舌尖,試了試捧到眼前的鹽巴,咸到發苦,令人不想再嘗第二口。

  聽了溫冬逸所言,新郎官連連稱好,即刻著手去辦——樓下酒店辦公區這頭接到電話,那頭紅紙黑字的人名被一張張打印出來,十幾個服務生一起奔進婚宴現場,經理捏著名單指揮,酒桌全部擺上名牌,將雙方家屬友人,由新娘進入會場的花路為線,分開兩邊入座。

  溫冬逸的名字赫然出現在新郎親友席位上。

  雖與孫念珍撇清關係,但欠了她丈夫一個人情,這算盤打得真響。李鶴軒一邊對著酒桌拍照,一邊咂嘴佩服。

  李鶴軒低首抬腳往外走,正將照片發給長期合作的某家媒體,一雙純白高跟鞋擋住去路。他抬起頭,一愣,「借過?」

  林苑環著胳膊,分毫不動,「她是誰。」

  他收了手機,露出一臉摸不著頭腦的表情。

  「少裝傻,我問溫冬逸帶來的女人是誰。」

  李鶴軒微笑,按住她的肩膀,將人帶到婚宴廳的門外,正對著酒會場地,指了指那一對交換私語的男女,「你瞧她,是不是和他以前玩過的女人都不一樣?偷偷告訴你,她父親的工廠還是溫冬逸贖走的,到現在都瞞著她,就怕她知道了心裡不舒服。」

  她用皮肉牽起嘴角,就像妝容精緻的臉上裂了縫,「我怎麼沒瞧出她有哪兒新鮮了?」

  李鶴軒表示同意的點頭,「是不新鮮,一個鼻子倆眼睛,有什麼辦法呢,溫冬逸喜歡,喜歡的不得了,我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這樣,整個一失控狀態。」

  「所以我勸你最好別找他小女友的麻煩,有話直接找他說,還能有那麼點兒希望搏上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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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禮會場全是鮮花堆砌,天頂懸吊綠騰,燈光美樂,如夢似幻。白紗新娘入場,孩童撒著花瓣,動作稚韌、緊張,光束聚焦下宣誓、交換戒指。

  梁霜影很專注,瞳孔是蜂蜜的顏色,皮膚是白瓷的勺,一勺一勺餵給他,蛀掉他的牙、食道、心臟。即使這樣,溫冬逸還要認認真真的盯著,托住下巴盯著。

  總算被她發現,轉頭也看著他,劍眉星目,笑容值得從百萬起價。她疑惑的與他對視,眼睜睜見他靠近,嘴唇貼上她的臉頰,那一下有聲響,是馬卡龍沾蜂蜜,甜化舌頭。

  她稍怔,再跟著打了下他的大腿,環顧周圍,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台上一對新人身上。溫冬逸笑著捉過她打人使壞的手,放在掌中揉捏,和自己的手比了比。

  梁霜影把手借他隨便玩,注意力放在台上,直到,她的無名指掛上個東西。她愣著回頭,低頭,是他摘下自己戴著的戒指,套進了她的無名指,也不管合不合適。

  溫冬逸挑眉,喃喃自語,「寬了點。」

  耳畔響起熱烈的掌聲,為一對璧人,也似她擂鼓的心。

  一套流程走完,台上開始表演節目,台下賓客離桌交際。林苑一步步來到他們面前,直接越過新娘走的路,宴廳裡有那麼一瞬間靜下去,復又喧鬧。

  她聽進了李鶴軒的忠告,要求和溫冬逸單獨談談。

  出了婚宴廳,是酒店富麗堂皇的走廊,拐角前立著牌子,不許閒人進入,就像是她面前的男人。可是,只要他對你笑一笑,他眼裡到底有沒有真心真意,全都能忽略不計,多得是人前赴後繼,她一度相信,他就是這麼一副模樣,沒有誰能獲得特殊優待,人人一樣,多公平。

  偏偏世上冒出一個梁霜影。

  坐下有一會兒,她不吭聲,溫冬逸瀕臨甩臉走人的階段,只好借煙維持耐心,「我不會讀心術,有事說事。」

  林苑暗自深呼吸,找不到一個好的開場,「……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林小姐,你要寒暄,是否找錯對象了?」他說話時,夾著一口薄薄的煙霧。

  她心裡不痛快,始終拉不下臉,擺出頤指氣使的姿態,「你跟她分了,我們重新開始。」

  溫冬逸一下失笑,笑出聲,太好笑。

  與他不同,林苑臉上結冰,「不然我今晚就自殺,遺書裡一定寫上是你逼我的。」

  溫冬逸又笑了,大方請著,「你去,活得沒盼頭了你就去。」

  只會一哭二鬧三上吊,指望一招吃遍天。他無奈的說,「這麼多年了一點長進也沒有,你以為我看上你什麼?當年要不是你爸壓在那兒,我能由著你性子胡來?看清現實,省點力氣,別真把自個兒當回事兒,想死就去死,你的葬禮我不會參加,送倆花圈我都嫌晦氣。」

  分手是她提的,在得知她家即將崩塌的那天,考驗他的真心,期盼他的挽留,然後是所有愛情故事的結局,成為一對歡喜佳偶。但他沒來,她開始自我欺騙,故事只是變狗血,賺人眼淚,結局會圓滿。

  今夜是徹徹底底的醒了。

  溫冬逸從沒說過愛她,從沒那麼深情的凝望她,從沒忘掉場合的主動親她,一切是他逢場作戲,演技精湛,無懈可擊,她若要出一部自傳影片,入選年度頒獎禮,他該捧幾個小金人。

  「溫冬逸你夠狠……」

  他扔下煙起身,打斷道,「差不多行了,你知道我什麼脾氣,今天我給你面子,見好就收吧,你樂意被人當槍使,我可沒時間配合你們扮小丑。」

  林苑一下站起來,追上幾步,衝著他的背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落魄了我也是名門千金,她算是哪個貧民窟裡飛出的麻雀?真讓這只小麻雀飛上你家的枝頭,你溫冬逸就成了個笑話!」

  冥頑不靈,蠢得要命。

  溫冬逸直搖頭,轉身面朝她。

  「林苑,不如回去問問你爸,他跪下求我的時候,你在我眼裡又算什麼呢?」

  她生生愣住。海嘯來時,船隻翻泊、異聲響徹海面,種種警示,而他這一句話是一把消聲手槍,毫無預兆地在她胸口留下小小一個窟窿,等她低下頭,紅色的血,才慢慢滲透出來。

  梁霜影目睹了他轉身走來的一刻,臉上那一種辨不清善惡的平淡表情,不屑譏笑她的悲慘,情緒無法被波及,形同陌路,才最傷人。

  見他走近,李鶴軒撇下盟友,先回了酒席廳。

  溫冬逸自然且嫻熟地,將她撈到懷裡,身體貼身體,好像鞋跟不用落地,接著被他親了一下的額頭,不問她什麼時候出來偷聽的,只問她,「還看表演嗎?」

  她搖了搖頭。

  「那我們先下去。」

  這一刻,梁霜影覺得自己好沒道德,將擁有他的感覺,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終究要怪溫冬逸這個男人,帶壞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