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座之上,望著鏡中景象的男子,微彎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一對定下了神聖婚約的青梅竹馬,一隻月神獸,還有……巴奧德爾的眼神停留在了昏迷的傑伊身上。
還有,一隻來自深淵的小惡魔。
一直躲在惡魔空間的小惡魔吉魯,渾身一僵,它沒辦法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但它就是本能地感到畏懼,恨不得躲回深淵沼澤的最深處,將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
真是好大的膽子!
巴奧德爾微瞇起了眼睛,感受著那屬於黑暗的氣息,他那許久也未曾復發的舊傷,似乎也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右手捂上心臟,往昔的記憶浮上心頭,他不由感到一陣惱怒。於是他隨手一揮,怒意化作一道金光,再次朝鏡中而去。
這一次,帶著神聖氣息的光箭,來得更加迅猛無比,根本沒有給喬茜反應的時間和餘地。
她還在為嗷嗚恢復了正常而歡欣鼓舞,緊接著,背後突然爆發的熾烈光芒,讓她呆愣地轉過了身。
然後,她就眼睜睜地看著,又是一支光箭,從光柱而來,而這一次,它的目標,赫然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傑伊!
喬茜奮力地往少年的方向一撲,而這時她身邊白影一閃,竟是嗷嗚也衝了過去,然而最終,這一人一獸還是遲了。
「不!!!」小女孩聲嘶力竭的聲音在場館內迴盪,緊跟著,「砰——」的一聲巨響,將她的聲音徹底淹沒。
原來,射向傑伊的這支光箭,並不像剛剛的那般溫和,在喬茜剛剛躍起的時候,那支光箭便突然發出刺目的光芒,緊接著一聲巨響,竟是爆炸了開來!
而喬茜前衝的力道也被止住了,爆炸掀起的聲浪將她整個人彈飛了出去!
「茜茜!嗚嗚!」小芽見狀,一根葡萄籐瞬間生成,聯結在了喬茜身上。
然而它畢竟人小力薄,反而被喬茜的衝勁帶著飛了起來,小樹精不由大急。
就在這時,它看到了飛身而來的嗷嗚,不由心中一喜,又是一根葡萄籐飛去,綁在了嗷嗚身上,愣生生將喬茜、嗷嗚和它自己聯結在了一起。
對於嗷嗚來說,這樣的衝擊波並不算什麼,在爆炸衝天而起的時候,它便在空中硬生生調轉了方向,朝被彈飛的小女孩而去。
趁著小女孩落地之前,叼住了她,順便將小樹精拉到身邊,將她們護在了自己胸前。
喬茜依偎在嗷嗚那柔軟的白毛上,感覺耳朵嗡嗡作響,頭腦一陣眩暈——那爆炸而起的強大衝擊波,對她那嬌弱的身軀,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而伴隨著爆炸,地面也開始了劇烈的晃動,石質的地板上,開始龜裂,一道道裂縫從那爆炸的中心點四散開來。
一道裂縫蔓延到了嗷嗚的腳下,它連忙帶著喬茜和小芽躲避了開來。它轉頭望了一眼那煙塵滾滾、看不清狀況的地面,黑色獸瞳中滿是擔憂。
不過好在,此處是一個露天的祭祀場所,至少,他們不需要面對高空墜物的危險,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等地面的震動安靜下來,漫天飛舞的煙塵落盡,一個巨大的窟窿赫然出現在了這處場館之中,場館周圍的牆壁東倒西歪,被衝擊波破壞得十分嚴重,就連場館中心的祭壇也未能倖免。
嗷嗚的視線在廢墟之中一陣逡巡,然後叼著喬茜的後衣領,幾個跳躍間,來到了離那個大窟窿有一定距離的地方。
它將頭暈目眩的喬茜放在了地上,小芽連忙解開了葡萄籐,飛到喬茜的身邊,心疼地輕拍了一下她的臉頰。
「嗚嗚,伊伊呢?」
嗷嗚不答,用大尾巴掃了掃旁邊的石頭堆和灰塵,只見在它的清掃下,石頭底下慢慢露出了一個人形的模樣來。
「伊伊!」小芽不由驚喜地叫了一聲,飛過去,在少年的上面打轉。
「傑伊……傑伊!」
腦袋還暈乎乎的喬茜,聽到傑伊的名字,瞬間克制住噁心犯暈的感覺,從昏沉中清醒了過來。
「傑伊呢?傑伊呢?他在哪?」
醒來的第一時間,小女孩就開始尋找少年的身影。她的內心充滿了惶恐不安,她還清楚地記得爆炸時的那一幕,傑伊還在昏睡,他根本沒來得及躲開!
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
「茜茜,伊伊在這裡!」
因為嗷嗚剛剛的清掃,附近的煙塵再次飛揚起來。喬茜聽清楚小芽的話,也顧不上那嗆鼻的灰塵,連忙朝它那邊飛撲了過去。
待看清那掩蓋在灰塵底下,生死不明的少年時,喬茜渾身又是一抖。她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幫他抹乾淨臉上的灰。
撫摸著他那溫軟的臉頰,最終,她還是忍著眼淚,顫抖著小手,往他的鼻子底下探去。
感受到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鼻息,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洶湧而出。但是,喬茜沒有任由自己的情緒決堤,現在,危機還沒過去,祭壇上的白色光柱,還在!
她摟緊了傑伊,發誓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放開他了。
「你是誰?你到底想怎麼樣?」望著光柱的方向,喬茜用勁全力大喊道。
巴奧德爾望著小女孩那充滿仇恨的眼神,不由輕哼了一聲。
如果不是他臨時改了心意,讓那光箭偏離了原本的軌跡,她那未婚夫,早和他的惡魔僕人一起化為灰燼了。
男人望著鏡子中,兩人緊緊相偎的情景,覺得這一幕刺眼極了。然而,他那被冰雪封藏的心,卻實實在在地出現了一道裂縫。
他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神座上的扶手,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如果他此刻將那一枚神格碎片收回,那麼,那個人類少年肯定必死無疑。但這樣一來,事情就很無趣了。
不過是一枚神格碎片而已,他當初沒有將其吸收,就是因為它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麼作用了。
現在暫放在這少年身上,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略微一思索,光明神便做下了決定。
那就讓他看看吧,這一對能夠以命相托的男女,再加上一隻擅長蠱惑人心的惡魔,最終的結局,會走向何方?是攜手一生,相依到老?還是經受不住考驗和誘惑,中途就不歡而散了?
巴奧德爾發現他的內心竟產生了一絲期待的情緒,然而,他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麼。
也或者他知道,但並不願意承認。
看了鏡中的小女孩最後一眼,巴奧德爾心念一動,眼前的鏡面便碎成了粉末,在半空中,化作了點點星光,消散於虛空之中。
然後,神座之上的男子,又再次閉上了眼睛,再次化作了一尊無悲無喜的神像……
喬茜朝著那光柱怒吼,卻一直得不到回應,但她卻不敢放鬆警惕,只能死死地盯著那白色光柱,防止又會在她不注意的時候,發生什麼ㄠ蛾子。
盯著盯著,她突然想起,她怎麼把探測器給忘記了?她連忙開啟探測器,然而,就在這個瞬間,那道光柱,就這麼突兀地消失了……
喬茜用力眨了眨眼睛,甚至用手背使勁揉了揉眼皮,再三確定之後,才敢肯定,那光柱是真的不見了!
原本因為雪白巨獸的消失,而變得空曠整潔的場館,此刻卻一片重災區一般的狼藉,尤其是那個上百米寬的大窟窿,還有那龜裂出一道道裂縫的地板,看上去實在有些觸目驚心。
雖然光柱消失了,喬茜還是不敢放鬆。她死死地抱住少年虛弱的身體,一動也不動,而嗷嗚和小芽對視了一眼,也默默地守護在了她身邊。
「咳——咳——」
就在這時,被她緊緊摟抱在懷裡的少年,突然咳嗽了兩聲,口中又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傑伊,你醒了?你感覺怎麼樣?」
少年終於有了動靜,令喬茜不由欣喜若狂。
傑伊的嘴巴一張一合,像在說著什麼。但是聲音太小,喬茜有些聽不清楚,她不由將耳朵湊近了去。
「喬、喬茜,我、我沒、沒事……不要、不要擔心……」
喬茜隱隱約約地聽到這句話,已經淚如決堤。
淚水沖刷過她那沾滿灰塵的小臉,讓她看起來像一隻小花貓似的。
如果是平時,那個溫柔又不愛說話的少年,一定會刮刮她的小臉,一邊取笑她,又一邊拿出乾淨的帕子替她擦去臉上的污漬。
然而,此時此刻,他那雙美麗深邃的碧眼緊閉著,璀璨的金髮也被灰塵染得看不清顏色。他就躺在石頭堆裡,連跟她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你沒事?你這幅模樣,像是沒有事的樣子嗎?!」喬茜一把抹掉眼淚,話一出口,小嘴卻又一癟。
「……」
然而,少年卻沒有再回應她,他張開的嘴再次閉緊,整個人又一次失去了知覺。
「傑伊,傑伊!」喬茜見狀,心裡一慌,小手扒在他胸前,又不敢搖晃他,只能一遍遍地呼喚著他。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沒事!你快醒過來好不好?不要再睡了!」
小女孩伏在他身上,低聲地啜泣了起來。
「你知道我最怕黑了,這裡黑漆漆的,我一個人,會害怕的……」
「傑伊,你再跟我說說話好不好?你不是說你沒事嗎?你怎麼能說謊呢?」
小女孩的哭聲,久久地迴盪在了空曠的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