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山主鬥富

  到了通明殿,山主和龍王他們在殿內高台上擺筵,觥籌交錯,笑語盈然。山主這次慈悲發大了,居然准許八十名雜役入殿同歡,坐在角落處,每人發些酒食白飯,只要不吵鬧喧嘩,誰也不准趕他們走。

  這當然是難得的好事,不過……

  覃川死死盯著自己手腕上那隻修長的手,它顯然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手的主人眾目睽睽之下,安然坐在自己身邊,雙目緊閉,面不改色。

  「紫辰大人,」她皮笑肉不笑地小聲提醒,「山主弟子們的座位在高台上。」

  左紫辰倒了一杯茶,淡道:「我想坐在這裡。」

  覃川暗暗咬牙,被他握住的那隻手晃了晃:「您要坐這裡,小的豈敢過問?可是這隻手……」

  「我想放著。」回答得又禮貌又大方。

  她沒轍了,只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端著飯一頓猛吃,差點噎死。雜役和弟子們指指點點,對她招惹了傅九雲之後又荼毒左紫辰感到無上憤慨。隔著遠了,看不清傅九雲的神情,他身邊總是圍著許多女人的,說說笑笑,看也沒朝這邊看一眼。

  正巧白河龍王大約是喝高了,在高台上大笑著吩咐自己的優伶們奏樂獻舞,大有喧賓奪主之意。

  立即就有十幾個楊柳般的少女捧著各類絲竹樂器端坐台前,短笛一響,通明殿內彷彿泛起漫天溫柔波浪,水光蕩漾。縱然知道那是幻覺,覃川還是為之精神一振。

  白河龍王這些享樂的手段果然高明,人人都知道此刻身在通明殿,但那諸般柔美絲竹之聲奏起,竟讓人有身處透亮水底的感覺,甚至伸手就可以捉住在珊瑚中游曳嬉戲的五彩小魚。一雙雙年約十三四的俊俏少年男女,男著紅衣,女著綠裙,手腕上繫著銀鈴,隨樂聲翩翩起舞,輕盈翩躚,猶如穿花蝴蝶。

  不停有透明的泡沫從他們袖中湧出,看著真像是在水底跳舞一般。除了山主之外,其他弟子都有些兩眼發直,就連傅九雲都看得津津有味。他腳下已經放了十幾隻空了的酒壺,面前的菜吃得極少,倒是旁邊的女弟子不停用筷子夾了東西遞進他口中,看一會兒,說一會兒,笑一會兒。

  覃川不知怎麼的,就是不想往他那邊看,埋頭使勁吃飯,塞了滿嘴肉,噎得痛苦死了。左紫辰終於看不下去,給她盛了一碗湯,死死拽著不放的手也到底是放開了。

  「總覺得如果不抓住,你隨時會跑掉。」他自嘲地說了一句。

  覃川什麼也不想說,端著湯又是一頓猛喝,結果嗆到了,咳得差點斷氣。

  他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幾下,手掌觸到她纖細的脊背,腦海裡如閃電般乍現許多陌生片段,他猛然僵住,皺眉仔細回想,想要捕捉什麼。

  覃川一無所覺,迎面有個人影一閃,卻是方才消失不見的狐十九。他春風滿面地上了高台,與優伶們坐在一處,頭上的狐耳與身後狐尾都已經消失,看上去與常人沒有半點分別。她心裡隱隱有些不安,轉頭四處張望,卻怎麼也找不到翠丫。

  她一下站了起來,拔腳便要走,左紫辰回神,急忙挽住,低聲道:「去哪裡?」

  覃川勉強一笑:「吃多了,想出去走走……」

  「我也去。」他不由分說也跟著起身。

  覃川快要抓狂了,臉漲得通紅,大叫:「我要去解手呀!大人也要跟著一起去嗎?!」

  剛好這會兒一曲跳完,殿裡有個安靜的空隙,她這一聲吼,簡直石破天驚,人人都朝這裡翻白眼。覃川臉皮縱然比城牆還厚,眼下也窘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裡,惡狠狠瞪他一眼,甩手走了。

  香取山的人都集中在通明殿內,外面一派寂靜,只有微風拂過青草的颯颯聲。覃川走了幾步,回頭見沒人追上,這才撕下一截白紙,裁成兩半滴血其上,白紙瞬間化作兩隻通體雪白的老鼠,在地上到處打滾,吱吱亂叫。

  「去找翠丫。」她低低吩咐了一句,轉身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等待。

  不到片刻,兩隻老鼠咬著一截青絲回來了,嘰嘰哇哇又是一陣亂叫,就地一滾,變成兩片白紙,隨風化了。

  覃川捏住那幾綹長髮,放在鼻前輕輕一嗅,上面除了桂花油,還瀰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媚香,眉頭不由緊緊皺了起來,起身撣撣灰,朝正南方向走去。

  翠丫這孩子正睡在一塊大石上,太陽曬得暖洋洋,她不知做到什麼美夢,笑得滿面暈紅。

  覃川坐在旁邊,拍了拍她,她隔了半天才醒過來,揉著眼睛茫然四顧,喃喃道:「咦?川姐?我、我怎麼睡在這裡了?」

  覃川微微一笑:「我還要問你呢?才一會兒功夫怎麼就沒影子了。那個狐十九對你做了什麼?」

  翠丫撓頭想了半天,疑惑道:「也沒什麼呀……他就問了我的名字,然後說第一次來香取山,想看看別的風景,我就帶他往遠了走幾步稍微看看。然後……然後我好像就困了,什麼也不知道了。」

  覃川停了一會兒,猶豫了半晌,又問:「那……那你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翠丫懵懂不知,動動胳膊扭扭脖子:「沒有,哪兒都很好,就是好像沒睡醒,還有些睏倦。」

  覃川沉吟片刻,突然起身笑道:「沒事就好,走吧,通明殿的筵席都開始了,你不是一直吵著要看歌舞嗎?」

  她心底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得跟在興奮的翠丫身後回到通明殿。左紫辰大約是剛才被她一吼,也覺得沒了臉面,回到高台上和弟子們坐在一處。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筵席完畢,被龍王歌舞打壓得有些抬不起頭的山主終於找到了抬頭的機會,客氣淡然地邀請龍王去萬寶閣一坐,龍王果然答應得極爽快,兩位仙人老人家攜著手,各有心事卻又笑眯眯地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萬寶閣出發。

  萬寶閣今日裝扮得卻與那天傅九雲來帶她看的截然不同,一股黃金白銀的貴重氣息撲面而來,原本放著紅珊瑚的大格子裡換成了三尺來長的黃金馬,兩隻眼睛是紅寶石點綴而成,縱然精緻珍貴,反倒透出一種俗氣來。

  其他格子裡的東西也全換了,不是寶石就是明珠,甚至還有一棵通體透明的水晶樹 上兩幅仙畫變成了上古畫聖平甲子的絕筆美人圖。這樣一換裝,萬寶閣馬上就從雅緻清麗跌了無數個檔次,變成了世俗富貴人家的藏寶室。

  龍王卻看得兩眼放光,不停下意識地拍著他的大肚子,隔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說:「老兄,你這些也算寶貝?幾十年不見,你們香取山只怕也是山窮水盡了吧?」

  山主的臉色立即變了:「莫非龍兄有什麼本座沒見過的稀世珍寶?不妨拿出來,大家也開開眼界。」

  白河龍王微笑不語,從袖子裡掏出一把摺扇來,剛一打開,珠光寶氣的萬寶閣頓時變暗了。他將那扇子微微一扇,登時有無數片半透明閃閃發光的花瓣自虛空中飄搖而下,香風陣陣,熏得人幾乎要醉倒。

  「已經被滅的大燕國,曾以精工巧匠聞名。大燕有個鬼才,名為公子齊。此人不單精通樂律,做出東風桃花這等絕世名曲,還是個畫中聖手,在畫中施了聞所未聞的仙法。他畫什麼,只要將畫軸展開,見到畫的人都有身臨其境的幻覺。老兄,你見我這扇子如何?就是把你這滿屋子的珠寶都賣出去,只怕也買不起我這扇子的一根扇骨吧?」

  白河龍王得意洋洋地又揮了幾下扇子,把花瓣扇得到處亂飛,這才珍惜異常地合上,妥帖收回袖中。

  山主哈哈一笑,回頭吩咐:「九雲,讓龍王大人好好開一次眼界。」

  傅九雲恭敬地說個是,在牆上按了一下,那數十個巨大的萬寶櫥立即縮進牆裡,翻了個個兒,霎時間明月當空,涼風習習,落英如雪。

  兩幅美人圖赫然換成了春日麗景與明月圖。縱然溫順如那些優伶們,也禁不住嘩然出聲,雜役們更是看得如痴如醉,很多人試圖去撈那些花瓣,怎麼也不相信那只是幻覺。

  萬寶閣上煥然一新,正是那晚覃川見到的模樣,哪裡還有方才的半點俗氣?

  山主笑得特別謙虛,看看龍王陡然變色的臉,慢悠悠地問:「龍兄,你覺得本座的兩幅圖比你的扇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