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那是顧衿和旁政之間的第一個擁抱,也是迄今為止的唯一一個。

不管是結婚之前兩個人的交往,還是結婚之後兩個人的同居,那麼溫情,那麼悸動的懷抱也只有那一次,顧衿甚至有時候一度懷疑,旁政那天晚上可能根本都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了。

如果說在答應和旁政交往之前,兩個人的相處模式是生疏的,偶有曖昧的,那麼在和他交往之後,完全就是變了一個畫風。

顧衿以為的旁政,脫去那層風度翩翩的外表,實際上毒舌又討人厭。

他帶她出去吃飯,在服務生面前,他可以一邊慢條斯理的簽單一邊體貼的問顧衿,真的不需要再加什麼了嗎?等服務生走了以後,他又可以翹著二郎腿注視著滿桌的盤子悠悠調侃道,你一個女的怎麼能吃那麼多?

偶有一次興致來了,他陪著她去逛商場,當顧衿糾結鞋子是買黑色還是藍色的時候,他可以給出兩雙都買的建設性意見並且去付賬,也可以在顧衿拎著紙袋滿心欣喜的時候不疾不徐的打擊她,這麼難看的款式你竟然能同時喜歡上兩個,真是太可怕了。

望著他傲嬌離開的背影,顧衿覺得這個男人似乎沒什麼是能讓他提起興趣的。她也問過他,她說旁政,你覺得你生活裡有什麼是讓你覺得特別感興趣,或者值得你去付出心血和注意力的東西嗎?

他當時皺眉還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說了兩個字,沒有。

顧衿不死心,真的就,一點都沒有嗎?他把車子倒進車庫,只專注於後面玻璃上倒映出的那一方天地。

顧衿挫敗,所以就連旁政求婚的時候,他都是平靜的,沒有任何情緒波瀾的。

那一年的清明,旁政的爺爺在醫院住了已經有半個月了,參與會診的醫生專家都說老人家的身體狀況不好,康復的希望也不大,顧衿陪著他從醫院出來,不管是天氣還是旁政的神情,氣壓低的讓顧衿無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知道旁政從小是由老人家一手帶大的,祖孫兩個感情很深,那種相依為命的情感顧衿深有體會,而且旁爺爺是個很樂觀和善的人,每次在醫院時對著醫院的大夫護士愁眉苦臉的,可是一見到她和旁政總是笑眯眯的,從來不說自己不舒服,老人瘦瘦的躺在那裡,誰看了都難過。

晚上旁政開車送她回家,顧衿也不知道跟他說什麼才能讓他心裡好過一點,只能懇切的安慰他。

「爺爺一定會好的,上了年紀的人有血栓梗塞也是正常的,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他開著車,對顧衿的話恍若未聞,半天才開口說了一句話。

「等這個月過去,五一結婚吧。」

顧衿懵了。

旁政把車停在路邊,摸出一根菸來抽。「爺爺早年出海中過彈,當初醫療條件不好,彈片有一半兒留在腦子裡,這次複查情況很糟糕,而且也不單單是腦梗的問題。」

「所以,我想趁著他還清醒的時候親眼看到我結婚。」

看自己唯一的孫子成家立業,是旁爺爺幾十年前的就有願望。

他回頭看著一言不發的顧衿,第一次覺得有點束手無策。「我知道這樣對你來說可能很不公平,但是顧衿,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適的結婚對象了,當然,這不是強迫你。」

他狹長漆黑的眼睛注視著她,壓迫感很強,似乎急於要她一個答案。

顧衿應該是對他有感覺的,這是旁政一開始就能確定的。但是這也是顧衿在兩個人開始的這段戀情裡一直顧忌的,旁政知道自己其中投入的情感有多少,可是自始至終,主導權都在他那裡,就連婚姻這麼重要的事情,他都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來做了肯定。

顧衿知道,那不是他不夠重視自己,而是太過自信。

顧衿也知道,自己絕對不是旁政心裡那個最理想的能和他步入婚姻殿堂的人,包括在那個夜晚他對她提出試試,可能自己於他來說,只不過是在家裡的重壓之下,在親情的脅迫之際,他身邊正好站著的那個人。

顧衿知道這不公平,不管是對自己還是他,可是感情裡哪有那麼多公平可言。

所以對於旁政提出的這個請求,顧衿選擇了最後的孤注一擲。

兩個人要結婚這件事,旁家自然是欣喜若狂的,旁爺爺在聽說婚訊以後病情一度好轉,甚至主動配合醫生治療在兩次大手術下成功取出遺留在腦中的彈片。

當所有人都熱情地準備兩個人婚禮的時候,婚禮前夕,顧衿曾經和旁政有過這樣一次對話。

在茂柏一樓的咖啡廳裡,中午午休的時候,旁政來找她,顧衿捧著一杯熱咖啡窩在窗邊發呆,脖子上還掛著沒來得及取下來的工作卡。

「什麼事兒這麼急?」旁政對著她坐下,十分倉促。

最近剛把爺爺送到海南的療養院去做康復,家裡公司裡需要旁政處理的事情很多。

顧衿坐起來,「我有話想跟你說。」

旁政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勢來,能看得出他應該是從公司或者什麼會議上趕過來的,身上還穿著筆挺的正裝。

「旁政,我不是你真正願意接受的結婚對象,對嗎?」

顧衿難得有這麼認真嚴肅的時候,旁政一怔,「為什麼這麼說?」

「你跟我結婚只是迫於爺爺的病情,迫於叔叔阿姨給你的壓力,你之前有一個印象很深刻的愛人,只不過因為某種原因你們沒能在一起,直到現在你也無法釋懷。」

「顧衿。」他出聲叫她的名字,神情嚴肅起來。「我不喜歡別人揣測我。」

「可你也不喜歡我。」顧衿近乎偏執的看著他,「旁政,現在爺爺的病也恢復了,如果你不想結婚的話,我可以去和你家裡說,我不想我們……」

旁政忽然把手按在顧衿的手上,終止她接下來的話。他傾過身來,看著她一字一句。

「不要質疑我和你結婚的目的。」

他眼睛狹長而深邃,顧衿能看到他輕輕蹙眉時隱藏著的內雙眼皮。

「顧衿,我的過去和你無關,我保證也不會影響和你之間的未來。至於爺爺的病情,可能只是一個催化我們婚姻進程的原因,不管他怎麼樣,我們之間的這個結果,不會變。」

我和你之間會有未來嗎?顧衿出神的想著,一雙眸子裡充滿了對旁政的茫然。

大概是察覺到自己太過嚴肅,旁政放開她,輕鬆的對她笑了笑。「我就當你是婚前恐懼症。」

「當然,如果你實在不願意也來得及,大不了你那件婚紗讓給別人穿。」

那婚紗是旁夫人帶著顧衿特地去上海找了老手藝師傅做的,價值連城。

他故意說話激她,顧衿惱怒,像是賭氣似的。「你敢?」

「這我有什麼不敢的?」

顧衿挫敗,她想了想。「那結婚以後分開睡!」

旁政失笑,「你怎麼這麼矯情?」

「我做好了和你結婚的準備,但是還沒做好和你一起生活的準備,鬼才知道你有沒有什麼怪癖好。」

說完,顧衿抬起頭一臉戒備。「旁政,你不要,佔我便宜。」

「你們女人對自己總是有一種神秘的自信。」旁政嘆了口氣,「隨便你吧。」

他抬手看了眼表,起身。「我下午還有事兒,晚上接你回家吃飯。」

路過顧衿,旁政還很認真地打量了她一眼,顧衿上班穿著工作裝的樣子他第一次見,很乾練,他輕佻的摸了摸她的臉,誇她。「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顧衿凶巴巴的回頭瞪他,旁政順手拿走了她捧著的熱咖啡。「當中午陪你的報酬了,早上就沒吃。」

顧衿心又軟了,「那我去給你買三明治。」

「不用。」旁政按住她的肩膀,絲毫不顧忌的就著她喝過的地方仰頭幹了一口,推門走了。

那是她和他的婚前談判,以顧衿失敗告了終。

望著旁政離去的背影,顧衿有一瞬間自欺欺人的想,也許旁政是真的打算和她認真過一輩子的。她不該,那麼惡意的揣測他。

叮的一聲。

茶水間提示水杯已滿的熱水器發出清脆的一聲響,讓顧衿回了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麼了,總是無端端會想起和旁政結婚之前這些往事來,說是往事,卻也沒有太久遠,曾經發生過的一幕一幕還清晰的印在腦海裡,旁政旁政,這段時間被這人佔據的空間太多了,以至於連打水的時候都會發呆。

顧衿暗罵自己沒出息,熱乎乎的水順著喉嚨滑進胃裡,讓她舒服的嘆了口氣。

這個月是上面來人做考核的重要日子,考核的這幾天整個茂柏都人心動盪,今天正好輪到客戶部,傅安常一大早就被考核小組叫到了三十三樓,客戶部的人都無心工作,和傅安常交好的同事都希望他能一舉成功調任上海當區域經理,可是心裡又擔憂,一旦傅安常走了自己和新總監之間的關係。

顧衿也是,她一直都是希望傅安常這次可以調動成功的,薪金翻倍,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多些傍身之物,總是沒錯的。

看著顧衿望著樓下發呆,傅安常單手敲了敲門,「想什麼呢?」

顧衿一下眼睛亮了,趕緊湊過去打探情報。「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別裝了行嗎!大家都跟你這兒提心吊膽呢!」顧衿戳了戳傅安常脖子上的總監卡,「什麼結果啊!」

傅安常走到咖啡機旁邊,慢悠悠的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很是閒適。

顧衿以為他成功了,臉上雀躍,「晚上請客啊你。」

「我拒絕了。」

「……什麼意思?」顧衿愣了,笑一下僵住了。「拒,拒絕了?」

傅安常吹開杯子裡的奶油泡沫,似乎極不在意。「是啊。」

「傅安常你有毛病吧?年薪二十萬啊!這麼好的機會你拒絕了?你中彩票了?發財了?還是一夜暴富?幹什麼你別跟錢過不去啊,上海那邊有單獨的經理公寓,你把你爸爸接到那邊去治療不是更好?」

顧衿連環炮彈似的數落傅安常,滿臉莫名其妙。

「我跟他們推舉新總監讓你來做,可是已經內定了讓老錢的侄子來當,那人不用我多說你們自己心裡都有數吧,讓我的人給他打工,我不甘心,乾脆就拒絕了。」

老錢的侄子整個公司都有耳聞,一個活脫脫不學無術的小富二代,在公司謀個閒職,每天除了跟年輕漂亮的女同事搭訕扯閒以外就不會別的了,公司一大半的人都受過他的騷擾。

顧衿萎頓,「說的也沒錯,那人確實不太老實。」

「可是你這也太大公無私了,走都走了還管我們幹什麼。你這樣,就不怕老錢找你的麻煩?」

「他不敢。」傅安常冷笑,「客戶部掌握著茂柏將近一半的生意人脈,把我得罪了,他這個執行人也幹不長。」

「那你爸爸呢?病情還好嗎?」

傅安常神情嚴峻的搖了搖頭,「不太好,做了兩期化療了癌細胞還是沒控制住,我打算下個月給他接到這邊來。」

這種事安慰是起不到什麼作用的,快要午休了,大家都無心工作,尹白露給顧衿發信息說一起午飯,顧衿晃了晃手機。「白露約吃午飯,一起嗎?」

「不了。」傅安常放下杯子,「你呢,你最近還好嗎?」

顧衿點點頭,「挺好的啊。」

傅安常沉默著看了顧衿一會兒,衝她擺擺手。「快去吃飯吧,下午開會別遲到了。」

顧衿被他問的摸不著頭腦,下樓找尹白露吃飯去了。等顧衿走遠了,傅安常才摘下鼻樑上的眼睛捏了捏眉心,眼底一片深重。

他不走,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他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