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肆酒館是顧衿大學時期常去的那家,也是周邊所有餐館裡最出名的一家,老闆娘和老闆是早年從日本留學回來的小夫妻,做日料很有一套。
好幾年沒去了,再回去的時候感覺依然很親切。
老闆見到顧衿和傅安常也是滿面笑容,下午客人不多,他特地把包廂的拉門打通拼了四五張小木桌在一起讓他們坐。
大家吃的都很盡興,梅子泡的清酒也很合胃口,一時都多喝了些。等到了晚上客人漸漸多起來,氣氛也變得越發熱絡。
幾個同事喝的東倒西歪躺在榻榻米上,口齒不清的問傅安常。「老大,聽老闆說你和顧組長是大學同學啊?」
傅安常盤腿端坐在桌旁,正拿了小瓷罐溫酒,聞言望了眼對面的顧衿,輕輕一笑。「是。」
因為屋裡熱,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顧衿的臉頰紅撲撲的,她正在專心和旁邊的人不知道講些什麼,沒注意到他。
每天在格子間工作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因子,見傅安常承認了,幾個小子都打挺坐到他身邊瞎打聽。「那您當年怎麼沒跟咱們顧組長湊一對兒啊,就她這模樣脾氣,別的不敢說,咱公司還真挑不出幾個來。」
「哎,顧組!」小劉喊了顧衿一聲,隔著兩張桌子也同樣問她一樣的話。「您那時候跟咱們傅總監是校友,又是一個專業的,怎麼沒考慮考慮他當男朋友啊。」
顧衿對話被打斷,她一臉茫然,似乎沒招架住這個問題。
傅安常笑著給幾個人斟上酒,說了一句讓人難以捉摸的話。
「你們顧組長入校那年我都快大四畢業了,人家正是專心學習的年紀,壓根也不合適。」
「哎——那時候不合適,現在多合適啊!」大家起鬨,隱約聽出傅安常的意思了。「那您意思是,怕耽誤了顧組長?」
「那時候礙著人家學習現在又不礙事,你倆天天公司裡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乾脆湊合湊合得了。」
「顧組長,要不您考慮考慮咱們傅總?」
大家這話中一半認真一般玩笑,傅安常雖然不言語,但是多少也擺出了一副靜觀其變的態度來試探顧衿。
別人不知道她結婚了,但是傅安常是知道的。顧衿覺得他的反應有點莫名其妙,但是她也不傻,她雖然開得起玩笑,但是有些事兒是絕對不能模棱兩可讓人誤會的。
「這玩笑你們以後就別開了。」她放下杯,「我……」
接下來的話還沒說完,設計部的一個主管忽然擺擺手示意大家噤聲,舉起手機。「老錢的電話,……接嗎?」
搞砸了案子,下午集體翹班去喝酒,光這兩條罪名就夠他們喝一壺的。電話鈴聲一遍一遍催命似的響著,大家也不開玩笑了,彼此對視,都蔫了。
屋裡氣氛悶的人難受,顧衿拿了手袋,輕聲說了一句去洗手間,起身離開包廂。
還是有一定負疚感的,全公司上下為了這樁生意不眠不休的忙了幾天,卻沒想到最後砸在自己手裡,還是因為被人故意找茬。
顧衿不知道該怎麼描述自己站在台上那短短幾分鐘的心情,一直以來,她希望自己在旁政面前的形象從來都是自信的,無畏的,從來都不是無措的,沒底氣的。
從見到他那一刻起,顧衿就覺得自己心虛,可是為什麼心虛她也說不清楚。可能是因為他看著自己和傅安常的眼神,可能是他總時不時望著自己冷漠嘲諷的笑意。他在底下當著那麼多的人讓她下不來台,在外人眼裡看是嚴苛專業,可是在自己眼裡,他就是仗勢欺人。
對,她就這麼不講理。
為了報復,顧衿還把旁政的一切聯繫方式都拖到了黑名單裡。
開會之前她把手機調成了靜音,一直擱在包裡沒動過,現在拿出來看看,除了老錢給自己打的兩個未接來電以外,再無其他。
「在看有沒有人給你打電話?」
顧衿嚇了一跳,傅安常手臂上搭著外套,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酒店前台。他從衣袋裡拿出錢夾,跟收銀的服務員說道。
「4號包廂買單。」
「這位小姐已經買過了……」服務生手裡還拿著顧衿的卡,一時為難。
顧衿在銀聯單上刷刷簽字,「今天連累他們跟著我一起背這個黑鍋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我來吧。」
日式的木製小燈下,她低著頭,臉頰微紅,頭髮披在肩上,無端多了兩分平日裡見不到嫵媚。
傅安常不自在的轉過頭,咳嗽了一聲。
「你和他……平常都是這種相處模式?」
顧衿簽字的手一頓,把賬單遞迴到收銀小姐面前。「什麼模式?」
傅安常直說,「他從來就沒把你當回事兒。」
「別以為你很瞭解我行嗎!!!」顧衿終於爆發,她扔了手裡的筆,恨恨盯著傅安常,眼眶有漸紅的趨勢。
從下午就鬱結在心裡的情緒爆發,顧衿深吸一口氣摀住臉,慢慢蹲下來。「對不起,我不是跟你發火。」
「我知道。」傅安常彎腰給她拉起來,似乎並不在意。「他們說喝的不盡興,要去隔壁pub接著鬧,一起嗎?」
顧衿把手機扔回手袋,賭氣似的。「好啊。」
顧衿心情不好,在酒吧也是難得放開了自己,逮著誰就逼著誰喝酒,那架勢不依不饒的,在今天晚上破天荒的刷新了大家以往那點淺的可憐的酒量記錄的同時,她也不出意外的喝多了。
整整鬧到了半夜,一行人才算盡興。
門口出租車停成一排,大家順路的三三兩兩都一起走了,傅安常扶著顧衿,想送她回家。
說是醉酒,其實也還差那麼點意思,因為長期從事這份工作需要陪客戶的原因,顧衿的自我保護意識特別強,喝多了也不吵不鬧,反正一本正經的坐在那裡一句話不說,但是熟悉她的人看她一眼就知道,這是強裝著呢。
傅安常打開車門給她塞進去,顧衿推他,不讓他上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十分鎮定。
「你別上來,我不認識你。」
傅安常無奈發笑,知道她這是喝大了。「我就送你回家,到家門口就走。」
顧衿堅持,「不行——」她小聲嘀咕,振振有詞的。「旁政看了會生氣的。」
「你這樣子大家都不放心,我就送你到小區,看你安全到家了行不行?」傅安常捏緊了車門,又是拿身份證證明自己又是讓同事幫忙,跟她說了半天還是沒用。
好在開出租的是個大姐,見狀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心裡也怕傅安常是壞人。「得了,人家姑娘不讓你上車您就別上了,回頭告訴我地址,保證給她送回家。放心吧。」
出租車一溜煙的開走了,傅安常一個人原地望著方向默默出神。
十二點半。
牆上掛著的鐘一圈一圈走著,屋裡靜的嚇人,旁政躺在沙發上,煩躁的扔了手裡的雜誌。
行,真行,都敢夜不歸宿了。
晚上他推了一個合作商的酒會直接就奔家了,在門口還端著站了一會兒,結果敲門硬是沒人給開,訕訕的拿了鑰匙進屋,裡外走了一圈,旁政才窩火的發現家裡壓根就沒人。
給她打的幾個電話都是不再服務區,發了微信才知道她竟然給他拉黑了。
這是跟他示威呢。
雜誌厚重的書脊跟茶几碰撞發出巨大的響聲,他心情煩悶,狠踢了茶几一腳。
「嘶——」
腳趾傳來鈍痛,旁政瞬間疼的呲牙咧嘴。
從下午到現在他一頓飯也沒吃,滿屋子都是他弄的狼藉,這是旁政頭一回感覺一個人在家裡待著這麼抓心撓肝。
其實他知道自己今天做的過分了,可就是控制不住,本來聽戚琳說她來了的時候心裡是高興的,兩人每天在家裡低頭不見抬頭見,本來冷戰的氣氛就夠壓抑的,可偏偏她是為了別的事兒來,壓根就不是來跟他服軟的。
尤其是一進會議室就看見她跟傅安常頭碰著頭說話的德行,那表情,那眼神,那種只有兩個人長期打交道才會有的默契看了實在是很刺眼,華邑瀾灣這個項目不是他一手經管,最後這個宣傳階段其實也沒那麼重要,給誰都一樣,可是他就是故意擺明了態度想為難她。
坦白說,和顧衿在一起生活這麼久,旁政從來就不知道顧衿的底線在哪裡。他也總是在和她相處的過程中試圖找到她的命門,可是每一次兩人吵架的時候,好像真正心裡賭氣鬱悶的那個人從來就不是她,她任何事情都無所謂,都不懼怕,第二天一早,依然能哼哼著歌兒興高采烈的出門。
直到看到她站在台上下意識望向傅安常的眼光,旁政才知道自己做的過火了。他讓她下不來台,可是她那個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依然不是自己,她也依然不想向他低頭。
所以他迅速逃似的離開,他怕自己聽到她的道歉以後事情變得更不可收拾,看著大廈樓下那個在寒風中瘦瘦的身影,旁政覺得自己好像也有點心疼她。
不對,是很心疼。
可是沒想到啊,大少爺放下臉面好不容易早回家一趟尋思哄哄媳婦,顧衿這個貨竟然給他吃了閉門羹。
時間過了一點。
樓道里終於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這是獨門獨戶的單元樓。旁政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迅速衝到玄關一把拉開大門。
他擰著眉毛,怒氣衝衝的,還沒等顧衿抬頭,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質問。
「這麼晚你他.媽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