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春節一過,氣溫也迅速回暖,冰雪消融,脫了厚厚的棉衣,人的心情彷彿也沒有那麼沉重了。

小芋頭的爸爸因為需要回部隊訓練,她在旁夫人家裡寄養了幾天,奈何小東西人小精力大,每天在屋裡竄上躥下,搞得旁夫人常常應接不暇,沒有兩天,就給旁政打電話讓她把小丫頭接到他那裡折騰。

顧衿還有幾天才上班,他又是個甩手掌櫃,本來想好好過幾天二人世界,沒想到來了芋頭這麼個麻煩。

顧衿很喜歡小姑娘,不顧旁政嘰歪,芋頭一來,就迅速興高采烈的和小丫頭玩兒成了一夥。

連睡覺,都在一起。

晚上顧衿在浴室給小丫頭洗澡,倆人在浴缸裡玩兒泡泡,顧衿把泡泡在芋頭的腦瓜上堆的高高的,弄成王冠的樣子,給她披上長長的毛巾,逗她是公主,芋頭樂的不停,摟著顧衿脖子說什麼也不撒開。

旁政一臉鬱悶拿走自己的枕頭,擺上外甥女的y,擺上她的米分拖鞋,嘴裡唸唸有詞的。

倆都是公舉,一個大公舉,一個小公舉,他哪個都得罪不起。

剛搬回來幾天啊,就這麼讓別人搶了地盤兒。床都沒睡熱乎呢。

小芋頭濕淋淋的出來,顧衿用吹風機給她吹頭髮,拿了自己的浴巾給她裹好塞進被窩裡,旁政和她一左一右的躺在芋頭旁邊兒,溫聲細語的哄著小祖宗睡覺。

今天白天倆人帶著她打遊戲,又吃了些平常他爹不讓她吃的垃圾食品,小丫頭玩兒累了,一到了睡覺的點兒就懵懵懂懂的有些睜不開眼睛。

大概是身邊的人是親人,是自己熟悉的人,芋頭牽著顧衿放在床邊的一隻手,忽然怯怯的摟了摟顧衿。

「小舅媽?」

「嗯,怎麼了?」顧衿聲音很輕,溫柔的用手摸了摸小丫頭的齊劉海兒。

芋頭把頭拱進顧衿懷裡,軟糯的跟她打著商量。「我可以叫你媽媽嗎?」

顧衿下意識看了旁政一眼,旁政也同樣和她對視,兩個人眼神中有著同樣的沉默悲憫。

顧衿抱緊了小芋頭,「可以呀,你把小舅媽當媽媽,以後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跟我說。」

小芋頭把臉又往顧衿懷裡蹭了蹭,童言無忌的說道。「那你可以跟我爸爸結婚,這樣芋頭就有爸爸,也有媽媽,就能天天跟你在一起了。」

顧衿被小芋頭逗笑。

「嘿!」旁政倒抽了口冷氣,把小丫頭從顧衿懷裡拎出來,諄諄教誨。「她跟你爸結婚,那小舅舅怎麼辦啊?」

「什麼怎麼辦?」芋頭眨了眨大眼睛,沒聽懂旁政的意思。

旁政耐心給芋頭梳理關係。

「你看啊,小舅媽是小舅舅的媳婦,你讓小舅媽跟你爸爸結婚,那小舅舅的媳婦就沒有了,你也沒有小舅媽了。」

小芋頭洗了澡白胖白胖的,身上穿了一件兒印著大黃鴨的半袖和短褲,她一骨碌從床上起來,也學著旁政盤腿坐在床上,奈何肚子吃的太鼓,有點費勁兒。

「瞧把您能耐的。」

旁政捉起她的腳丫,幫著她把腿盤上去。

「舅媽嫁給我爸爸,小舅舅可以再找一個舅媽呀。」

噗嗤——

旁政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特變風雲莫測,那表情,好像是一不小心吃了他最討厭的香菜芹菜,好像是發現擦得珵亮的皮鞋上明晃晃的印著顧衿的高跟鞋印,總之,特別精彩。

顧衿笑的眯起眼睛,吧唧在芋頭臉蛋上親了一口,也符合著她。「對,讓小舅舅再給你找一個小舅媽,找一個比我漂亮的,能教芋頭彈鋼琴練舞蹈的小舅媽,好不好?」

彈鋼琴跳舞蹈這幾個字被顧衿咬的特別重。

恰逢旁政放在外面的手機響,他下床穿拖鞋,走過床邊,一隻掐著芋頭的臉一隻掐著顧衿的臉。

不忘訕訕咕噥一句。

醋罈子。

電話是楊忱打來的,旁政笑著接起來。「怎麼著,大晚上打電話查崗啊,你閨女好著呢,都學會撬我媳婦兒給她當媽了,你聽——」

屋裡芋頭和顧衿的笑聲尖叫不斷,很容易就能聽到。

楊忱聽了一會,眉間稍有鬆動。「你找個沒人的地方。」

「什麼事兒啊,還得背著人。」旁政窸窣起身,掩上陽台的門。

楊忱嗓子稍啞,他等了幾秒,聲音低低的。

「後天芋頭她媽回來,想見見孩子。」

旁政斂起笑,「溫喬?回b市?」

「嗯。」

旁政罵了聲靠。

「不是,你那意思是?讓我帶著孩子去見?」

楊忱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走了兩年多怎麼說回來就回來了,當初走的時候想什麼了?現在想見孩子,她怎麼不問問這兩年你是怎麼過的,我不去,再說了,這事兒要讓你們家老太太知道,不扒我層皮?」

楊忱似乎很疲倦,他一個人站在宿舍樓的走廊裡,窗外是大西北一覽無餘的空曠夜景,狂風呼嘯,天空是乾燥而純粹的墨黑。

「旁政,她畢竟是芋頭的媽媽。」

旁政為難,也為他不平。「那她要帶走芋頭?」

要是帶走他可高低不同意,老話說得好,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要是真想把芋頭從楊忱身邊帶走,他還真就犯渾了。

「當然不是。」楊忱飛快的否認,「她就是想……看看孩子。」

「她這回回來,就不走了。」

旁政明白了,人家兩口子這是變著相的和好呢。

楊忱這人什麼都好,是個溫柔耐心的爸爸,是個成熟堅韌的男人,是個驕傲出色的飛行員,唯獨在對女人這事兒上,太過心軟猶豫。

他一個外人,能說什麼啊,答應唄。

「什麼時候見,我讓顧衿帶著孩子去。」

「週末下午吧,省音樂廳,她在那兒要面試。」

得,又是一個工作狂,旁政冷哼一聲,「行了,沒事兒我掛了,還得哄你家閨女睡覺呢。」

「旁政。」楊忱叫住他,聲音中有著濃濃的無奈。「早晚有一天,你會慢慢理解這種感覺。」

那種被舊日情感深深拉扯著的掙扎,那種為了心愛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妥協,那種身為人父之後被種種溫情包裹著的溫暖,它讓你變得越來越廣闊,越來越忍耐,最後與世界握手言和。

那種言和,是要扔掉昔日的自尊和驕傲,蛻變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男人。

旁政嘆了口氣,顯然沒怎麼聽進去。「這感覺我可不要,跟您似的,人遠在大西北,還操心家裡這些麻煩事兒。」

楊忱笑了笑,拿旁政當不懂事兒的孩子。「回去吧,我一會要飛夜航,掛了。」

收了線,旁政輕手輕腳的回屋,芋頭已經睡著了。顧衿拍著他,朝旁政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芋頭小小的一團縮在被子裡,睡相十分可愛,旁政蹲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俯身親了親她臉蛋,示意顧衿出來。

顧衿把床頭燈擰暗,掩上門。

「怎麼了?」

「芋頭媽媽回來了,想見見她,這週末中午在省音樂廳,你帶著她去一趟。」

顧衿驚訝,「是要帶走她?」

「不是,估計是想和楊忱好好過日子了,好歹也是母女,不能一直這麼生分著。」

顧衿慢慢點頭,「行,你回頭把她手機號和名字告訴我,我帶著她去。」

冷不丁知道這麼個消息,顧衿心裡有點不舒服,跟芋頭在一起這兩天生出感情,這下知道她要走,還真不捨得。

看出顧衿不高興,旁政讓她躺在自己腿上,一下一下摸著她的頭髮,低聲開導。「芋頭還小,趁著不明白事兒,一家人在一起也挺好的。」

剛才那孩子摟著顧衿叫媽媽,聽的人心裡十分不是滋味兒。

顧衿玩兒著旁政的手指頭,不說話。

她垂著眼睛,濃密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旁政不禁想起白天她和芋頭在一起的畫面,那時候的顧衿溫柔,體貼,像芋頭最好的夥伴,渾身都充滿了母性光輝。

心念一動,他低頭磨蹭著她的嘴唇,曖/昧至極。

「衿衿,咱倆……也要個孩子?」

他第一次這麼叫她,顧衿聽的渾身一震。衿衿這兩個字從他唇中吐出,低沉優雅,帶著無限繾倦。

顧衿被他吻的天昏地暗,掙紮著捶他。「不行……還得回去和芋頭睡覺呢。」

「她都睡著了。」

旁政恍若未聞,直接打橫把人往客房裡抱。

「她一個人不行啊,半夜醒了怎麼辦?」

「我一個人才不行呢。」

「嘶……你把手拿開。」

「不拿。」

「……」

………………

自又是一夜好眠。

到了週末,一大早旁政就約了人去打球,顧衿用不怎麼樣的廚藝給芋頭做了頓十分豐盛的午餐,芋頭一邊喝著牛奶,顧衿一邊給她綁辮子。

她廚藝雖然不好,但是這些還是很拿手的。

「小舅媽,今天你要帶我出去嗎?」

「是啊。」顧衿熟練的給她編辮子,在發尾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帶你去看一個人。」

「誰啊?」

顧衿拿著孩子的小外套,動了動嘴,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帶你……去見你的……媽媽。」

芋頭歪著頭。「咦,你不就是嗎?」

「那是昨天開玩笑的。」顧衿也穿上大衣,拿起門口的車鑰匙,蹲下來與芋頭平視。「小舅媽是你的臨時媽媽,只能陪著你幾天,今天見的是芋頭自己的媽媽,以後永遠和你和爸爸在一起的人,也是懷了你十個月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人。」

「那她以前怎麼不在?」

「以前……」顧衿撓頭。「以前媽媽出差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要給芋頭賺奶米分錢啊。」

賺奶米分錢,這是旁政平時總對小丫頭說的話。她一問小舅舅去哪裡,旁政就賤兮兮的說,我去哪兒,我還能去哪兒,你一天吃那麼多,當然是去給你賺奶米分錢啊。

他一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總是有意無意的瞟著顧衿。

芋頭懵懂,「那她比你好嗎?也比你漂亮嗎?也能帶著我去遊樂園吃肯德基嗎?」

顧衿沒見過芋頭的媽媽,只能含糊著猜想,楊忱的眼光……一定不會差。

「嗯,她比小舅媽要漂亮,比小舅媽對你還要好。怎麼樣,要不要跟我走?」

「好!」芋頭興高采烈拍著手,「去找媽媽嘍!!!」

省音樂廳在b市市中心,不是很難找,顧衿給芋頭綁到安全座椅裡,開車不到半個小時就找到了。

離約定的時間只有幾分鐘,顧衿看著沒心沒肺啃蛋糕的芋頭,無端有點緊張。

她望著車外,一直盯著音樂廳的大門不放。

過了一會兒,好像是演出散場,開始有大批大批的人出來,有的拿著樂器,有的三三兩兩在一起交談。

顧衿等了等,人散的差不多的時候,從裡面走出一個氣質十分溫婉的女人。

溫喬穿著米色的風衣,頭髮鬆鬆的挽在腦後,左右張望了一下。

顧衿眼神一亮,就是她。

她開門下車,朝著女人招手,嫂子?

溫喬聞聲看見顧衿,也朝她招手回應,一路小跑過來。顧衿看清了她的五官,真的是一個美人,不是那種明豔奪目的,而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柔美。

她跟自己握手,很親切。「衿衿吧,我是溫喬。」

顧衿無法聯想這麼一個美人會當初拋棄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時五味陳雜。「嫂子……」

察覺到顧衿不太習慣這個稱呼,溫喬率先開口。「今天在這要面試幾場舞蹈演員,是在脫不開身,真是麻煩你跑這一趟了。」

怕場面尷尬,顧衿指了指車裡。「沒關係的,芋頭在裡面玩兒,我這就給她帶出來。」她繞過副駕駛那一側,把小姑娘叫到溫喬身邊。

見到孩子,溫喬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眼淚在眼圈裡打轉。

顧衿耐心哄著芋頭,讓她大膽一點給溫喬抱一抱,到底是親母女,一眼就能看出模樣相似的地方,溫喬也不著急,一直溫柔的看著女兒。

好不容易兩人關係漸緩,芋頭主動帶溫喬到車裡讓她看顧衿給自己買的玩具和零食,顧衿一個人百無聊賴的在外頭晃,忽然眼尖發現了一個人。

那人從音樂廳出來,挺著筆直的腰板,個子高挑,身材纖瘦。

這副姿態,這個長相,讓顧衿很深刻。

腦子一熱,顧衿去敲玻璃,趁著溫喬和女兒玩兒的空當,指著路邊那個開著cooper的女人問道。

「嫂子,你認識她嗎?」

溫喬眯了眯眼,好像是在確認,看到女人開的車瞭然一笑。

「噢,那是我今天面試的舞蹈演員啊,加拿大柯博爾的女獨舞,很出色,叫白梓卿。怎麼,你認識?」

顧衿慢慢直起身,捏著車窗的手被風吹的冰涼。

她朝著溫喬微笑,淡淡的注視著那輛車駛離。

認識啊,怎麼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