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冬夜,蟲兒早絕了蹤迹。天上一彎鐮月挂著,發出冷冷淡淡的光。

她呵一口氣,朝地牢的方向走。

多日的觀察,要避開王府巡邏有序的侍衛並不難。偶爾碰上侍女僕役,一見是娉婷的熟悉面孔,都笑著打個招呼便走開了。

繞過枯竹假山,無聲無息到了地牢門口。

牢頭眼尖,看見遠遠一個人影過來,仔細一瞧,居然是娉婷,迎上去笑道:「陽鳳姑娘怎麽來了?哇,好冷的天。」

「掉了根簪子,來找找。」

「簪子?」牢頭愣了愣:「不會掉房裏了吧?」

「找過了,都沒有。我想多半是掉地牢裏了。」娉婷壓低聲音軟聲道:「這是王爺今天才送的,剛戴就沒了影兒,明日王爺問起我怎麽交代?幫個忙,開門讓我進去找找吧。」

「這……」牢頭爲難:「地牢重地,不能隨便放人進來。」

「我今天不是進去了嗎?」

牢頭閉著嘴,只裝笑臉:「姑娘,這不是爲難我嗎?萬一王爺問起來……」

娉婷也不勉強,作出焦急的模樣:「那請您幫我進去看看吧,地上臺階上都仔細看看,我在這等。」說罷,似乎受了冷風,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北風入骨,牢頭站在地牢入口也冷得直跺腳,聽著娉婷劇咳,擔心起來:「姑娘先回去,等找到了,我親自送過去。」

「不不,就等著好,咳咳咳……咳……我……咳……我心裏著急,額頭火似的,也不覺得冷。」

她顫著音說得牢頭猶豫起來。

牢頭知道這女人極得王爺喜愛,爲了她的病特意請了名醫陳觀止坐鎮王府,說不定往後就是他們的王妃。要真讓她站在地牢入口冷病了,那可就……

思量一會,牢頭咬牙道:「還是進來吧,裏面暖和點。姑娘自己找過,也放心。」

開了地牢大門,放娉婷進去,仔細地把門關上。

地牢盡頭,漆黑一片的牢房裏,冬灼正低頭休息。

他不覺得冷,渾身的傷滾燙,象同時被幾十個火把燎著。凝結著血的衣裳硬邦邦的粘在身上,稍一動彈便扯動傷口。

他靠在牆邊修養,儘量保持著體力。

咿……

寂靜中,鐵鑄的大門被輕輕推開,一絲光線從外面透進來。

冬灼心生感應地睜開眼睛。

「冬灼?」娉婷持著火把,出現在門外。

冬灼嘴角泛起微笑,用一貫調皮的語氣說:「正等你呢。」他站起來,傷口扯得他直咧嘴,手腳上的鐐銬一陣脆響。

娉婷閃進來,手上拿著鑰匙晃晃,笑了笑。

鐐銬全部解開,冬灼問:「外面的人呢?」

「都倒了。」娉婷圓溜溜的眼睛轉著波光,抿唇道:「連霹靂彈都沒用上。」

「就是從前差點迷倒整個敬安王府所有人的獨門秘方?」

娉婷得意地揚著唇角:「跟我來。」

出了牢房,牢頭和侍衛果然三三兩兩倒在地上。兩人都是經歷過沙場的,理所當然聰明地換上王府侍衛的衣裳,娉婷輕車熟路,帶著冬灼趁夜色到了馬房。

天還未亮,馬夫正呼呼大睡。

冬灼選了兩匹好馬,一匹給娉婷,一匹給自己。

「看來楚北捷還沒有回來,真是老天幫忙。」娉婷擡頭望天:「這個時候小後門是老張在看,對付他極容易,你動作利落點。」

在小後門把正打盹的老張敲昏,兩人無驚無險,出了鎮北王府。

相視一笑,不由親切萬分。

同時揮鞭疾馳,離危地越遠越好。

不一會出了城,再狂奔一氣,到處是郊外景色,在灰濛濛的蒼穹下哆嗦著發抖的黃草和驕傲挺直的枯樹跳入眼簾。

想著危險漸遠,馬步慢下一點。

兩人都筋疲力盡,下馬選了個地方,坐下休息。

冬灼低頭思量一會,忍不住問:「這問題本該以後再問,可……娉婷,你怎麽入了楚北捷的王府?」

娉婷嘴角邊的笑容滯了一會,很快如常,低聲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冬灼附耳過去,聽娉婷耳語,神色漸變,聽到後來,猛然擡頭,驚愕地看著娉婷。

娉婷尋常神色:「怎麽?」

「居然是這樣……」

「好了,先說正事。」娉婷道:「王府丟了犯人,楚北捷一定大發追兵。我們兩人需一人誘引追兵,一人去見少爺。」

「娉婷,我看這事還是三思的好。」

娉婷臉色一冷,毅然道:「事已至此,有什麽可三思的?」不等冬灼說話,站直了身子,揚首道:「我剛從鎮北王府出來,有不少事要面告少爺,只好勞動你引開追兵了。我走東去見少爺,你走西。去吧。」

冬灼仍在猶豫,娉婷推他上馬,在馬後抽了一鞭,看馬兒放開四蹄飛奔而去。

「少爺,娉婷終於可以見到你了。」喃喃幾遍,看著冬灼消失在廣闊的平原盡頭,她才上馬,按著說定的地方前進。

娉婷沒有猜錯,這日果然大雪。清晨,太陽稍稍露臉就簌然躲進雲層,不過一個時辰,灰白將天空完全籠罩起來。

娉婷在馬上仰頭,看見大片大片的雪花飄下來。

「啊,好大的雪花。」伸手,在半空中撈住一片,看它化在凍得通紅的掌心中,娉婷露出孩子似的笑容。

好久不曾見過這樣的好雪。

往年每逢這個時候,少爺都會連聲叫娉婷:「快快!賞雪,還有琴,記得把琴帶上。」

風流瀟灑的少爺,現在雖然一臉風塵,但也該會爲了這雪而高興吧?

她也不快騎,慢悠悠欣賞天空中旋轉落下飄下純白的美景,馬背上放著的一件白狐披風已經被她取出來披在身上。

那披風是楚北捷新送的,似乎是哪個小國的貢品。真正是好東西,穿在身上,一絲風也不透。她料到有大雪,爲了自己著想當然早有準備。

「故亂世,方現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紛亂,奈何紛亂……」

景致好,雖冷,娉婷卻有了興致,輕聲唱起歌來。

淡淡的影子在腦子擾著她。她唇邊帶著笑,眼底又泛著一點不確定的疑惑。

可歌聲,還是那麽動人。

「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厭詐。兵不厭詐,兵不厭詐……」

忽然想起楚北捷,那知道被騙氣惱的樣子。

臉頰忽然紅了,像染了胭脂。

那人,那個男人。娉婷停了歌聲,幽幽歎氣,那個男人啊,真是怎麽形容都不足。

大雪連下三天,她一直朝東走了三天。

三天後,雪停。娉婷載歌在雪中揮鞭,已經到了東林邊境。她在距離東林和歸樂邊境半日路程的地方停了下來。

大地白茫。

娉婷停下,第一次向路人打探:「這位大爺,三分燕子崖怎麽走?」

「往前走,看見前面那條小羊腸路沒有?進去,盡頭有左右兩條路,走右邊的,再騎半天馬就到了。」老人扛著一袋夏天曬好的糧食,擡頭:「天好冷,還趕路呢?」

「是呢!」謝了老人,娉婷勒轉馬頭,揚唇:「小羊腸路……」

目標就在前面。

想到少爺溫暖的微笑,少爺見到她時,不知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她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往馬後揮了一鞭,馬兒嘶叫著小跑起來。

小羊腸路就在面前,兩道高而陡的懸壁夾住中間僅可以通過三匹馬的小路,擡頭只能看見一線天。

灰白的光灑下來。

娉婷默默站在小羊腸的入口。

窄道穿堂風,刺骨的冷。呼呼的冷冽,卷起沙礫。

空氣裏藏著叫人心神不寧的預兆。

「追兵……」小嘴輕啓,歎著。片刻後,仿佛感受到危險似的,娉婷瞳孔一縮,猛然抽鞭,重重打在馬匹身上。

「駕!」

黑馬似乎也聞到不安的氣息,亢奮地高嘶起來,四蹄離地,呼呼生風地沖進小羊腸道。

兩邊的懸崖,陰森地壓迫過來。

身後,轟鳴的馬蹄聲,驀然冒起,象地下潛伏的惡魔忽然重新臨人間。

追兵,是追兵!

鎮北王府追兵已到!

像要踏破這白茫茫大地的蹄聲,回蕩在身後。

越來越近,幾乎震耳欲聾。不難想象那身後的殺氣沖天,銳利的兵刀閃著銀光。

娉婷不回頭,猛向前沖。

旋風般的呼嘯緊隨不捨。

「陽鳳!」高昂威嚴的呼喚傳進耳中。

楚北捷到。

馬上纖細的身軀微顫。娉婷閉目,在小路上狂衝。

衝,衝!風迎著臉囂張刮著,生疼。

「白娉婷!」還是同一個人的聲音,含著令人驚懼的怒氣。

娉婷在震。

這人溫柔的聲音,她深深記得。

他說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他說春來時,要每日爲心上人親挑一朵鮮花,插在髮間。

但他現在怒火沖天,象被激怒的獅子,要嗜血。

那是沙場上領著千軍萬馬衝鋒陷陣,破敵時下令屠殺的惡魔的聲音。

蹄聲又近幾分,仿佛就在身後。

她用盡全力命令坐騎賓士,再下一記狠鞭。

鞭子沒有揮下去,有人已經追上來,隨手扯下她手中的鞭,再一把狠狠地摟住她的腰,像要發泄所有怒氣似的用上極大的勁道。

「啊!」驚叫,她掉進一個厚實又充滿火藥味的懷抱。

睜開眼,看見頭頂上蘊著危險的黑瞳。

「跑得夠遠了。」一手勒馬,一手緊抓著他的俘虜,楚北捷勾唇,逸出邪魅的笑:「看你,多不聽話,竟走了這麽遠。」

出乎意料的溫言裏藏著深深的危險,娉婷靜靜看他:「何時知道我是白娉婷?」

「還好,不算晚的時候。」他低頭,眯著眼睛打量她。

纖細的脖子,白皙的手,秀氣的臉。

眼睛還是那麽沈著,慧光深深藏在眸子後面。她一定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酷刑,也不知道生氣的鎮北王有多麽可怕。

該怎麽懲罰她呢?

「冬灼呢?」自己是無法從楚北捷手上掙紮的,索性放鬆了身體,偎依在他胸膛溫柔地仰頭。

「跑了。放心,我會抓住他的,你們很快會見面。」楚北捷冷冷道:「三分燕子崖,對嗎?」

娉婷輕笑起來。

楚北捷柔聲道:「害怕就哭吧,我最心疼你的眼淚。」

娉婷停了笑:「王爺身邊,一定有善於跟蹤的能手。」

「不錯。」

「從一開始王爺就懷疑我的身份了。抓到敬安王府的人,拿來試探我。」

「你若沈得住氣,讓那小鬼被我打死,恐怕可以解去我的懷疑。」

「王爺故意放風,讓我救了他,暗中跟蹤我們找少爺的藏身之處。」

楚北捷別有深意看她一眼:「已另有兵馬圍剿三分燕子崖。你的緩兵之計沒用。」

「還是王爺懷裏最暖。」娉婷似乎倦了,閉上眼睛,乖巧地貼著楚北捷:「王爺如此厲害,爲何沒有抓到冬灼?」

楚北捷被她提醒,似乎想到什麽,身軀變硬,猛然舉劍發令:「退!退出這裏!」

娉婷嬌笑:「遲了呢。」

所有人一臉懵懂。

還未明白過來,只聽見頭頂一聲長嘯,擡頭看去,左右兩邊懸崖上驟然冒出許多弓箭,陰森森的箭頭全部朝下。

若是亂箭齊發,多有本領的人也無法倖免。

「有埋伏!」

「啊!敬安王府的人!」

「糟啦!快跑,啊……」

小道中衆人譁然,不少人匆匆縱馬要逃出這裏,稍一動彈,弓箭已經穿透心窩。

連聲慘叫,不少人從馬上摔下來。

駿馬嘶叫人立,鮮血飛濺。

簌簌射下一陣箭雨,都只針對逃命的人。射殺了數人,崖上大叫:「投降不殺,投降不殺!」

身入險地,敵上我下,勝敗已分。

楚北捷心裏知道自己大意,今日恐怕大難臨頭。他英雄了得,並不慌張,舉手喝道:「不許動,全部下馬,牽好自己的馬匹!」

連喝兩聲,部下都鎮定下來,果然下馬,團團圍繞在楚北捷身邊,拔劍對外,刀光閃閃,擡頭盯著森森弓箭。

楚北捷低頭,看見一雙狡黠的眸子。

「原來你特意選那麽一個地方和小鬼道別,有如此深意。附耳言談間,已經定下計策,要誘我到這死地。」

「王爺過獎。那地方著實不好找,要讓冬灼可以平安歸去而你的探子無法當著我的面追蹤,花了我不少心思呢。」

一路上風花雪月緩緩而行,也是爲了給時間讓冬灼把情況報告少爺,好準備這次埋伏。幸虧平日讀書多,還知道東林邊境有一個這樣的羊腸險地,還有一個適合藏匿人的三分燕子崖。

楚北捷話鋒忽然一轉:「可惜你算錯了一個地方。」

「哦?」

「如果沒有算錯,你怎麽會落在我手上?」楚北捷冷哼道:「萬箭齊發,我縱然活不成,你也勢必不能倖免。」

娉婷斜瞅他一眼,淡淡道:「我負了你,便陪你送死又如何?」

楚北捷犀利的目光深深刺進她的膚髮:「不必花言巧語,我不信你打定主意送死。」

娉婷道:「王爺英雄一世,當然不甘願這樣窩囊地死吧?其實我又何嘗想要王爺的性命,只要王爺答應一件事,上面的弓箭會立即消失,絕不傷害這裏任何一個人。」

「說。」

「要求很簡單,東林五年內,不得有一兵一卒進入歸樂。」

楚北捷沈聲道:「兵國大事,必須大王首肯。」

「王爺是大王親弟,又是東林第一大將,難道沒有這點擔當?歸樂五年和平,換王爺寶貴的性命,怎麽說也值得。」她抿唇,低聲道:「識時務者爲俊傑。你活,我自然活著。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楚北捷縱然知道懷裏女子狡猾非常,心裏還是不禁一動。

溫香暖玉,依然記得纏綿時的觸感。

可溫柔後,藏的竟是數不盡的欺騙,詭計。

楚北捷咬牙,脖子上的青筋冒起。

他一生中,從未被人如此控制。

這是絕不可原諒的侮辱。

娉婷何嘗不知道楚北捷已怒。

刺到臉上的視線比劍更利,楚北捷痛心的擰緊濃眉,讓她的心腸也糾結起來。

無法再忍受楚北捷過於壓迫的凝視,娉婷偏過臉,輕聲催促:「王爺,該下決定了。」

迎來的是仿佛永遠無法到頭的沈默。

「哈,哈,哈哈哈!」聽見懷中人加意催促,今日勢要逼他發誓,楚北捷怒極反笑,仰頭狂笑數聲,低頭狠狠盯著娉婷,沈聲道:「如你所願。」

從腰間拔出素日最看重的寶劍,往地上一扔。寶劍撞擊礫石,碰出幾點火星。

「我,東林鎮北王楚北捷以我東林王族發誓,五年內,東林無一兵一卒進入歸樂。此劍留下,當作信物。」

含著憤懣的聲音回蕩在狹長小道,如天涯盡頭的暮歌一般低沈悲愴,崖上崖下皆聽得清清楚楚。

楚北捷話聲落地,崖上閃出一人,躬身爲禮,款款笑道:「鎮北王能屈能伸,真君子也。我何俠相信鎮北王一定會遵守承諾,並代歸樂所有不想有戰亂的百姓多謝鎮北王。」風流瀟灑,白衣如雪,正是與楚北捷齊名,目前正遭受歸樂大王四面追殺的小敬安王。

娉婷驟見何俠,心情激動,不由脫聲喊道:「少爺!」

何俠遠遠看娉婷一眼,點頭道:「娉婷,你做得很好,我……」有話卡在喉頭,似乎哽咽著不好當衆說出,轉視鎮北王:「請鎮北王放回小王的侍女。我們契約已定,鎮北王可自行退去,不會遭受任何攻擊。」

楚北捷不言,低頭再看娉婷。

放回?

鬆手,送她下馬。簡單的動作,楚北捷做不到,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臂越圈越緊。

恨她,天上地下,無人比她更大膽狂妄。

咬牙切齒,縱使將天下酷刑加諸其身,把她囚在身邊折磨一輩子,也不足平心中之憤恨。

這身子無比單薄的女子,毒如蛇蠍,陷他於絕境,他應該視她爲生平大敵,殺之而後快。

爲何手臂卻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將她越圈越緊。

不想,放手。

暖暖的身子,纖細的指尖和秀氣的臉蛋卻是冰的,凍出一點潮紅。當日,只要凍得肌膚發紅,她必定像膽怯的貓兒似的,縮在楚北捷懷中。

指端,殘留撫過紅唇的觸感。

他慣了。

慣了聽她彈琴,慣了聽她笑談風雲,慣了讓她懶洋洋倚在床邊,陪他夜讀公文。

早知她來歷不簡單,卻以爲可以輕而易舉暗中控制,只要略施小計,擒了何俠,就將總愛說謊的小人兒再抓回身邊。

誰料頃刻天地變色,施計者反中計。

以爲牢牢把握在手的翠鳥,忽然展翅,要飛回主人身邊。

而他,卻仍不願鬆開桎梏她的臂彎。

慣了抱她摟她親她吻她。

恨到極點,愛未轉薄。

慣了……

天地間此女最恨最惡最該殺,天地間此女最柔最慧最應憐。

可憐他苦苦追逐的,竟是這樣一個絕世佳人。

楚北捷閉起神光炯炯的雙目,百般滋味,繞上心頭。

「王爺,請放開我的侍女。」何俠淡淡的聲音傳來。

楚北捷似從往日的雲端摔回這羊腸小道,神情一動。低頭,她仍在那裏,發亮的眼睛盯著自己。

「王爺,請放我下馬。」她低低地說。

楚北捷恍若未聞。

下馬?你去哪裡?

你騙我誘我,怎能說去便去?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我想得到。

恨意重重,愛念深深,我要你身與心,都無處可逃。

楚北捷冷冷道:「我只答應東林五年不出兵歸樂,可沒有答應放你回去。」

娉婷不徐不疾,仰頭道:「崖上伏兵未退,這個時候貿然生事,於王爺不利。」

「不愧是何俠的女軍師,」楚北捷薄唇揚起一絲詭異,笑道:「如果我此刻當著何俠的面把你生生掐死在懷中,你認爲如何?」

娉婷絲毫不懼,甜笑道:「弓箭齊下,娉婷與王爺同日同時死。」

「錯,」楚北捷篤定道:「何俠不會放箭。只要我依然肯遵守五年之約,他會命人讓我平安歸去。最多射殺我一衆侍從,以泄怒火。」

娉婷臉色微變,雖然瞬間回復常態,卻哪裡逃得過楚北捷犀利的目光。

楚北捷歎道:「你是何俠貼身侍女,難道不知道你家少爺是當世名將?什麽是名將,就是能分清孰重孰輕,就是能舍私情,斷私心。你白娉婷縱使再聰明伶俐得他歡心,也比不上歸樂五年安寧。」

娉婷呆了半息,幽幽道:「王爺如此恨我?」

楚北捷深深凝視她,不語。

娉婷慘笑:「也罷,你這就動手吧。」

話音剛頓,腰身一輕,雙腳居然挨了地。她訝然擡頭,看見熟悉的男人氣宇軒昂騎在馬上。

「最後給你一個機會。」楚北捷歎:「自願上馬來,跟何俠告別,從此,你不叫白娉婷。你會姓楚。」

娉婷嬌軀劇震,不料到了這個地步楚北捷仍爲她留一餘地。此情此意,怎叫人不感激涕零?

晶瑩的雙眸怔怔定在宛如刀削的俊臉上,數月輕憐蜜愛,耳邊細語,重重疊疊,鋪天蓋地而來。

鎮北王府中古琴猶在。

那曾插在髮端那朵花兒,已凋零不知去向。

我這是雪月魂魄紅顔纖手,你那是天地心志強弩寶刀,中間,隔了國恨如山。

山高入雲,你看不見我,我瞅不見你。

心痛如絞,不曾稍止。

娉婷遠遠看一眼站在崖上的何俠,眼底波光顫動,猛一咬牙,退開半步:「王爺請回,娉婷不送。」

楚北捷面無表情,失去的溫度視線停留在她臉上,點頭輕道:「好,好,好……」連說三個好字,冷冷道:「總有一日,你會知道什麽是錐心之疼。」勒轉馬頭,猛力揮鞭。

駿馬高嘶人力,發足奔出,塵土飛揚。

一個落寞身影,落在斜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