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娉婷是個什麽樣的女人,這個問題連楚北捷也回答不了。
他在床上坐起上身,轉頭,目光下移。
清晨的陽光並不燦爛,被困在烏雲中的光線艱難逃出一絲,落在她散開的青絲上。毫無防備的熟睡臉龐上,他看見了,她唇邊一絲甜美的笑意。
美夢麽?
楚北捷情不自禁,低頭靠近。
他對她不好,他知道的。
西廂中共對了八個月,他夜夜強索,纏綿銷魂之際,竟一次也沒有對她好過。
爲何她仍有甜夢?楚北捷不懂。
他靠得更近一點,想將她唇邊的笑意看得更仔細些,鼻子噴出的氣息使她軟軟的發梢微微顫動。
濃密的睫毛輕輕動了動,楚北捷驀然退開,下床。
娉婷睜開眼睛,只看見楚北捷轉身的背影。她立起上身,輕聲道:「王爺醒了?」
背影,永遠只有背影。
昨夜的恩愛是過眼雲煙,夢醒後,連一絲也不剩。
她看著楚北捷如往日般不發一言地離去,挺直的背影,不變的鐵石心腸。
八個月,已經到了下雪的季節,而春,卻仍在很遠的地方。
「姑娘醒了?」貼身伺候的紅薔端著裝了熱水的銅盆跨進屋子,將銅益擺在桌上,搓著手道:「今天真冷,天還沒亮,雪毛毛就飄下來了。雖不是大雪,可真冷得夠嗆。趁水熱,姑娘快點梳洗吧。」
她上前,將娉婷從床上扶起來,瞥見娉婷眉頭猛然一蹙,忙問:「怎麽?是哪里不舒服?」
娉婷坐在床邊,閉目養了一會神,才睜開眼睛,緩緩搖頭道:「不妨事的,起急了,不知道扯到了哪條筋骨。」
水很暖。婆娑輕舞的水霧,籠罩打磨得光滑的銅盆。纖纖十指慢慢地浸入水中,感覺截然不同的溫度。
紅薔盯著那十指看,輕歎:「好美的手。」
「美麽?」娉婷問。
「美。」
娉婷將手抽離水中,紅薔用白色的棉巾包裏起來,輕輕拭幹。
水嫩的指尖,形狀美好的指甲,細蔥似的十指。
娉婷笑了:「美又如何?這雙手,再也不會彈琴了。」
「爲什麽?」紅薔好奇地問。
娉婷似乎沒了說話的興致,別過頭,閑閑看窗外一片寒日的肅殺。
紅薔伺候娉婷已經有一個多月,大致知道她的脾氣,知道自己多事了,不敢再問,識趣地收拾東西,端起鋼盆,退出西廂。
腳步邁出門檻,在轉身的瞬間,一個聲音從背後細微地傳來。
聲音如煙,可以被風輕易吹散,只餘一絲殘香在耳邊徘徊。
「我……沒有琴。」
***
琴來得很快。
未到晌午,一具古琴已經放在案頭。
雖不是鳳梧焦尾,但半日內在這荒僻地方可以找到,已算難得。
娉婷伸手,撫著那琴。她溫柔而愛憐地撫著,彷佛那不是琴,而是一隻受了驚嚇的小貓,極需要她的安慰。
紅薔又進來了。
「姑娘現在可以彈琴了吧?」
娉婷搖頭。
紅薔道:「不是已經有琴了嗎?」
若有若無的笑意,從微紅的唇邊勾起。娉婷心不在焉地,仍是搖頭:「有琴又如何?沒有人聽,豈不白費心力?」
「我聽。」
「你?」娉婷頓了頓,轉頭,含笑問:「你聽得懂?」
紅薔沮喪之色未現,娉婷又溫柔地笑起來:「也罷,姑且當你聽得懂吧。」洗手,點香。
白煙緲緲,飄舞半空,帶著說不出的溫柔,輕輕鑽進人的鼻尖。
端坐,養神。
勾弦……
一聲輕吟,從顫動弦絲處舞動看不見的翅膀,擺開妙曼身姿,淩空舒展。
「故亂世,方現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紛亂,奈何紛亂……」
她傾心吟唱,撥動琴弦。
莫論英雄,莫論佳人。
這一對,不過是癡心人,遇上了癡心結。她知道的。
「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厭詐,兵不厭詐,兵不厭詐……」
她在唱,她的手又細又白,卻穩如泰山。
勾著弦,宛如回到雲霧中險惡萬分的雲崖索道,她躺在楚北捷懷中,說著永不相負,腳下卻是萬丈深淵。
兵不厭詐,情呢?
陽鳳身在千里之外,來了三封信,字字帶淚,一封比一封焦慮。
娉婷忍住心腸,將千里而來的紙信,一一撕成碎片,化成漫天紙蝶飛散。
盡釋前因。
怎麽解釋?如何解釋?
她不能葬送敬安王府的血脈。
她更不願相信,楚北捷對她的愛,抵不過一個天衣無縫的騙局。
若真有情意,怎會經不住一個詐字?
若深愛了,便應該信到底,愛到底,千回百轉,不改心意。
「故飛燕,方惹多情;故多情,方害相思;一望成歡,一望成歡……」
婉轉低述,申明冤屈,是最聰明的做法。
以心試心,妄求恩愛可以化解怨恨,是最糊塗的做法。
娉婷撫琴,輕笑。
女人求愛,無所不用其極。
她已聰明瞭一世,糊塗一次又何妨。
最後一聲尾音劃過上空,盤旋在梁上依依不捨越顫越弱。娉婷擡頭,看見紅薔一臉如癡如醉,已有兩滴珠淚墜在睫毛上。「傻丫頭,有什麽好哭的?」娉婷忍不住笑出來。
紅薔舉手拭淚,不滿道:「都是姑娘不好,彈得這麽淒涼的曲子,倒來怪我。」
娉婷皺起小鼻尖,露出幾分小女兒表情,嘖嘖道:「好好的曲子,聽在你耳裏,怎麽就變得淒涼了?」
擱了手,剛要叫紅薔將琴收起,漠然進了屋,道:「王爺說姑娘彈琴後,請將琴還回來,日後要彈時再借過來。」
娉婷靈眸轉動,欲言又止,緩緩點頭道:「也好。」叫漠然收了琴,踱到茶几邊,將上面的茶碗端起來送到嘴邊。
紅薔忙道:「那茶冰冷的,姑娘別喝,我去沏熱的來。」上前舉手要接。
娉婷卻不理會,答道:「我剛剛彈完琴,渾身燥熱,冷茶正好。」不等紅薔來到身前,將茶碗揭開,竟一口氣喝幹了裏面的冷茶。漠然剛把琴抱起來,想要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
時值寒冬,那茶冷得像冰水一樣,娉婷自從敬安王府之亂後,連番波折,身體已經大弱,猛然灌了一口冰凍的茶下喉嚨,覺得彷佛整個胸膛都僵硬了似的,片刻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紅薔見她臉色有異,急道:「看,這可凍著了。」
慌忙要尋熱水,被娉婷一把拉住,輕聲道:「沒事,嗆了一點而已。」擡頭看見漠然還抱著琴站在那裏,問:「怎麽還站著?快回去吧。晚了,王爺又要發火了。」
漠然應了一聲,抱著琴跨出屋門,卻不朝書房走,在走廊盡頭向左轉了兩轉,剛好是娉婷房間的牆後,楚北捷裹著細貂毛披風,一臉鐵青地站在那裏。
「王爺,琴拿回來了。」
楚北捷掃了那琴一眼,皺眉問:「她怎樣?」
「臉色有點蒼白。」
「胡鬧!」楚北捷臉色更沈:「要解悶,彈點怡情小曲也罷,怎麽偏挑這些耗損心神的金石之曲。」話沒有說完,重重哼了一聲。
漠然這才知道,那句「胡鬧」不是說自己,原來是說娉婷,暗中鬆了一口氣,又聽見楚北捷吩咐:「找個大夫來,給她把脈。」
「是。」漠然低頭遵命。
楚北捷心情看來很不好,鎖起眉心:「那麽一大杯冰涼的茶水灌下去,誰受得了?你去告訴紅薔,要她小心伺候,不可再犯。」漠然答應了,擡頭偷看楚北捷臉色,仍是烏黑一團。只要遇上白娉婷,王爺的脾氣便陰暗不定,很難捉摸。
如天籟般的琴聲只響起了一陣,便不再聽到。
***
楚北捷下午依然回書房去。他其實並不總在書房,反而常常在娉婷的屋後閒逛。處理公務只是虛言,他如今哪里還有什麽公務?隱居的小院用的木料都比王宮裏的薄,蓋不住聲音,娉婷若是唱歌,即使只是輕唱,歌聲也能從屋內飄到牆外,讓楚北捷聽得如癡如醉。
雖如癡如醉,但絕不真的癡醉。
如果真的癡了,醉了,他該毫不猶豫繞過那道牆,跨進娉婷的屋子,把唱歌的人緊緊摟在懷裏,輕憐蜜愛。
他沒有。
只是站在牆後,聽她似無憂無慮的歌聲,聽她與紅薔說話,與風說話,與草說話,與未綻的花兒說話。
八個月,他生命中最痛苦、最長的八個月。
許久以前,他曾許諾,要在春暖花開時,爲她折花入鬢。
春,何時來臨?
***
是夜楚北捷仍然入了娉婷的房。
仍是豪取強奪的佔有,仍是無動於衷的冷漠。
「王爺,」娉婷在黑暗中看窗外天色,沒有一顆星的夜晚,冷而寂寞,她低聲問:「明天,大概會下雪吧?」
楚北捷摟著她,似已睡去。
她知道,他沒有睡。
他知道,她知道他沒有睡。
除了冷漠,他不知道該如何懲罰懷中的這個女人,也不知道該如何懲罰自己。
「明天,是我的生辰。」娉婷在楚北捷的耳邊,問:「王爺可以陪陪我嗎?明日會下雪,讓我爲王爺彈琴,陪王爺賞雪……」
楚北捷忍耐不住,睜開大眼,用力將娉婷摟緊,換來一聲驚叫。
別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生辰又如何?娉婷,我只能在漆黑中如此愛你,朗朗乾坤下,有我深深敬愛的兄長,和他死去孩兒的魂靈。
楚北捷在清晨離去,娉婷看著他的背影,抿著唇一言不發。
天色從灰到亮,短暫的光亮後又是一片陰沈,烏雲籠罩白日,沈甸甸直沖著塵世壓來,寒氣逼人。
「呵,要下雪了吧?」紅薔呵著氣。
娉婷正坐在窗邊,伸手出去,轉過頭來:「看。」掌心處,是一片薄薄雪花。
「下雪了。」
初時是薄而小的雪花,到後來狂風越烈,卷到天上的,都成了鵝毛大雪。天陰沈著臉,似乎已經厭惡了太陽,要把它永遠趕在烏雲之後。
沙漏一點一滴地向下滑落,娉婷默默數著。
今日是她的生辰,現已虛度了三個時辰。
她在漫天大雪中誕生,這只是她的猜想,其實,只是王妃的猜想。白娉婷究竟出生在何日,這個問題也許只有從未見面的爹娘可以回答。
她記得,王妃將她帶回王府的那天。王妃誇道:「冰雪聰明,定是在大雪天的雪娃娃托生的。」王妃爲她選了一個有雪的日子做她的生辰。
她喜歡雪,每年生辰,王府都會生氣勃勃。何俠常常找來一群歸樂的貴族公子鬥酒,何肅王子也在其中,少年們喝到微醉,便會百般地慫恿:「娉婷,彈琴,快彈琴!娉婷,彈一曲吧。」
冬灼最愛胡鬧,往往早把琴取來了,擺好,拉著娉婷上來。娉婷笑彎了腰,勾指。衆人先前都是吵吵鬧鬧的,但琴聲一起,很快就會靜下來,或倚或站,一邊聽曲,一邊賞雪。一曲完畢,會聽見身後一陣與衆不同的帶著音律的輕輕掌聲,她就會高興地回頭嚷道:「陽鳳,你可不能偷懶,我是壽星,你聽我一首曲,可要還上十首。」
娉婷怔怔地笑了起來,又怔怔斂了笑容。
大雪紛飛中,世事滄桑。
此時此刻的孤單寂寞,天下人都可以不管,但楚北捷不可以不管。
他不該不理會。
她再看一眼沙漏,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想見的人還沒有來。八個月,她忍受了種種冷待八個月,笑臉相迎,溫言以對,爲什麽竟連一點回報都得不到?
刹那間心灰意冷,八個月的委屈向她緩緩壓來,無處宣泄。
「紅薔。」
紅薔從側門跨進來,問:「姑娘有什麽吩咐?」
娉婷低頭,審視自己細長的指。
「去找王爺,」她一字一頓道:「我要借琴。」
琴很快借來了,漠然親自捧著過來,擺好了,對娉婷道:「姑娘想彈琴,不妨彈點解悶的曲子,損耗心神的曲子,就不要彈了。」
「王爺呢?」
「王爺他……」漠然逃開她的目光:「正在書房處理公務。」
「他今天忙嗎?」
漠然沈默了很久,才答了一個字:「忙。」
娉婷點頭:「知道了,琴,我會還的。」
遣走了漠然,紅薔點香。娉婷阻道:「不用,讓我自己來。J
執了香,親自點燃了,又親自端水,將雙手細細緻致浸了,緩緩抹幹,坐在琴前。
上身一直,微微帶笑,蔥般的十指放到琴上,錚錚調了幾個音,聲色一轉,便是一個極高的顫音,激越撼人,彷佛裏面的金戈鐵馬統統要衝殺出來似的。屋子前前後後頓時安靜下來。
娉婷斂了笑意,臉上沈肅,十指急撥,一時間殺伐聲四起,戰馬嘶叫,金鼓齊嗚,呼聲震天,聽得紅薔臉色煞白,緊緊拽著胸前衣布,沒有絲毫動彈的力氣。
不能怪楚北捷,她自找的。
是她攔住楚北捷的去路,是她說:「誓言猶在。讓娉婷隨王爺到天涯海角,從此榮辱都由王爺,生死都由王爺。」
她伸出手,楚北捷握住。
從此榮辱生死,都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她以爲她忍受得了。
八個月,夜夜滴血的春宵,朝朝毫不留戀的背影。她忍受了八個月,卻在這最希冀一點點溫暖的日子崩潰。一切都可以忍受,只要楚北捷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哪怕沒有痕迹的示意。
可惜,什麽都沒有。
琴聲漸低下去,似乎戰局已經到了尾聲,有幸存的馬匹在血腥斑斑的戰場中悲嗚,火將傾倒的旗幟燒得嗶喱作響,儘是慷慨悲歌之聲。
娉婷額頭滲出一層密密細汗,卻不肯罷手,她強撐著,還不曾將剩下的幾個音撥完,上身微微晃兩下,搖搖欲墜。
紅薔被琴聲震撼,還未反應過來。一道人影驟然飛撲進屋,一手扶住娉婷,一手按住琴面。琴聲驀止。
娉婷只覺後背被人扶住,心內一喜,回頭看時,眼中光亮霎時變暗,抿唇道:「放開。」奮力站起來,瞬間天旋地轉,她逞強不肯作聲,暗中站穩。
漠然連忙鬆手,不卑不亢道:「王爺正在書房處理公務,姑娘的琴聲……太吵了。」
娉婷神色疲倦,苦笑道:「那可真對不起了。」
漠然又道:「王爺說了,這琴只是借姑娘的,既然姑娘已經彈了幾曲,現在也該收回去了。」
「漠然,我要見王爺。」
漠然遲疑了一下,似在側耳傾聽周圍動靜,等了一會,咬牙道:「王爺很忙,晚上自然會來。」
「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和他說。」娉婷每個字都說得很專注:「所有的誤會,我要和他清清楚楚地說明白。」
漠然又等待了一會,四周沒有聲響,這回連他都有點失望了,只能歎著又重復了一遍:「王爺他……晚上會來的。」
娉婷淡淡看漠然一眼,漠然甚怕與她對視,別過眼去。娉婷輕聲道:「你拿回去吧,幫我謝謝王爺。」她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扶著椅子慢慢坐下。
漠然抱起琴退下,轉到屋後。
楚北捷不在書房,他站在狂風暴雪中,鐵般堅毅的身軀,似乎對身外的風雪毫無祭覺。
「王爺,琴收回來了。」漠然遞上琴。
琴上沾了幾片雪花,看在楚北捷眼中,竟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他很後悔。他不該給琴,更不該聽琴聲。娉婷方才的一曲在他心中盤旋不散,像刀子割著他的心,將他的血肉一絲一絲淩遲,聽著最後的一曲蕭瑟悲歌,他幾乎要被裏面的一往無前、甯折不曲驚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尚存一絲理智,他不會吩咐漠然進去,他會自己沖進去,將她從琴前抱開,狠狠地警告她,不許,不許再彈這樣的曲子。
她厭世了。
生死無所畏,想痛痛快快沙場噬血,以頸刎刃的慷慨悲壯,可以屬於任何人,卻絕不可以屬於她,絕不可以屬於他的女人。
他那麽恨她,卻無法忍受失去她。
漠然不得不問:「王爺不打算見白姑娘一面?白姑娘說……」
楚北捷劍一樣的目光,忽然從琴上轉到漠然臉上,刺得他渾身一震。
漠然連忙低頭:「屬下該死。」
耳中狂風呼嘯,他感覺到比冰雪更冷的溫度。
「下去吧。」許久,才聽見楚北捷低沈的聲音。
楚北捷回到書房就再沒有出來過,連午飯也不吃。漠然今日總有心驚肉跳的感覺,忐忑不安地在側廳裏等了兩個時辰,紅薔果然又提著食盒找上門來,愁道:「這可怎麽好?白姑娘不肯吃東西了。」
她打開食盒,一樣一樣擺開,兩樣葷菜,兩樣素菜,一碟小蘿蔔醬菜,連著雪白的米飯,都像根本沒動過似的。
「磨著求了她半天,她還是數米粒似的,挑了幾粒米就放了筷子,說飽了。這樣下去,萬一餓出病來,王爺還不剝了奴婢的皮?」
「剝誰的皮?」書房門前出現偌大的陰影。
紅薔吃了一驚,轉身看去,連忙低頭:「王爺……」
楚北捷目光落在擺開的食盒上:「是她的?」
「是。」漠然道。
紅薔小心翼翼稟報道:「白姑娘早上只喝了小半碗白粥,中午飯桌上的東西幾乎就沒動。我見這樣不行,所以來告訴楚將軍。」
楚北捷沈沈的目光射了過來:「近日都這樣嗎?」
「自入冬後,胃口就不大好了。這幾天吃得越來越少,昨晚忽然又好了點,就著小菜,吃了整整一碗飯。」
漠然想起什麽似的,在楚北捷身邊低聲道:「昨晚,王爺吩咐屬下拿了一點王宮送來的小菜給白姑娘,看來是……」
楚北捷聽了,吩咐紅薔:「昨晚的小菜還有,你再送點過去。」
紅薔被選來伺候娉婷,當然是乖巧機靈之輩,可一見楚北捷不怒自威的懾人魄力,語調中不由自主多了點畏懼,小聲答道:「回王爺,奴婢原本也是想著白姑娘喜歡吃那小菜,今天已經備在食盒裏了,可一點用處也沒有,她碰也不碰,就說飽了。」
楚北捷冷冷盯著已經變冷的飯菜:「知道了,你下去吧。」
遣退了紅薔,轉頭看向漠然,淡淡問:「你以爲如何?」
「嗯?」漠然被問得沒頭沒腦,細瞧楚北捷臉色,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出一丁點差錯,只能沒有含意地應了一聲。
楚北捷彷佛在自言自語:「她受不了了,是嗎?」
「王爺……」
漠然話未說完,已經被楚北捷斷然喝道:「別說了!」他霍然轉過身去,雙手負在背後,肩膀不斷微顫,不知是生氣還是激動。良久之後,才平靜下來,語氣冷淡地道:「走吧,去看看她。」
兩人走到娉婷住處,恰巧聽見裏面傳來聲音。
「白姑娘,在下受了王爺的吩咐,要給王爺覆命的。不管你身體有沒有不適,就讓在下把一把脈,也好讓在下交差吧。」
「你去見王爺,就說我沒病。」
楚北捷濃眉驟然緊蹙,掀開門簾跨進屋內,他身材高大,站在窗前,頓時遮蓋了大部分的日光,形成老大的陰影。
整個屋子頓時安靜下來。
娉婷穿著小裏襖斜躺在床上,身上遮了一床淡綠色的絲絨錦子,大概是小睡初起大夫就來了,頭髮也未來得及重新梳理,半邊青絲散落在身側,襯著白皙臉蛋、烏黑眸子別有一番風情。她沒料到楚北捷會忽然進來,只覺門外竄進一股冷風,屋子陰冷下來,猛一擡頭,對上楚北捷的炯然目光,頓時一陣心跳無力,兩人的目光相觸,像黏上了一樣,竟都無法移開。
楚北捷含怒而來,被她一瞄,情不自禁亂了心神,忙暗中按捺,對旁人一揮手:「都下去。」
紅薔、漠然、大夫立即退個乾淨,偌大的房間,只餘兩個目光不曾移動片刻的人。
楚北捷居高臨下,盯了娉婷半晌。看她臉色蒼白,弱不禁風,已是渾身不自在,又一想起她這酥頸半露的模樣,竟讓大夫看了去,更是怒火中燒。他越生氣,語氣越是平靜,問娉婷:「你並不是任性妄爲的人,這樣胡來,到底爲何?」
不問還好,這一問,娉婷垂下眼瞼,竟輕輕笑了起來,擡起靈巧的眼睛,朝楚北捷笑盈盈道:「王爺來了。娉婷的目的,不是已經達到了嗎?」
她雖不是頂尖美人,一雙眼睛靈動誘人卻無人可及,配上嫣然笑容,露出兩個精致的酒窩,看得楚北捷心臟猛頓。楚北捷走前半步,將娉婷完全納入視線下方,低頭審視床上的女子。
沙場上噬血的絕情眼眸露出寒光,楚北捷渾身發出的懾人寒氣將娉婷全身完全籠罩。
「事到如今,」楚北捷問:「你在我面前,還要玩這些無聊花樣?」
娉婷擡頭凝視楚北捷,輕聲道:「王爺大錯了,這些又怎麽會是無聊花樣?能讓王爺在娉婷身邊陪伴片刻,對娉婷來說,是即使世間所有珠寶都放在眼前,也不會答應交換的幸福。」
這句話有如高手出招,攻得楚北捷猝不及防,他本想拔腿就走,此刻哪里忍心,被娉婷的小手一拉,身不由己坐在床邊。
娉婷溫暖的身軀主動靠過來,雙手緊緊纏在他的脖子上,楚北捷恨她毒殺兩個侄兒,詭計多端,曾對天發誓不再給她絲毫溫存,但此刻暖玉滿懷,怎麽忍心一把將她推開,只好由她抱著自己,沈聲問:「你說見我,要把什麽事情說清楚?」
「晚了。」
「晚了?」
娉婷抱緊楚北捷,低聲道:「我原本想說的,但王爺已經錯過機會。娉婷又怎麽會是再三求別人聽自己澄清誤會的人?今生今世,我再不會向王爺說什麽事情的真相,你要誤會我,就讓你誤會我吧。」
楚北捷猛然站起,將她摔在床邊,怒道:「你竟然不思悔改,還在玩弄詭計?」轉身便走。
「王爺留步!」娉婷猛然高呼一聲,讓楚北捷不得不停下腳步。
「娉婷已經想通了。」娉婷聲調仍然輕柔,語氣卻漸漸轉冷:「既然八個月的忍耐都無法使王爺重新愛上娉婷,那娉婷又何必強留在這裏。」
楚北捷霍然轉身,森冷道:「你休想逃走。」
「不,」娉婷淺笑道:「我要自盡。」
楚北捷嗤笑:「以死脅迫,是最下等的手段。」
娉婷毫不理會他的嗤笑,繼續道:「只有王爺時時刻刻陪著我,我才會好好活著。」
楚北捷狠狠道:「在我手中,死也不是這麽容易的。」
堅定無比的雙眸半點不讓地對上楚北捷的炯然虎目,輕輕啓齒道:「一個人要存心自盡,是誰也攔不住的。」
楚北捷猛然掀開門簾,滿天風雪狂湧進來。
「漠然!」
「在!」漠然急忙趕過來。
「把她,」指尖向屋內單薄的人影一指:「好好看管起來,有一絲意外,本王唯你是問!」